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油門不要收嘛,沒看見風向轉頂風了嗎?”落地之后,秦宗陽接過飛機操縱,開始進行滑跑減速。
徐顯交過操縱,有些懊惱道:“被那個目視的事情搞得吸引了太多注意力,沒看到風向開始變化了,應該頂著油門的。”
秦宗陽一邊控制著滑跑方向,一邊給徐顯分析:“剛才在離地約兩百英尺的高度,風速倒是沒怎么變化,風向打了個圈在轉,有幾乎是正順風一下子轉為了正頂風。順風轉頂風,你這油門當然要保持住,甚至要加點兒油門,不然你飛機能量卡不住。”
“哎呀,要是我能注意到風向變化,我油門肯定不會收呀,這目視一直偏高,就顧著修正下降率了。”徐顯苦笑道:“地速六十,自動剎車解除了。”
“星游6411,右轉脫離報。”
此時飛機已經開始右轉脫離,徐顯順勢報告:“星游6411,右轉脫離跟引導了,到位報。”
比蘇機場是一個規模非常小的機場,右轉從跑道脫離之后滑過一個滑行道就是機坪了。不過,這么小的一個機場一共五個停機位竟然還有引導車,也是離譜得緊。
引導車引導一次是要收錢的,可不是免費勞力。有些大機場人家還是自主進位,沒有引導車,這類小型機場滑行路線一目了然,進位根本就沒有難度,結果還就安排了引導車,其中門道耐人尋味。
“右轉跟引導,到位報。”飛機右轉脫離之后,正好對著進入停機坪的滑行道,等他們轉過來,引導車就在入口處等著。
徐顯看馬上要進位了,首先起動了APU,其余脫離動作延后再做,免得到港之后APU還沒有起動好。
可當徐顯起動APU之后,剛準備關閉探頭加溫,只見引導車往前挪了兩步,接著往左一溜煙給跑沒影了。
“啥情況?不引導了?”徐顯愣了一下,引導車咋剛從機坪入口開到機坪區域就跑沒影了,啥意思啊?
只能說徐顯還是年輕了,秦宗陽指著機坪入口對著的停機位:“不是已經引導好了嗎?就在咱們正前面。”
徐顯定睛一看,好家伙,就在機坪入口正對著的停機位那邊已經等著機務了,說明那個停機位就是給他們準備的。
“合著這引導車就是過來亮個相的唄,它引導了有十米不?”徐顯直接無語了:“這不就是搶錢嗎?引導車業務這么好賺錢吶。”
徐顯看了一下,從機坪入口開始,即便是到最角落處的停機位,也不會超過五十米,就是這么短短的距離,引不引導能有什么區別?機場簡直就是躺著賺錢。
“省內那幾個機場不都是這樣嗎?屁大的機場還整個引導車,跟搶錢是沒啥區別。”秦宗陽對這種情況早就見怪不怪了。他去首都漢京機場那邊很多時候都沒有引導車的,都是靠飛行員自主進位的。
首都的漢京機場運營時間已經很久了,很多滑行標志其實已經不怎么好辨識了,可人家就是沒引導車。
結果該有引導車的地兒沒引導車,不該有的機場卻是配了,真是天大的諷刺。
“公司可以說不需要引導車不?”徐顯一邊做著脫離后程序,一邊問秦宗陽。
秦宗陽搖搖頭:“不行,只要在比蘇機場運行就必須接受引導車業務,這是捆綁的。比蘇這邊是旅游勝地,機票貴,上座率還高。很多公司不會為了一個引導車到底需不需要的問題跟比蘇機場鬧掰,就這么忍著唄。”
說話之際,飛機已經滑入機坪,在即將到達停機位的時候,徐顯關閉滑行燈,通知塔臺:“星游6411,到位了。”
“一會兒見。”
徐顯快速按了下通話按鈕,算是應了一下,不過并沒有說話。
飛機到位之后,稍等片刻,等待APU電源接上,設置好停留剎車,斷開雙發起動手柄,徐顯隨之松開安全帶信號燈。
發動機切斷之后,還需要稍稍等一下,等發動機轉速下降到一個比較低的狀態時,機組才可以關閉防撞燈,這是為了防止對地面人員產生誤傷。
在等待發動機N2下降階段,秦宗陽繼續跟徐顯討論剛才落地的事情:“比蘇這邊機場海拔比較高,飛行性能不好,對于收油門的動作就要慎之又慎。不然,等能量太低了,再加油門也救不回來了。你明顯是這類機場飛得比較少,經驗還是有些不足,海拔高的機場和海拔低的機場的落地手法是完全不同的,以后咱們師徒倆兒有機會再過來飛一飛,感受感受。”
徐顯能走到現在這般地步,靠得并不是努力,實際上,徐顯絕對算不上一個努力的人。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完全就是靠著一股子靈性和天賦。不過,天賦和靈性終究是不能囊括所有情況,就必須這個比蘇機場的落地。
“我剛才看你在修正方向的時候出現了修正過量的情況,這倒不是你的問題,還是你沒注意到風向的變化。”秦宗陽說起了落地之前另一個小細節:“在低空環境下,風向變化先是把飛機吹向右邊,然后你開始往左修,可是在此過程中,風向繼續變化,從把飛機往右吹又變成了往左吹。所以,倒不是你出現了修正過量的問題,而是風向的變化你沒有注意到。如果你發現了風向的變化,左修的操縱量就會減小,自然也不會出現修正過量的問題。當然了,若是一開始就把指引重置了,沒讓指引干擾到你,你或許也不會因此忽略了風向的變化。”
指引和目視之間產生的不吻合感確實吸引了徐顯極大的精力,這也是徐顯沒有注意到風向變化的一個重要原因。
說實話,當時目視偏高的時候,秦宗陽自己都懵了一小會兒。因為在此之前,他飛比蘇是飛的盲降,這次在比蘇飛RNP,他也是屬于首次,他也沒想到會有這種情況的發生。不過,秦宗陽作為PM,可以將更多的精力放在監控,而不是操縱上,所以他能更快地從迷惘中恢復過來,從而注意到了風向的變化。
“這個不是操縱問題,實屬經驗問題,你飛個一兩次,有了心得之后,后面就好飛了。”秦宗陽從來不覺得徐顯在操縱能力上有任何問題,這次有點兒偏重的著陸應該只是徐顯對比蘇這類機場存在一定的陌生以及準備不足,還有一點點意外因素,總體來說,秦宗陽并沒有把這次重著陸當成一回事。
“嗯,以后咱們飛一飛省內的機場。這些高海拔的機場跟平原機場飛起來的感覺確實有很大不同。”徐顯關著燃油泵,一邊跟秦宗陽說道。
在關閉了F/D之后,徐顯完成關車檢查單。徐顯打開自己這邊的側窗,通通風,剛才在飛機上吐了好一會兒,駕駛艙里總有一股子味,他也需要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隨著側窗的打開,一股股涼風吹進來,充斥在徐顯的鼻腔之中,他感覺渾身上下都是無比的舒坦。
秦宗陽那邊也打開了側窗,這樣左右通透,就形成了氣流,駕駛艙中的污濁之氣一下子驅散得七七八八。
秦宗陽看到徐顯在收拾自己剛才吐在防水袋里的嘔吐物,旋即得意洋洋道:“你們年輕人不行啊,這都吐了,還不如我一個老頭子。”
秦宗陽對于自己剛才在顛簸情況下硬忍住嘔吐沖動的表現分外滿意。
“如果你是說二次消化的事情,那我確實比不上你。”徐顯認真道。
秦宗陽直接將已經到嗓子眼,甚至到嘴邊的嘔吐物給生生咽回去的本事,徐顯是自愧不如的。
“年輕人還是嘴硬啊。”秦宗陽笑嘻嘻地拉開座椅,看樣子是準備出去上了廁所。現在飛機都已經到港了,出去駕駛艙倒是沒那么多限制了。
“我上了廁所然后去飛機下面轉一轉,你待會兒客下完了就問問塔臺有沒有流控,沒流控就正常上客,機務本你......算了,等我上來,我自己簽吧。這駕駛艙味太沖了,你就讓兩邊側窗開著吧,我是受不了了。你要是也受不住了,等地面電源接上了,然后再下來。”秦宗陽交代一陣:“行了,你準備吧,我先下去溜達了。”
一般來說,在APU運轉的時候,為了安全起見,是需要有一個機組成員在駕駛艙的。所以,若是徐顯也要下來,那最好等地面電源接上了,關閉APU之后再下來,這樣比較保險。
“我把駕駛艙準備好,弄好上客的事情,就下去也走一圈,這邊是有點兒受不住。”雖然兩邊側窗都是打開的,也不停有新鮮空氣往駕駛艙里灌。只不過,也不曉得為什么,駕駛艙里始終有一股子酸臭的味道,聞起來很是上頭。
雖說徐顯已經吐了不少,講道理就算聞到一些難聞的氣味也不會有多大的反應,可是始終處于這個不適的環境下,他還是感覺接受不了,有必要到外面換換氣。
“那正好,我下去轉完,換你上來。”秦宗陽稍微整了一下衣服,便是打開了駕駛艙的門。當時徐顯也已經拉開座椅,他是準備等秦宗陽進去廁所后,他把裝有嘔吐物的防水袋給扔垃圾桶,然后再準備駕駛艙。
可是,這時候意外發生了......
在秦宗陽打開駕駛艙門的一剎那,一股濃郁到極點的酸臭味猶如排山倒海一般沖進駕駛艙,徐顯因為當時已經準備出去了,身子是側過來坐的,臉也對著駕駛艙門,這股令人幾乎窒息的氣體沖擊到徐顯的鼻腔。
原本徐顯覺得自己剛才在天上已經吐得差不多了,后面就算想吐也吐不了了,可是他錯了,錯得很離譜。在接受到客艙那濃郁到極點的氣體“熏陶”之后,徐顯只覺得差點兒當場暴斃,接著就是一股極為明顯的嘔吐沖動,嚇得徐顯快速撕開一個防水袋的封口,臉埋在防水袋里,開始嘔酸水。
與駕駛艙門有一段距離的徐顯尚有如此反應,首當其沖的秦宗陽身在何等“惡劣”的環境下可想而知。
秦宗陽是打從心底里沒想到客艙變成了這般模樣,他在打開駕駛艙門的同時,身子就已經探出去了,等他身子完全離開駕駛艙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問題的不妙。
在那濃郁到幾乎粘稠的酸臭環境中,原本被壓制得不錯的嘔吐沖動立刻開始蠢蠢欲動,而且這次那真是如決堤之水,看樣子根本抑制不住。
意識到情況危急的秦宗陽也不回駕駛艙了,直接打開盥洗室的門,抱著馬桶開始瘋狂嘔吐。
在駕駛艙中,已經吐得意識模糊的徐顯突然感覺嘴邊吐出來的酸水開始泛起濃重的苦澀味,低頭一看,在防水袋中不知何時竟然出現了一小灘墨綠色的液體。
徐顯當時腦子已經有些不清楚了,只感覺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頭腔之中,整個腦袋都覺著要爆開一般。若是正常人看到這墨綠色液體,大約也能知道這是嘔吐劇烈導致膽汁給吐出來了。
跟剛才在天上吐了不少東西不同,這次徐顯其實就吐了些酸水還有膽汁,但是反應依舊劇烈,這使得徐顯呼吸都有些不順暢。
本就吐得昏天暗地的徐顯再由于缺氧,只感覺有些頭重腳輕。不過,好在駕駛艙的側窗是打開的,有著源源不斷的新鮮空氣進來,徐顯這才能稍微喘口氣。
迷迷糊糊中,透著已經半敞著的駕駛門,徐顯發現客艙里的乘客基本都是東倒西歪的,看上去就跟抽去了骨頭一樣,這狀態跟自己極為相似。
由于剛才嘔吐反應比較劇烈,徐顯連眼淚都出來了,所以看東西都不是很清楚,他只能隱隱約約看見不少乘客身上存在不少嘔吐的穢物。
好家伙,看這樣子,客艙一百來號人可是全中招了,而且看從客艙里透過來的“陣陣清香”,客艙那邊真不是人能待的。
忽地,徐顯聽到一聲艙門打開的聲音,緊隨其后的是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和嘔吐聲。
在客艙中已經被折磨得死去活來的乘客們,一看艙門打開了,拼盡最后的氣力,拿起自己的行李就往外面沖。
前艙的乘務員原本還想要維持一下秩序,但是剛一站起來,只覺得雙腿發軟,最后只能放任那些乘客跟逃命似的往外面跑。
在機艙門口和廊橋的連接處,源源不斷的人流沖艙門口里沖出來,仿佛客艙內有著讓人無比恐懼的東西。
在奔跑的人群兩邊,地服人員和廊橋操作員皆是扶著廊橋壁不住地嘔吐著。
剛剛打開艙門的一刻,地服人員直接遭受到了生化武器的正面攻擊,當場就控制不住,轉頭吐了起來。而相距不遠的廊橋操作員純粹就是殃及池魚,在他猶豫兩三秒的時間里,他就喪失了最后的逃離機會。
他離艙門口是有那么一點點距離的,不過沖出來的那些乘客身上裹挾的強烈酸臭味一陣陣地沖擊著廊橋操作員的鼻腔,在那么一刻,他終于知道地服人員是在吐啥了,然后他也加入了嘔吐大軍。
原本要花十分鐘左右的下客過程最后縮短到了不到五分鐘,在徐顯稍微緩過來的時候,客艙里已經空無一人了。
徐顯擦了下嘴,把頭伸出側窗,大口呼吸一口,接著隨便找了個半濕潤的小毛巾捂著口鼻往外沖,樣子就跟多毒氣彈似的。
待到徐顯沖出艙外,廊橋上的員工出入口已經打開,而在廊橋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徐顯略一分辨,找到了已經快癱在地上的秦宗陽。這時候的秦宗陽倚著廊橋,雙目無神,仿佛已經進入了一種超脫無念的境界。
而在秦宗陽身邊,仿佛就剩最后一口氣的乘務長艱難地在跟一個清潔大媽溝通:“你們要是不幫清理,那就這么晾著不成?”
“真不是我不愿意,里面......味太沖了,真要清理的話,需要機場配發相關設備,不然我們絕對不進去。”清潔大媽極為篤定道,看樣子是絕對不會松口的。
徐顯拿開毛巾,湊近一問:“什么相關設備?”
清潔大媽被突然冒出來的徐顯一驚,不過在看到徐顯身上的制服后,才是說道:“就是像......防毒面具之類的東西啊。你們客艙......哎喲,我稍微靠近一點兒就想吐,真的受不住。”
徐顯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清潔大媽那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連她們都受不住,那里面確實是非人類可以忍受的。
“防毒面具這種東西機場有不?”徐顯望向旁邊剛剛吐完的地服人員。
地服人員顯然是還沒有緩過勁,反應都是慢上半拍,等過了兩秒才是回答道:“有的,應急指揮部那邊就有,我已經幫聯系了......”
徐顯望著從艙門口開始一路蔓延到廊橋盡頭的一連串腳印,還有地面上隱隱約約可以連成一線的污穢物殘留物,只感覺自己胃部又開始有反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