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是你一生最后的機會,你該去證明自己有種了!”狔 維爾福檢察官不明白父親真實的含義,但是他從中能夠聽出父親的期許。
自從他成年之后,他和父親一直都是政敵,彼此站在了互不相容的立場上,但是父親一直以來對他的厭惡,不僅僅是出于立場差別,更多是來自于一種人格上的否定。
他的父親是1789年三級會議當中的開明貴族代表,積極投身于第三等級的革命當中,而后因為“不夠革命”又被山岳派所追殺,但不管他處在何種位置,他都是有一種慷慨豪邁的激情,把尊嚴和榮譽的分量看得超過生命,即使殺人放火也從來不屑于玩陰的,他是那個英雄時代的一份子,分享著太陽的光輝。
而維爾福是那種戴著白手套坐在辦公室的刀筆吏,雖然他做得很成功,用自己嫻熟的律法之刀制造了一個個悲劇,而且借此飛黃騰達取得了普通人無法企及的地位,但是在父親看來,兒子的陰毒就未免太小家子氣了,不夠光明正大。
現在在諾瓦蒂埃侯爵看來,以“正義”的化身直面整個議會,在所有議員和國家要人們的面前慷慨陳詞,這正如他當年在三級會議當中的壯舉,兒子終于可以像個英雄一次了。
為什么他這么輕易就答應了塔列朗的提議?原因不僅僅是他覺得這對陛下有利,更是因為他知道兒子注定命不久矣,因而樂于給兒子創造一個“名垂青史”的機會。
侯爵已經見慣了生死,在他的世界觀里,相比于一輩子平平庸庸然后老死在床上,像一個英雄一樣參與大事件,然后如同煙花般消逝,反而更加可取。狔 塔列朗親王當然不可能知道,他無意中幫了侯爵一個大忙,讓他反倒是從悲痛當中走了出來。
不管怎樣,得到了父親的鼓勵之后,維爾福也沒有了任何的猶豫,他也決定無論接下來發生什么,一定要咬死自己報告的真實性。
他已經沒有其他路可走,那么就必須一條路走到黑,既然已經賣身了那就應該賣得徹底。
和畏懼權威的普通人不同,玩弄法律多年以后,他對所謂的權威和人性都已經看得極為通透,他更加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其實和普通人相比也沒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所以,哪怕面對議會公然扯謊,他也不會有所畏懼——更何況,他內心里,早已經認為奧爾良公爵至少有七八成的可能性就是參與其中。
“我會盡我所能,在法蘭西最尊貴、最正直的人們面前,維護法律至高無上的權威!無論是誰犯罪,都應該得到應有的懲罰。”拿定主意之后,維爾福檢察長以一種莊嚴的語氣回答。
“很好,看來你不只是個刀筆匠人,你是個有出息的小子。”塔列朗輕輕點了點頭,“那么你就去做好準備吧,其他的事情我來解決。”
接著,他又看向了諾瓦蒂埃侯爵,“我的朋友,不瞞你說,就在不久之前,奧爾良公爵拜訪了我。”狔 “哦?”諾瓦蒂埃侯爵并沒有動容,而是等待著對方的下文。“他試圖收買您嗎?”
“是的,他這么做了,但是很遺憾,太晚了。”塔列朗親王不無遺憾地回答,“他給不出讓我心動的價格,而且我也不相信他有能力去整頓時局。于是我明確地拒絕了他,并且告訴他,我認為他不應該尋求以政變和私相授受的方式去謀奪王位,如果他真的想要王位的話,不妨問信于民,讓民眾來決定誰成為這個國家的君主。”
“想必他當時怒不可遏了?”侯爵頓時就冷笑了起來。
“對,他怒不可遏,如果他當時手里有把槍的話,恐怕已經直接對我開槍了吧。”塔列朗親王冷笑著聳了聳肩,“不過很快他就理智下來了,這倒不是因為他心善,而是因為我告訴他,我不是孤身一人,我和蘇爾特他們已經通過氣了,我們彼此是一樣的立場…”
諾瓦蒂埃侯爵知道,塔列朗明著在說奧爾良公爵,但是實際上也是向他以及他背后的陛下示威,但是他也不為己甚,只是平靜地聽著。“雖然他不敢對您動手,但是我想,他也不會坐以待斃,更不會按您的建議去做。”
“對,他會竭盡全力去抵抗,盡管命運已經不再眷顧他了。”塔列朗親王也笑了起來,“現在,我們應該給他一個理由去認清現實了。”
“您是指什么?”侯爵追問。狔 “他現在唯一的念想,就是讓議會盡快承認他為國王,王位虛懸了這么久,也確實讓不少人感到驚慌和厭倦,現在我要做的就是讓他知道,即使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會沉到水里了…”塔列朗傲慢地回答,“他當年只是個小字輩,最后落魄地逃離了法國,現在我相信他依舊得再重復一次命運。”
“無疑我也希望是這樣的結果,但是他恐怕不會甘心這么做,一個膽敢向國王開槍的人,不會在所有手段用盡之前就束手認輸的,哪怕瀕臨絕境他也會做困獸之斗。”諾瓦蒂埃侯爵謹慎地回答。
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是他已經在暗示奧爾良公爵如果在“獲取議會支持加冕”的希望被打碎之后,選擇再一次使用武力來脅迫議會中的反對派,強行表決宣布自己為法蘭西國王——反正他已經干過一次了,也不怕再干一次。
“這一點確實值得擔心,但是以往的經驗告訴我,越是想做這種事的人,越會倒霉。不順應時勢,就只會給自己帶來更大的災難而已。羅伯斯庇爾當年都辦不到的事情,他就更加不可能辦到了。”塔列朗冷冷地回答,“他能調動多少人?這些人對他足夠忠誠嗎?他是否能夠得到其他人的認可?我們的時代已經不同了,古時候王室成員僅僅只需要干掉寥寥幾個人就能篡位,無需擔心國民有什么反應,而現在他卻需要干掉得到國民的認可,我堅定地認為,在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民眾是不會允許他上臺的。”
塔列朗的回答,諾瓦蒂埃侯爵也深以為然——在他看來,奧爾良公爵既無威望也無功績,從父輩那里所得到的除了巨額財富之外,就只剩下惡名的負資產了,革命派覺得不夠革命,保王黨又對他們父子的黑歷史恨得咬牙切齒,他就算再怎么樣周旋,最終還是無法贏得民心。
如果必須在“波旁”和“奧爾良”之間選,那他還有勝算;但如果是在“波拿巴”和“奧爾良”之間選,結果一目了然。
“那就希望他能夠頭腦清醒,不要做出傻事了。”侯爵冷笑。“這樣的話,我們倒是樂意給一筆錢打發他走,不然的話…那就不好說了,到時候新賬舊賬一起算!”狔 在密談完了之后,侯爵一行人向塔列朗親王提出告辭,然后悄然離開了塔列朗親王的公館。
而在他們離開之后,塔列朗先是沉思許久,然后讓身邊的親信,把一個人叫到了自己的跟前。
“親王殿下,我祝您永葆健康。”在來到親王的跟前之后,來者露出了一臉諂媚的笑容,“在國家陷入動蕩的此刻,您的智慧和經驗,是我們整個民族的寶貴財富…”
“您說得沒錯,為了國家和人民,我不得不向上帝再借幾年壽命。”對于這種諂媚,塔列朗一向是不客氣地照單全收。
接著,他話鋒一轉,“不過歸根結底,未來是你們這一代人的,我所能做的,就是在我生命中最后的那些時間里,為你們鋪墊好道路罷了…”
聽到親王顯然帶有期許的話,來者的臉上的笑容不由得更加燦爛了。“您這未免就太悲觀了!照我看,您能夠長命百歲,還有太多的事情等著您去處置,我頂多也是給您充當走卒罷了…”
這種虛偽的客套,貫穿于兩個人的寒暄當中,雖然看似推心置腹,但是又各懷鬼胎,彼此之間誰也不敢相信對方的真誠。狔 來者赫然就是塔列朗親王的“好友”、以及多年往來的心腹泰勒溫伯爵。
這位伯爵早年追隨王室流亡在外,在波旁王室復辟之后,一起回到了法國,并且參與了帝國支持者和共和主義者的血腥清算。
不過,雖然就政治來說他是一個保王黨,但是他顯然也沒有打算把自己的前途和王室綁死,而是想要和塔列朗親王一樣歷經各種政治變幻而屹立不倒,所以他私下里和塔列朗親王接觸,并且還曾經在自己被任命為駐維也納大使期間,偷偷地代表塔列朗親王去面見了當時還在美泉宮當中的羅馬王。
后來,泰勒溫伯爵被轉任為駐伊斯坦布爾大使,不過這顯然不足以滿足他的政治野心,在聽說了國內發生動亂,國王王位不保之后,他沒有和其他駐外大使一樣原地待命,而是立刻就打點行裝偷偷帶著幾個心腹趕回到了法國。
他早就對自己的仕途心懷不滿了,根本就并不想一輩子在駐外大使的任上蹉跎,只想著找到一個機會飛黃騰達,而現在,他等到機會了。
王室垮臺,那就意味著權力格局的一次重大洗牌,接下來不管誰上臺,對泰勒溫伯爵來說都意味著機會。
當然他也不會蠢到靠 〔請不要轉碼閱讀(類似百度)會丟失內容〕
自己去單打獨斗,他選擇了依靠自己的老朋友塔列朗親王——畢竟,這么多年來,塔列朗親王的站隊本事還是非常值得信賴的。狔 所以回國之后,他也沒有跑去述職(實際上也已經沒有地方供他述職了),而是立刻就跑到了塔列朗親王這里。
而親王當然也樂得收下這個走卒,親切地把他拉入到了自己的陣營當中。
“我剛剛見了羅馬王的使者。”在寒暄完了之后,親王進入了主題。
對羅馬王這個名號,泰勒溫伯爵并不陌生。
不光之前在奧地利見過,他在伊斯坦布爾的時候,也暗中去拜訪過羅馬王,可以說,他老早就已經為自己結了一個善緣了。
“這么說來,您還是傾向于羅馬王了?”伯爵問。
“是的,我經過幾番權衡之后,已經下定了決心。”塔列朗親王這次倒是不打算繞圈子,而是直接承認了,“伯爵,您對此有何意見?或者說,您愿意以后為他效勞嗎?”狔 這個問題,泰勒溫伯爵事前早就已經思考過了——而且對他來說,做出決定也絲毫都不困難。
雖說他以前是個保王黨,但是他并沒有任何成見,無縫切換成一個波拿巴分子也毫無心理障礙。只要能夠飛黃騰達,效忠于誰又有什么要緊的呢?或者說,他只效忠于自己。
“我兩次拜訪過陛下,見識了他的風采,也見識到了他異于常人的風度和見識,因此我深信,他盡管年紀輕輕,卻有足夠的能力挽救時局,讓國家恢復太平…”泰勒溫伯爵立刻就說出了自己準備好的說辭,“如果我能夠為此略盡綿薄之力的話,我也會感到無上光榮。”
伯爵的回答,并沒有讓親王感到意外。
他早就知道,自己這個老朋友一直在私下里廣結善緣。
而且,他還知道,對方一定打著以后取自己而代之的主意。
只可惜…你沒有機會了,我可憐的朋友。親王在心中暗暗冷笑。狔 事實上,他之前特意把伯爵偷偷地從伊斯坦布爾叫回來,不光是自己需要人手,更是受到了羅馬王的委托——陛下希望確保他落到自己的手里。
塔列朗親王不明白為什么陛下這么痛恨泰勒溫伯爵,因為他知道伯爵為人圓滑,不可能在拜訪的時候得罪陛下。
但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丟棄這個本來就不好控制的棋子,換取那個少年人的歡心。
不過,即使注定是要被丟棄的棋子,在丟棄之前,也不妨好好壓榨一下他的剩余價值。
“很好,既然你也支持羅馬王,那我們現在就有機會了。”塔列朗親王以柔和的語氣,對著自己的朋友說,“現在,陛下需要把一樁政治案件公之于眾,而我們就讓它成為公案吧。”
“您是指什么?”伯爵有些不解。
塔列朗親王簡要地向對方介紹了剛才的情況。狔 聽到這樁刺殺指控之后,伯爵先是吃了一驚,但隨即興奮了起來,他明白,自己飛黃騰達的機會來了。
“我會為陛下去四處奔走的,也請您轉告陛下,我在為他熱忱效勞…”
“當然了,當然了,我的朋友。”親王溫和地點了點頭,“陛下可一直沒有忘記您呢,也許在他心里,您就是我合適的后繼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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