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了五月初,天氣也漸漸地熱了起來,位于慕尼黑郊外的寧芬堡宮,也迎來了自己一年當中最為美麗的時光。
這座巴洛克式風格的宮殿,造型華麗典雅、裝飾也相當繁細,占地廣闊的庭園,更是湖光山色,美不勝收,一派秀麗的南德意志風光。
每到夏天,維特爾斯巴赫王室就會離開位于慕尼黑市中心的王宮,來到這個幽靜秀美的地方消夏,而到了這時候,寧芬堡宮也會一掃平常的沉寂,成為喧囂一時的上層社會交際場所。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國王會帶著自己的廷臣和隨從、以及情婦們悄悄地來到了這里,度過這段悠閑的時光。
畢竟,維特爾斯巴赫家族的君主們向來都以懂得享樂著稱,而現在的路德維希一世國王,當然也確實是一個非常快活的國王,從1825年繼承父親的王位開始,他就開始了自己風流浪蕩的執政生涯,他為人隨和,盡享榮華富貴之余,也不忘用自己的風流韻事給自己的國民們增加幾分談資。
不過今年,情況稍稍有所不同。
而今年,巴伐利亞國王路德維希一世稍微來得早了一些,他趕在那些充斥于首都當中的好事之徒聚集在夏宮之前,只帶著自己幾位心腹寵臣先行來到了寧芬堡。
他之所以這么做,當然是為了接待一位重要客人。
準確來說,是接待一位也許將會給他的家族帶來一頂王冠的重要客人。
這位客人身份特殊,容不得他大張旗鼓地接待,甚至光是考慮怎么接待他就已經讓國王頭疼了——但是,每當一想到一頂王冠也許將會在不經意間從他的手中落到自家頭上,他就再也不會頭疼了。
不管是什么客,只要能夠帶來王冠的就是好客人。
雖然他清楚地知道希臘的王冠其實并沒有多大的實惠,但是王冠終究是王冠,足以滿足這個千年貴族世家的虛榮心。
就在路德維希一世國王到達寧芬堡宮的同時,艾格隆一行人也悄悄地趕到了,結束了這段并不太遙遠的旅程。
剛剛下了馬車,艾格隆和特蕾莎就被宮廷的侍從恭恭敬敬地迎到了國王的接待廳。
這位國王眼下大概剛剛四十歲出頭的樣子,他穿著一身禮服,頭發有些蓬松,留著小胡子,面色紅潤,又帶著個性隨和的人所慣有的笑容,倒是相當具有親和力。
而他寬闊的額頭,以及時不時審視的眼神,倒是透露出幾分掌握權力者的機敏。
“很榮幸得以覲見您,國王陛下——”艾格隆和特蕾莎都向國王行了禮。
“我很高興能夠見到如此出名的你們——”國王笑著點了點頭,也沒有擺架子,而是走到了這對少年夫婦的面前,然后用友好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們。
“哦!多漂亮的一對啊!”他贊許地點了點頭,“果然,傳奇故事的男女主們,就是得容貌出眾才符合人們的期待嘛!”
這出乎預料的感嘆,讓艾格隆和特蕾莎都稍微有些驚訝,不過考慮到國王素來就有行事出人意表的名聲,再加上他展露出的態度非常友好,所以他們兩個也就不以為忤了。
“感謝您的夸獎。”艾格隆主動向對方道謝。“陛下,您擁有一個美麗的國度,從我來到巴伐利亞境內的第一天起,我就對這個國家的風景非常滿意,而來到寧芬堡宮之后,我發現我都有些嫉妒您了…能生活在這里真是人間的至福。”
“公爵閣下,您這就說得太過頭了!”國王連忙擺手以示謙遜,但是從他的神態來看,他確實非常高興也非常自得。“你們夫婦是我們的貴客,既然您喜歡這里的景色,如果您不嫌我們這兒簡陋的話,那就盡可以好好游樂和欣賞,作為地主,我理應盡最大努力來招待你們夫婦——”
在會面之前,國王和自己的心腹們已經商量過到底應該如何稱呼那個少年人的問題了,左思右想之下,萊希施泰特公爵就成為了最不得罪人的頭銜——畢竟,奧地利官方并沒有收回這個頭銜,最為穩妥。
“如果這樣那就最好了。”艾格隆也沒有推辭的意思,因為他本來就想在巴伐利亞呆一段時間。“因為蘇菲殿下的緣故,我一直都對巴伐利亞充滿了好感,而我的義兄歐仁親王也曾經承蒙您一家人的照顧,對此我更是感激不盡…”
“應該的,歐仁親王是一個令人欽佩的英雄人物,人品沒得說,不光是我父王喜歡他,我也非常尊重他。”說到這里的時候,路德維希一世國王突然又顯得有些黯然,“哎,只可惜他命運多舛,天不假年,早早就離開了我們…要是他今天還在,看到你的時候他該多么欣慰啊!”
他發出這聲感嘆之后,艾格隆不由得也有些黯然。
也許是看出了艾格隆的心情,路德維希國王又笑了起來,“雖然很遺憾你失去了那位兄長,但是我們這個國家依舊喜歡您,并且樂意招待您,如果不嫌棄的話,您盡可以把我也當成兄長——”
盡管在年齡上大了艾格隆足足25歲,但是路德維希國王仍舊不擺架子,態度相當親切,甚至有些過分熱絡了。
一方面,這是因為他想要討少年人歡心,確保自己的家族能夠拿到希臘的王位;另一方面,他也確實對波拿巴家族沒有什么仇恨印象。
沒錯,維特爾斯巴赫對拿破侖沒有任何仇恨。
當年,正是在拿破侖的幫助下,巴伐利亞從選侯國升格成為了王國,路德維希一世國王的父親馬克西米利安一世也由此成為了“開國之君”。
同時,拿破侖皇帝肢解了神圣羅馬帝國,然后又組建了萊茵邦聯,讓巴伐利亞得以擺脫奧地利長時間的壓制,成為一個不容忽視的德意志大國。
正因為感念拿破侖的“恩惠”,所以巴伐利亞對拿破侖皇帝也相當的忠誠,在皇帝的安排下,1806年1月,馬克西米利安一世國王將自己的長女奧古斯特公主嫁給了皇帝的養子、意大利總督歐仁德博阿爾內親王。
接著,巴伐利亞任勞任怨地跟在法蘭西帝國身后打仗,參加了多次戰爭,直到1813年萊比錫戰役開打之后,迫于絕望的形勢才背棄了皇帝——當然這也是人之常情,皇帝本人對此也沒什么怨言。
哪怕在帝國毀滅之后,馬克西米利安一世國王對女婿歐仁也還算是不錯,1814年,意大利失陷之后,歐仁和奧古斯特帶著他們的孩子來到慕尼黑,國王熱情地接待了他們,還特意授予歐仁洛伊希滕貝格公爵的頭銜,讓他繼續保有貴族身份——相比之下,娶了符騰堡公主的拿破侖弟弟熱羅姆親王,在投奔國王后直接被國王給趕走了。
歐仁親王也在巴伐利亞度過了自己安靜和平的余生,直到1824年去世為止。
夏奈爾也正是在歐仁的保護下,在巴伐利亞安頓了下來,最后作為侍女跟隨著遠嫁奧地利的蘇菲公主一起來到了美泉宮。
雖然被時勢所迫,巴伐利亞背棄了波拿巴家族和帝國,但是在感情上他們確實沒有仇恨。
甚至考慮到艾格隆是歐仁親王的義弟,他們反倒是有幾分香火情。
——也許這就是蘇菲一來到美泉宮就對自己這么好的原因?
不知道為什么,自從來到巴伐利亞之后,他的腦海中總是不斷地跳出蘇菲的形象,也許這是因為蘇菲曾經多次在自己面前表達過思鄉之情吧。
而此刻,自己正是在她的家鄉,也不知道她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會有什么感想呢…?
艾格隆及時地中斷了自己的想法,把精力重新放回到了應付蘇菲的王兄身上。
“感謝您對我如此厚待。”他親切地向對方說,“您知道的,我不太幸運,命運無情地給了我許多打擊,我很高興,我在您的國家里找到了如此多安慰,謝謝您,陛下。”
路德維希當然聽不出來艾格隆所說的“安慰”到底是指什么,只是看到這個少年人對自己,他也非常高興。“您放心吧,我們與其他人不同,我們尊重我們的客人,您盡可以在這里享受自己的旅途。”
說完之后,他向艾格隆和特蕾莎擺了擺手,“我知道兩位旅途勞頓,所以今天就不再過多叨擾兩位了,來,我帶你們參觀一下寧芬堡,然后你們就去好好休息吧——”
艾格隆大概也明白國王的用意。
他一開始并不想要直接進入希臘王位的談判當中,而是想要打感情牌,先拉近和艾格隆的關系 他的盤算大概是只要招待到讓自己開心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貴族嘛,總要講點體面,哪怕想要什么也要裝作不著急,這倒也相當正常。
而且艾格隆也確實非常滿意他的做法。
于是,他和特蕾莎跟在了國王身后,一同參觀這座宏偉的宮殿,欣賞歷代國王和路德維希一世國王自己收集的珍藏。
不得不說,國王確實是一個藝術品的狂熱愛好者,介紹起那些珍貴藝術品的時候如數家珍,讓原本只是打算應酬一下的艾格隆和特蕾莎生起了不少興趣,時不時地參與到了交談當中,賓主盡歡,氣氛相當融洽。
不過有一點艾格隆和特蕾莎倒是覺得有點奇怪,國王在談天說地當中,偶爾會把視線留駐在特蕾莎的身上,似乎欲言又止的樣子。
雖說這位國王確實有風流之名,但他也不是個見到美人就邁不動腿的二世祖,從小更是接受了完整的王室教育,按理說不應該表現得如此失禮才對。
“國王陛下,您是有什么話要對我交代嗎?”交談了一會兒之后,特蕾莎實在忍不住了,于是開口詢問國王,“您有什么吩咐盡管說吧,不必顧慮。”
“其實…其實…”一直口若懸河的路德維希國王突然有些尷尬了,扭捏了片刻之后,他終于下定了決心。
然后,他以誠懇的態度看向了特蕾莎。“美麗的特蕾莎公主殿下,您能夠允許我讓畫師在這里留下您一幅畫像…?”
特蕾莎臉色一變,有些莫名其妙。
“請您不必多想,我只是…只是有些意趣,見到相貌難得的美人之后就想要留下畫像,并沒有別的意思。”國王連忙解釋,“如果您覺得介意的話,就當我沒說就好了…!”
原來如此…
艾格隆明白了。
雖然國王這些話聽上去像是在說笑話,但是他卻回想起來,這位國王確實有這個愛好。
在歷史上,他在這個畫廊里面留下了足足36幅美人畫像,這些女性年齡從十幾歲到二十幾歲不等,身份有王室公主、有貴族、也有平民,但是都儀態萬方,美人。
當然,這些美女并不是每個都和他有關系,其中只有兩三個確定曾經和他有過露水之歡,其他的也只是單純被路德維希一世邀請留下畫像而已——國王這么做,與其說是滿足收集癖,倒不如說是這位風流國王對“美”本身的追求,他希望看到“美”被永遠留駐在瞬間的樣子。
在原本的歷史線上,直到21世紀,參觀寧芬堡宮的游人們依舊可以在長廊當中欣賞這些畫像。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確實成功了,這些美人們雖然都已經在時間長河當中香消玉殞,但是她們人生中最美麗的時段、以及她們的名字,都被這些畫像留駐了兩百年的時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還可以再留駐幾百年。
雖然這愛好有些奇怪,但是絕對稱不上邪惡。
甚至可以說,這位國王陛下可真是一個妙人。
或者說,維特爾斯巴赫家族的國王們,也都確實是有點特立獨行。
他的孫子路德維希二世國王,就是因為有精神疾病,而且揮霍無度,被巴伐利亞政府廢黜了,但留下了新天鵝堡這個傳世佳作。
艾格隆又看向了國王,此時他正以期盼的眼神看著自己,好像是在巴望自己說服特蕾莎。
看來,他一看到特蕾莎是個難得的大美人,心里的藝術欲就按捺不住了。
“特蕾莎,我們作為客人,為主人分憂一次也無妨。”艾格隆笑著說,“況且,我也很想要看到你的畫像留駐世間呢…”
還沒有等路德維希國王道謝,艾格隆又補充了一句。
“國王陛下,畫好之后,能否也給我留下一幅?”
“當然!當然!”路德維希國王連連答應。
“…你們…好吧!”特蕾莎又好氣又好笑,但還是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