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諾德利恩公爵的督促之下,鎮長們哪怕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紛紛地在艾格隆的注視下,留下了效忠書。
雖然自恃身份的艾格隆,并沒有公開威脅他們一句話,但是很明顯,只要這些人膽敢違抗自己的意志,那么等待著他的只有死亡一條路。
而只要寫過效忠書,并且接受自己任命的“偽職”,那接下來他們肯定洗不干凈自己了。
就他們的個人利益而言,如果艾格隆失敗了,哪怕他們躲過了最為嚴重的懲罰,那接下來至少也會損失公職和財產,絕對承擔不起這樣的代價。
所以艾格隆相信,自己走了以后,他們絕對會提醒吊膽地期盼自己成功,而不會鬧事。
搞定了這些人以后,艾格隆也不打算再耽擱了。
就在當天的早晨,他將他的幾個重要心腹、以及米佩少校和洛朗少校兩個軍官代表,叫到了自己的跟前。
“準備好了沒有?”艾格隆直接問洛朗少校。
“已經集合完畢,隨時可以出發了。”洛朗少校也以軍人的氣質,簡短地回答了他。“陛下,根據偵察,附近雖然局勢混亂,但是對您的回歸,無論是軍人還是平民,并沒有什么抵觸心理,也沒有人號召團結起來阻止您,大多數人就采取觀望態度,有些人甚至還希望您能夠成功。”
“這就是民意啊…”艾格隆笑了笑。“人民已經自動做出選擇了,拋棄了偽王,我們只是順應民意,徹底把它掀翻而已。”
當地人對波旁王朝的冷漠并不出乎艾格隆的意料,大革命實際上已經摧毀了王朝的根基,王室和地方的感情紐帶也早已經消失了,教會也因為共和國的打擊而一蹶不振,實際上對那些邊緣地方,“王室”已經成為了一個遙不可及的詞,對他們的日常生活沒有任何影響,也沒人在乎王家的統治是否安穩。
而因為對帝國時代的“輝煌”記憶猶新,所以相對來說普通人們對波拿巴家族反而更有親近感一些,當然想要他們為艾格隆賣命那不太可能,但是讓他們選擇冷漠中立,那倒是簡簡單單。
在感慨了一番之后,艾格隆又重回到了話題,他鄭重地看著幾個手下,“那我們出發吧,愿上帝保佑我們。”
隨著他一聲令下,集結起來的軍隊即刻開拔,而十幾輛載著艾格隆和他家人、以及其他眷屬的馬車,則被軍人們簇擁在了這一個行列的正中央,浩浩蕩蕩的一行人沿著馬路向西北方向走了過去。
根據目前的情報,艾格隆知道在自己前方,此刻并沒有軍隊集結起來阻止自己,很顯然地方上的混亂還在持續,誰也不想蹚渾水,在面對自己的時候選擇了沉默的逃避。
這一方面是因為波拿巴家族的威名還未消散,但另一方面也是“假新聞”制造出來的人心動亂。
可是艾格隆知道,隨著他的前進,很快他就將要離開邊境地區,也就離開了假消息影響的范圍,而這時候,他才將會面對著真正的考驗。
想來,他闖入法國的消息,已經隨著邊境的混亂而傳到巴黎了,他甚至有點好奇,在此刻混亂的巴黎,人們到底會對自己的到來做出何種反應?
正如艾格隆所料,在他剛剛動身的時候,“羅馬王現身邊境,目前正在向巴黎挺進”的消息也傳到了巴黎。
瞬間,這個消息讓幾乎所有人陷入到了驚愕當中——一如15年前百日王朝那樣。
誰也沒有想到,歷史幾乎又重演了一遍,在這個紛擾多事的時間點上,這個少年人終究還是不甘于寂寞,粉墨登場了。
而和當時統治法國、可以號令四方的“正統國王”路易十八不同,此時波旁王室的狀況還要更加糟糕許多,因為和議會、以及背后的奧爾良公爵勢力對抗的緣故,王朝此刻陷入到了近乎于癱瘓的狀態當中,號令難以出首都,甚至首都自己也組織了效忠于議會的國民自衛軍組織,以武力來和波旁王室對抗。
面對議會咄咄逼人的攻勢,國王此時只能在王宮里,依靠一部分仍舊忠心的王宮衛隊死守宮廷拖延時間,指望能夠出現什么轉機。
沒想到他等到的不是轉機,而是這樣一個爆炸性消息。
此時,王宮里已經是一片愁云慘淡。
不光國王比之前更加蒼老了幾分,就連平日里趾高氣昂的王室成員們,此時也都惶惶不可終日,不知道接下來迎接自己的將是什么樣的命運。
和平常一樣,在接到了這個消息之后,國王立刻召集了自己的心腹廷臣們商討應對之策。
看著幾個面色難看的廷臣和心腹,國王的心情更加抑郁難受,但是他還是像例行公事一樣地召開了這樣的會議——也許這是他唯一能夠感受到自己還在“統治國家”的方式了。
“剛剛收到的消息,你們怎么看?”他以蒼老而顫抖的聲音詢問眾人,“那個波拿巴小子居然趁亂跑到法國境內了,還拉了一大批人,此時正在向巴黎挺進。”
“他是來趁火打劫的。”一位廷臣小聲說,“他看巴黎此時陷入混亂,所以迫不及待想要來奪權了。”
廢話,這還用你說嗎?國王心想,但是終究還是沒罵出來。
“應該趕緊命令軍隊去截住那小子!”另有一人鼓噪。
還是廢話,國王心里暗罵,如果能夠隨意調動軍隊,他早就平定了巴黎的叛亂,還用擔心什么波拿巴小子?
他心里知道,廷臣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所以只能說一些“正確的廢話”來搪塞自己,于是他又把期盼的眼神看著特雷維爾公爵。
“菲利普,你有什么意見嗎?”
隨著和議會的對峙越發落于下風,國王能夠召集的人也越來越少,之前那些俯首帖耳的大臣們,要么見勢不妙選擇了留在家里等待風向,一部分更加謹慎的人,甚至干脆選擇先逃亡鄉下莊園或者國外,等候再度效忠新政權的機會。
唯獨特雷維爾公爵,在被國王賦予了重任之后,一直忠誠地陪伴在國王身邊,小心翼翼地履行王宮的守衛工作,沒有給外界可趁之機;他在這個艱難時刻的忠誠,得到了國王和王室成員們的高度評價,國王也開始把他當成了自己可靠的心腹,時常向他詢問意見。
公爵緊鎖眉頭,好像有什么難言之隱。
“陛下…我有一些話,可能不合時宜,如果說錯了,您…您能否恕我無罪?”
“當然了,您盡管暢所欲言。”國王擺了擺手,示意他隨便說,“在這個緊急關頭,任何意見都是寶貴的。”
“好的,那我就直說了。”公爵點了點頭,似乎下定了決心,“在我看來,您的大敵只在巴黎之內,如果巴黎的動亂您平息不了,那么…那我們的王朝就將面臨顛覆的危機,波拿巴的小子想要做什么也與您無關了。
如果您能夠平定巴黎的動亂,那么那小子再怎么蹦跶也沒有意義,您哪怕只動一根手指頭,也能夠讓他灰飛煙滅。”
國王點了點頭,他知道是這個道理。
可是…想要實現又哪里那么容易?
眼下他已經無數次地下令軍隊進京“勤王”,鏟平造反的議會亂黨,可是幾天過去了,動亂依舊,根本就沒有軍隊前來剿滅叛賊,由此可見,他已經失去對國家最重要的暴力機器的控制了。
如果這種情況再持續幾天,天知道還會發生什么。
于是,他又看了看特雷維爾公爵,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馬爾蒙元帥和布爾蒙元帥是我們最后的希望了。”公爵也沒有再猶豫了,大聲說了出來,“這兩位元帥都是波拿巴家族的死敵,而且與奧爾良家族關系不佳,他們是絕對會站在您這一邊的,您可以委派他們作為特使離開巴黎,尋找各地的駐軍,讓他們帶人過來解救首都的困局,至于其他的元帥,比如烏迪諾或者蒙塞他們,我認為他們大多數都不可信任,在危局之下恐怕只會選擇騎墻觀望,更別說蘇爾特元帥這種不穩定分子了。”
國王想了想,然后點了點頭,認可了公爵的判斷。
馬爾蒙元帥背叛過波拿巴家族,在1814年反法同盟大軍壓境的時候將軍隊私自帶去投降;布爾蒙元帥,則是在1815年滑鐵盧戰場開打之前偷偷溜走,陣前投敵,這兩個元帥都跟波拿巴家族有仇怨,在如今這個“人人都不可信任”的局面之下,他們兩個反而是最值得信任的了。
“蘇爾特元帥現在有什么消息嗎?”這時候,國王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有沒有公開發表什么聲明?”
在國王看來,這幫元帥里,最值得忌憚的就是蘇爾特,因為蘇爾特這十幾年來一直都被王室刻意疏遠和壓制,肯定懷恨在心。
“沒有,他沒有發過話。”公爵搖頭否認,“他現在似乎還在觀望,我聽說奧爾良家族已經找過他了,結果他還是沒有表態。”
公爵的回答,勾起了國王心中的一線希望,他立刻就對公爵下令,“那就快派人去找他,告訴他,只要他愿意公開宣布效忠國王,幫助我平定叛亂,我可以任命他當陸軍大臣!”
現在才想著找他,已經太晚了…他才不會跳上這艘要沉的破船,反正又不缺去處。公爵在心中冷笑著回答。
當然在表面上,他還是恭敬地答應了下來。“好的,陛下,我馬上派人。”
接著,他又好像欲言又止。
“怎么了,菲利普?”國王察覺到了他的異常,然后問。
公爵看了看旁邊的人。
國王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揮了揮手,其他人連忙走了出去,把寬敞的房間留給了這兩個人。
“現在你可以暢所欲言了。”國王催促對方。
“陛下,我接下來說的話,很有可能惹您不高興,但是我請您相信,這些都是我出于發自肺腑的忠誠心才敢于說出口的,如果我哪怕有一點的私心,我都不至于用這樣的話來觸怒您…”
“你說吧。”國王不耐煩地打斷了對方。
他甚至心里有點好奇了,到底是何等“大逆不道”的話,才會讓這位公爵這么謹慎小心?
公爵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先沉默了片刻,也許是在斟酌措辭。
許久之后,他終于重新開口了。
“陛下,如今我們正在面臨危難時刻,不管我心里多么難以愿意承認,但我必須向您說實話——正統的王朝正在面臨一次存續的危機,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傾覆。”
聽到這話,國王的心臟痛苦地抽搐了一下,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誰又想做亡國之君呢?
但現實終究是現實,于是他微微點了點頭,同意了對方的話。
“我們之所以落到這個地步,完全是一群野心家無恥的陰謀所致,而其中最惡劣、最無恥的,就是奧爾良公爵了,王室對他如此寬大,他卻毫無感恩之心,他利用了民間的不滿來施展家族世代的野心,像他的父祖一樣覬覦王權,他是您最險惡的敵人!”
在公爵的刻意煽動下,國王頓時怒火上涌,因為這話句句屬實。
比敵人更可恨的,從來都是那些忘恩負義的“自己人”。
“是的,他們血脈中就傳承著惡毒和無恥,他們從來都以打倒我們為己任!我的哥哥最大的失誤就是寬容了他們,他早就應該因為自己的罪孽而永世不得回國!”國王發出了憤怒的咆哮。
“哪怕不從感情角度來說,而是從政治角度來說,他對您也是最為危險的。”公爵繼續向國王進言,“他是王室旁支,是王國內最高等級的貴族,他擁有貴族階層的號召力,他能夠分走您的一部分支持者,而這些,對您來說是非常寶貴的,尤其是在可能的流亡之后…”
“流亡!”聽到這個詞,國王的心臟又抽搐了一下。
其實他這幾天,早就無數次想到這個詞了,只是從來不愿意多想而已。
但是,如果連特雷維爾公爵這樣性格的人,都已經在為王朝盤算后路的話,那王朝恐怕真的已經時日無多了。
痛苦讓國王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用眼神建議公爵繼續說下去。
“在最糟糕的情況下,您也許要面臨流亡,而那時候,您應該以最能夠保存自己、保存王室實力的方式離場。哪怕您不能再履王位,您的兒孫終究有一天還是能夠重新踏足法蘭西的,他們迫切需要這些力量…”公爵以最有說服力的語氣,向國王灌輸他想好的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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