“啪!”
在奧地利的鄉間莊園的書房里,傳出了一聲巨響。
在搖晃的書桌旁邊,站著一位穿著軍禮服的中年人,此刻他原本冷峻的臉上滿是憤怒的紅暈,呼吸也哆哆嗦嗦的,身上已經看不到任何屬于軍隊統帥的威嚴,只有一個父親在女兒受辱時的狂怒。
不光他如此憤怒,站在他身旁的亨利埃塔大公妃也是臉色難看,一陣紅一陣白,原本總是非常柔和的目光此時也有些不知所措。
導致這對尊貴的夫婦如此憤怒的原因,就是一份躺在書桌上的報紙,這張報紙已經被揉成了一團,顯而易見它遭受了怎樣的蹂躪。
在最初的惱怒漸漸消褪之后,卡爾大公環視了一下周圍,似乎下意識地想要找個人痛罵一頓,然而他的理智卻很快告訴他,他想要痛罵的人不在身邊,甚至可能根本沒有機會痛罵到他,而這更加又增添了他的憤怒。
他的額頭陡然暴起了青筋,然后狠狠地罵了出來。
“這倒是個天生的法國人,還沒有登上皇位倒是先學會找情人了!”
大聲罵了一句之后,他又覺得不夠解恨,然后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我早就說過,他就是個無情無義的浪蕩子,你們怎么就是不信?現在看到了嗎?看到了吧!他毫無顧忌地讓特蕾莎丟臉,讓我們丟臉!”
大公越罵越是難受,正因為此刻無能為力,所以他越發痛恨起自己這個不省心的女婿來。
也無怪乎他如此生氣,就在最近,隨著艾格隆在法國境內的一路巡視,有關于他的消息也漸漸地擴散到了奧地利,而出乎對女兒女婿一家人的關切,大公夫婦自然在平時加以關注。
然而,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報紙上針對羅馬王巡游的連篇累牘的報道當中,居然不時出現了一個陌生女子的消息。
很快他們就都知道這個陌生女子到底姓甚名誰、出身何方了。
他們更加痛苦地發現,在這一場高調的巡游當中,這位公爵小姐居然安之若素地享受著皇后般的禮遇,和自己的女婿一起在各地招搖過市。而他們所到之處的那些法國人,也都絲毫不以為奇,到處歡呼喝彩,報紙上也繪聲繪色地詳細寫著他們的每一次活動和講話,仿佛她真的就是皇后一樣。
這是何等僭越?
而且,禮儀上的問題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特蕾莎被置于何地了?她如此熱愛自己的丈夫,卻要眼睜睜地看著另外一個女人擺出皇后的派頭跟著丈夫到處走,她心里又該積累了何等的怨怒?
父母親一想到這些,就會忍不住氣得頭昏目眩。
因為特蕾莎從來沒有在父母面前講過有關于艾格妮絲的事情,所以他們自然而然就會猜測,這位小姐是在艾格隆夫婦回到法國的短短時間內,“迅速”地自薦枕席爬到未來的皇帝身上的。
自然而然,他們也對素未謀面的艾格妮絲充滿了厭惡,覺得這肯定是一個貪圖富貴厚顏無恥的貴族小姐——反正宮廷當中從來不乏這種想要靠身體上位的女子。
然而,越是恨得牙癢,夫婦兩個越是感覺到自己無能為力。
眼下女婿羽翼已成,而且又坐擁一個國家作為后盾,簡直是有恃無恐,自己夫婦縱使身份尊貴,又怎么可能撼動法蘭西的統治者呢?
憤怒和無奈,讓這對夫婦一時間無所適從。
在發泄了好一會兒之后,大公終于緩過氣來了,他又咒罵了一聲,“阿爾布雷希特這些天一直給我們寫信,但是這件事他一個字也沒有提,一直把我們蒙在鼓里…這個混賬兒子,倒是學會跟父母親耍花樣了!”
“這肯定是特蕾莎特意囑咐的。”夫人小聲回答,“以阿伯特的性格,他肯定會跟我們寫信說明情況,既然他沒有,那肯定是受到了來自姐姐的壓力。”
夫人的話,倒是點醒了大公,他愣了片刻,然后表情從憤怒變成了無奈和惋惜,接著他發出了一聲長嘆。
“可憐…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一切都是她自己選的,現在她只能自食苦果。”
夫人也禁不住為女兒的倒霉而發出嘆息。
而且和丈夫不同,她的心里不僅僅有對女兒的痛心和惋惜,而且還有另外一份惋惜——她一直都是支持女兒和萊希施泰特公爵的聯姻的,在她看來殿下確實是特蕾莎同齡人當中最佳的對象,而兩個人婚事的波折雖然令人難受,卻也更加增添了幾分傳奇性。
這原本是一個多么傳奇的故事,就像是她小時候在書上看到的那樣。
正因為對女兒的溺愛,對這段愛情的贊許,所以她率先向女兒倒戈,反過來幫著女兒一起給丈夫施壓,最終促成了特蕾莎出國成婚。
她還親自主持了女兒的婚禮,可想而知她對這樁婚事傾注了多么大的期待——結果現在所發生的一切,卻宛如晴天霹靂,讓她也為之震驚。
當然,既然事情已經發生,現在就算再怎么生氣和咒罵也無濟于事,現在最要緊的是怎么解決這個問題,讓自己的女兒不至于一直因此而淪為笑柄。
“親愛的,別生氣了,現在我們得為特蕾莎想想辦法。”夫人勸解丈夫。
“想什么辦法?”大公反問。“我們能怎么辦?我不過是個退休老頭罷了,他想干什么我攔得住嗎?”
“別再賭氣了!”夫人禁不住橫了丈夫一眼,然后以盡量平靜的語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首先,我們得弄清楚實際情況到底怎樣,你也得承認,如今的報紙為了銷量一貫喜歡夸大其詞,說不定這些報道并不符合真實情況呢?”
“你倒是真會自我安慰!”大公冷笑了起來,“這些法國人難道敢冒生命危險在報紙上胡言亂語嗎?你的女婿什么時候會這么好脾氣讓別人隨便編排自己了?”
這個反問確實切中要害,以至于亨利埃塔夫人也有些詞窮,但她還是執拗地搖了搖頭。
“不管怎么樣,以我對殿下的了解,我相信他不會是想要在所有人面前刻意羞辱特蕾莎的…他雖然確實自私自利,但不至于到那個地步,一直以來特蕾莎和他相處得不是也很不錯嗎?當初她帶著弗朗索瓦一起回來省親時,那種幸福的樣子絕對不會是裝出來的…”
夫人的幾番開脫,終于讓原本氣急攻心的大公稍微順氣了那么一點,但是他此時還是心煩意亂,腦子思緒很亂,想不出什么連貫的主意來,于是他煩躁地再追問自己的妻子。
“好,弄清楚情況,應該怎么弄清楚情況?!”
“我們不能直接問特蕾莎,她肯定會很傷心很生氣的,我們先寫信給阿爾布雷希特,告訴他我們已經知道了消息,而且對他知情不報的做法非常生氣,如果他不想回來被關禁閉的話就老老實實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們——”夫人順著自己的思路繼續說了下去,“弄清楚情況之后,如果一切都是報紙的夸大其詞,我們就當做什么都沒發生…”
“那如果這一切是真的呢?”大公追問。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我就親筆寫信給殿下,規勸他不要再繼續犯這種錯誤了。”夫人直接回答了丈夫,“我要告訴殿下,雖然他年輕氣盛,血氣方剛,容易被美色所誘惑這是人之常情,但是為了權勢和金錢滾到他床上的女人能是什么好東西嗎?不過是趨炎附勢的野心家而已,值得為此去破壞夫婦的感情嗎?以后他們還有好幾十年的相濡以沫的夫妻生涯,不要因為一時糊涂就毀了這一切…”
“你這說得也太客氣了!”大公聽后不滿地抗議了,“再說了,他這樣的人會把你的話放在眼里嗎?”
“都是一家人,說話當然要客氣一點。我要是說得太嚴厲,搞不好還會激發殿下的逆反心態,覺得我們在對他指手畫腳,到時候會讓特蕾莎更加難處理的不是嗎?”夫人不以為然,“而且,我相信以殿下的頭腦,他是分得清楚利害的,年輕人一時糊涂做點傻事,我們也能夠包容不是嗎?”
聽著這么過分的事情,在夫人三兩句話之間,就被輕描淡寫成了“一時糊涂”,大公只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然而,思來想去,他發現自己好像又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說到底,女婿現在眼看就能夠登上帝位,他幾乎可以為所欲為,自己根本阻攔不了他。
而且,其他人也不會在意這種風流韻事,畢竟對一位君王來說,“個人作風問題”完全不是個問題,說不定各國君主還樂得看到這位年輕的皇帝沉迷于溫柔鄉當中,少給歐洲惹點亂子呢…
到頭來,受傷受辱的,還是只有自己一家人而已。
“要寫你就寫吧,我就不寫了,我要是給他寫信的話,我保管把他罵個狗血淋頭!”沉吟了許久之后,大公只能無奈地同意了妻子的意見。
“行了,別這么殺氣騰騰的了,情況也沒有糟糕到那個份上呀。”夫人又橫了他一眼,“殿下身上一直有幾分詩人的浪蕩,偶爾被什么狂蜂浪蝶所迷也并非難以想象…我相信他會很快回過神來的,世上哪兒還有比我們女兒更好的皇后呢?他終歸還是可以想清楚這一切、然后做出取舍的。”
大公想要反駁,但是一下子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妻子的話,最終他只能悻悻然地既嘲諷,又無奈地說。
“你比他媽對他還好。”
“那是當然了,我要是真有這樣的兒子我簡直會高興死。”夫人并沒有理會其中的嘲諷,反倒是吃吃地笑了起來,“你還真別說,眼下路易莎恐怕也會在暗中思量,到底應該怎樣面對自己的兒子吧?她哪兒能夠想得到,自己兒子還會有這樣一番成就!”
“她還能怎么想?繼續留在自己的帕爾馬唄,難不成還有機會回去當皇太后嗎?”卡爾大公冷冷地回答,“不過我看梅特涅以后可能會讓她來充當兩邊的溝通中介吧。”
在夫人的刻意引導下,夫婦兩個人之間的話題終于稍微從剛才那個極其不愉快的地方被移開了。
雖然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讓她又驚愕又惱怒,但是為了女兒的將來,她并沒有放縱自己的憤怒,而是站在女兒的立場上仔細思考應該怎么辦的問題。
從“特蕾莎刻意不讓弟弟跟父母親告狀”這一點上,夫人判斷特蕾莎是想要自己來解決此事,不想因為父母的介入而讓夫婦兩個人矛盾更加激化——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夫人也不想言辭激烈地斥責女婿肆意妄為,而是想要溫和懇切地跟女婿說明情況,用柔情來讓這個犯了錯的孩子迷途知返。
當艾格隆還在奧地利的時候,她就特別喜歡這個孩子,而且因為他的特殊情況,所以還傾注了一部分母愛,所以她和特蕾莎一樣,希望在心平氣和當中解決這一次的問題。
畢竟屬于他們兩個孩子的時光還有很長,這一段小插曲,比起之前他們闖過的那些難關相比簡直不值一提,她相信只要她把話都擺清楚,這場風波很快就會過去的。
說到底,和特蕾莎的弟弟阿爾布雷希特王子一樣,大公夫婦固然憤怒于艾格隆剛回國就找了情人這件事,但是他們更加惱恨的是他做得如此高調,以至于讓情婦喧賓奪主搶了女兒的風頭,犯下了僭越之罪。
夫婦兩個從小都出身于皇室和王族,他們的心態自然也是與此相適配,對他們來說,所謂公爵小姐也不過是高級一點的臣仆罷了,殿下就算一時和那個公爵小姐糾纏不清,但也只不過是找點樂子而已。
只要早點“迷途知返”,這就不算什么事了。
在夫妻兩個商量好了以后,卡爾大公開始執筆寫信給自己遠在巴黎的兒子。
按照夫人剛才的主意,他先是斥責了兒子知情不報的行為,然后命令他馬上把所知的情況都告訴給父母。
但是,僅僅如此,還是難以消除他心中的惱恨,他認為這種冒犯簡直難以饒恕,所以在信的末尾,他忍不住又加上了一句。
“等見到了她,你私下里去告訴那位小姐,得意忘形只會給自己招來災禍,別忘了路易十五的那些相好們的下場!為了避免自己被厭倦了以后無處容身,做事留點分寸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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