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山,這不是你的事,你回去!”徐顯一把抓住連山雪的手,想要將其拿開:“這次托運的是甲苯二異氰酸酯,長時間暴露在其中,眼睛受不了的。”
“那你就受得了?”連山雪反問道。連山雪順著徐顯的用力,略微收回右手,指尖輕輕地在徐顯額頭上點了一下,就像一個溫柔的大姐姐一般:“你總是覺得自己能承擔一切,可實際是你并不能,你不是神仙,是人”
連山雪瞄了眼備用儀表上的側滑儀,小聲道:“你撐不到落地的時候,現在交給我,落地的時候才是你出場的時候。”
連山雪剛才就大約聽到二號發動機的運轉聲音直接沒了,她就懷疑是不是二號發動機熄火了。剛才看備用儀表的側滑儀,她發現飛機現在是帶著一定的側滑的,那是徐顯沒有完全修正好。
不是徐顯沒有能力完全修正好單發帶來的側滑,而是他的大部分精力都被甲苯二異氰酸酯的氣體所引起的不適給分擔了。
徐顯只是大約將飛機修正到一個相對平衡的狀態,就沒有過于糾結無時無刻的精準狀態。
現在飛機雖然是單發,不過,到進近著陸之前,機組在操縱上的難度其實并不算很大,至少連山雪感覺自己是可以勝任的。可到了進近著陸的時候,那個階段機組對飛機的操縱就要極其精細。
若是飛機狀況除了一臺發動機熄火了,就沒有其他故障了,連山雪勉勉強強覺得自己還是可以完成單發落地的。
然而,現在顯示系統癱瘓,速度和空速信息不可靠,在此條件下,連山雪對自己的能力是有自知之明的,她落不了。
所以,她現在只能接手飛機,給徐顯爭取休息的時間,讓徐顯保持狀態,能夠在飛機接近機場之后,還能具備足夠的工作能力。
就在這時,蓉城管制那邊提醒過來了:“星游6333,你有機會的話,用大量清水清洗眼睛。不然,長時間接觸的話,對眼睛的傷害很嚴重。”
徐顯呼吸一窒:“多嚴重?”
“按照機場總院的說法,你要是保持現在的工作狀態,應該是撐不到機場的。”蓉城管制說道:“還有現在艙內甲苯二異氰酸酯的濃度很高,要是在那個環境下持續十幾分鐘,你可能會永久失明。”
蓉城管制那邊其實是不愿意告訴機組甲苯二異氰酸酯的危害的,現在飛機上的條件是不太可能達到的。那么,管制把這個信息提供給機組其實除了給予機組更大的恐慌之外,沒有其他什么別的意義。
但是,機組是有得知自己境地的權利的,管制要是故意隱瞞,事后是要追究責任的。
“永久失明”徐顯知道甲苯二異氰酸酯對眼睛會有傷害作用,但是沒想到傷害性這么大,竟然能引起永久失明。
這一刻,徐顯竟是有些猶豫了。比起死亡,徐顯仿佛更畏懼失去光明。如果要他下輩子在黑暗中度過,那比丟了性命更讓他感覺恐懼。
“所以,還是讓我來吧。”感受到徐顯語氣之中的懼意,連山雪在心頭不由涌起一絲憐惜。
果然還是一個孩子啊!
“你不害怕?”徐顯不敢相信道。
連山雪搖搖頭:“因為我愿意,所以我不害怕!”
“愿意”徐顯回味著連山雪的話,嘴中盡是苦澀。
就在徐顯失神的片刻,連山雪已經是坐上了原先王謙的座位,并且聯系蓉城管制:“星游6333,現在我們十二點鐘和九點鐘方向都有一架軍機,對方要求我們跟隨,是否遵從?”
即便不出意外的話,這兩架軍機應該是管制中心那邊叫過來的,應該是沒什么問題的。可是處于謹慎考慮,連山雪還是求證了一次。
突然變成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跟他們溝通,蓉城管制那邊有些猝不及防,搞不清楚狀況。
陳元一手捂住話筒,擠著眼睛問管制員:“她是誰?什么情況?”
管制員也是一頭霧水:“主任,我不知道啊!你問我也沒用啊。”
“是星游6333嗎?別搞錯了嘍。”
“剛才不都是自報家門了嗎?就是星游6333啊?”管制員無奈道。
這時,還是助手那邊過來解惑了:“主任,星游6333上有一個加機組的飛行員,叫連山雪,是一個女飛,會不會就是她?”
調查清楚飛機上的機組成員的信息是處置緊急狀況的最基本的手段之一。
“連山雪?”陳元松開捂著話筒的手:“你是連山雪嗎?”
“對的!現在由我接管飛機,徐顯會暫時休息,直至進近落地階段。”連山雪說道:“請聯系好蓉城機場,做好接收的準備。”
“徐顯可以休息?”陳元頓時狂喜。
就在這時,管制員憨憨地就要說蓉城機場拒絕接收他們的事兒:“星游6333,蓉城機場他們”
“他們個頭啊!”陳元趕緊捂住管制員的嘴,接過話筒:“領航的軍機是我申請下來的,你們跟隨他們的指令就行,我們會引導你們避開障礙物。”
這次蓉城軍區真是給足了陳元面子,或者說是給人民的面子。在人民群眾遇到危險的時候,軍人還是會排除萬難,提供幫助的。
“好的!有情況我們會通知你們的。”
“行!”陳元交代完事情,反手就狠狠地捏了下管制員的腦袋:“你tm的嘴巴沒把門的,蓉城機場的事兒我讓你說了?”
“可是,主任你助手剛才不是說”管制員也有些委屈,剛才陳元和自家助手說事的時候,紅口白牙地說出蓉城機場拒絕接收星游6333的話,現在怎么又當場否認了?
“那是剛才,現在能一樣?”陳元哼道。
助手也沒搞清楚:“有啥不一樣?”
“他腦子轉不過來,你腦子也生銹了啊?”陳元恨不得踹助手一腳,跟自己這么久了,沒一點兒長進的。
陳元恨鐵不成鋼道:“現在有人能頂上了,徐顯可以休息,保存體力了。那不就是說,徐顯可以在撐到蓉城機場的時候,還能保證足夠的工作能力?那蓉城機場的理由就站不住腳了啊,他們憑什么拒絕接收星游6333?”
“對啊!”助手一拍大腿,如夢初醒。其實蓉城機場那邊對拒絕接收星游6333的心理壓力也很大。這下得知機組成員可以保證足夠的工作能力的話,他們想必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還鐵了心拒絕星游6333。
陳元推了一下助手:“那還愣著干什么,趕快去跟蓉城機場那邊說道說道。”
在星游6333的正左方和正前方都有一架軍機,兩架軍機離星游6333的距離都非常近,而且他們都打開了所有外部燈光,連山雪可以比較清楚地看到兩架飛機的位置。
在與軍機飛行員的溝通之后,連山雪大約知道了他們的意圖。
由正左方的軍機提供給星游6333以高度參考,正前方的飛機以方向參考。連山雪不用管自己高度多高,只要保證自己與左方的軍機高度一致就行。她也不管自己飛什么航向,只要緊緊跟著正前方的軍機就行。
在兩架軍機的夾道護航之下,星游6333終于可以暫時去除掉對越障的憂慮了。
星游航空運控中心。
“你說什么系統壞了?聯系不上機組和管制?”秦宗陽恨不得扇運控中心的工作人員一個耳光,關鍵時候掉鏈子,真有他們的。
“會不會是穿越雷暴區的時候,衛星電話受損了?這套系統是依托于衛星電話系統的。”工作人員猜測道。
“你在問我?”秦宗陽腦門一頭的青筋:“還不快滾過去搞好那個什么狗屁系統,丟人現眼!”
出了這么大的事,結果他們運控中心這邊出岔子了,這不是在管制中心那邊丟人?
工作人員唯唯諾諾地應下來,趕緊去搗鼓應急通訊系統了。
“老秦,這系統是創新技術部那邊搞出來的,你罵他罵錯人了。”曹進文提醒道。
“曹進文剛才你那嚇尿褲子的樣子呢?現在又神氣起來了?”秦宗陽非常不滿曹進文駁了他的面子。
剛在通泰化工總經理辦公室的時候,曹進文聽到那個總經理說托運貨物里有甲苯二異氰酸酯的時候,魂都快嚇沒了,仿佛天塌了一般。現在回了公司這邊,又開始神氣活現的了。這是秦宗陽最是看不上的。
“剛才確實是嚇壞了,現在算是緩過來了。”曹進文擺擺手,忽地目光一挪,到了運控中心的大門口:“嗯?來了這么多人?”
秦宗陽等人一驚,目光皆是投到運控中心門口。只見門外多人魚貫而入,有aoc總監魏志彬,安全總監陳飛,維修副總監王先,甚至連客艙部總經理都一道來了,最夸張的是,營銷總監李川竟是也跟過來了。
“都干嘛呢?晚上過來搓麻將啊?”秦宗陽望著一眾領導,冷笑道。
星游6333都危險成什么情況了,這些人才是姍姍而來。雖然這些人今天都不值班,來得晚些也是可以理解,但現在秦宗陽心思煩躁,心里不免也有些怨氣。
“搓個鬼的麻將。”在這里維修副總裁王先的職務級別最高,而且這事兒跟他沒啥關系,他來這邊純粹就是逼不得已,所以說起話來,底氣也是足得很:“要不是董事長臨時決定要開什么視頻會議,我來這兒干嘛?”
“視頻會議?”秦宗陽三人皆是一愣。
維修副總裁王先也是皺了下眉頭,旋即醒悟過來,擺擺手:“參會人員職務級別至少m3,你們級別太低了。”
秦宗陽三人臉色皆是一僵。秦宗陽和陸心宇的管理級別是m2,而曹進文才m1,確實連參加會議的資格都沒有。
這下就有些尷尬了。
秦宗陽撇撇嘴:“你們要開會就去開啊,來這兒干嘛?”
“還不是為了你那個徒弟,會議主題就是6333特情的事兒。”
王先在說話的時候,營銷總監李川撥開人群,急切地問道:“連山雪,我聽說連山雪也在上面,現在什么情況?”
按道理來說,這個視頻會議是跟李川完全沒有關系的。可是他聽說連山雪竟然在飛機上,哪里還坐得住?最近他幾乎吃住都在公司里,就想著怎么開發連山雪的商業價值,可好死不死,這時候連山雪出問題了。
要是連山雪出了什么岔子,那他剛升起的一絲晉升希望就徹底熄滅了。所以,即便這個視頻會議跟他沒關系,他還是厚著臉皮跟了過來。
“有一個化工公司瞞報了危險品,在我們飛機上現在有不少甲苯二異氰酸酯那玩意兒泄露了”秦宗陽說道。
“甲什么?那東西泄露有危險?”
秦宗陽深吸一口氣:“很危險!”
還準備說話的王先突然望見曾禹竟然也在運控中心,此時的曾禹望著雷達屏幕上星游6333的標識點,默不作聲。
“曾老?”王先輕輕喊了一聲。
曾禹頭也不轉回來,揮了揮手:“你忙自己的事兒,不用管我。”
就在這時,一個工作人員從運控中心的內部會議室里出來,對著眾人道:“各位領導,董事長那邊已經上線了。”
王先看了眼曾禹,嘆了一口氣,招呼眾人:“走吧,進去吧!”
在王先的招呼下,一眾公司領導往內部會議室走去。由于這么些領導別看官大,可事發時候都不在現場,最后只得把寧升也喊了進來。
運控中心的內部會議室跟運控大廳只隔了一層玻璃幕墻,面積也不大,一眾人坐下來都不剩幾個空位子了。
這里本來就是作為特情事發時,公司領導的臨時指揮室,所以設計之初本來也不是專門為了開會之用。
等眾人進來的時候,溫靜姝的視頻畫面已經出現在會議室的大屏幕上。在場有些領導還是第一次見到集團董事長,所以看上去分外緊張。而緊張這種情緒是會傳染的,連帶著一些原本不緊張的人也開始不自在起來。
一時之間,會議室里的氛圍顯得有些僵硬。
溫靜姝透過視頻畫面掃視下方,她看了下表,率先說道:“人到齊了?誰先說下情況?”
果然如陳元所料,他的助手將星游6333有人頂替上來幫忙的事情告訴蓉城機場之后,蓉城機場不再堅持己見,而是同意接收星游6333,并且開始著手準備。
對于蓉城機場這樣級別的機場來說,應急準備那是時時刻刻的,動員能力堪稱恐怖,只要機場方面絕對接收星游6333,那對此的準備將會以一個極快的速度來進行。
星游6333的駕駛艙內,就算徐顯覺得連山雪大約可以處理單發條件下的巡航工作。但這是建立在工作環境正常的情況下,現在整個機艙內都是毒氣彌漫,他也不敢確定連山雪能支撐多久,所以他如何敢離開駕駛艙沖洗眼睛。
所以騰出手之后的徐顯用礦泉水澆濕小毛巾捂在眼睛之上,這樣大約可以隔絕甲苯二異氰酸酯的影響。
用礦泉水澆濕小毛巾的時候,有不少水漏了下來,平常時候這是絕對不允許的,可是現在徐顯也顧不得了。
用濕毛巾捂著眼睛的徐顯也不知道飛了多久,他只感覺飛機很穩,沒有什么過大波動。便攜式氧氣瓶也沒有支撐太久就沒有氧氣了。不過,對徐顯來說,只要眼睛不接觸外界氣體那就是謝天謝地了。
忽然,徐顯問道:“還沒到?”
“快了!”連山雪的聲音還是那般輕輕柔柔的,只是其中夾帶了稍許沙啞。甲苯二異氰酸酯的氣體還是影響了她的聲帶。
“你沒事吧?”徐顯繼續問道。
“沒事!”
便是在連山雪聲音落下的一刻,揚聲器里響起軍機的聲音:“現在你們的位置已經在距離蓉城機場三十二海里處,之后地域再無高聳障礙物,你們將繼續接受蓉城管制指揮,祝你們好運,再見。”
一般來說,盲降信號可以延伸到二十五海里范圍內,也就是說現在星游6333再往前飛一點兒就可以截獲盲降信號了,便是不用軍機領航了。
聽到這話,徐顯一把扯開濕毛巾:“就剩三十多海里了,你還不換我?”
這次徐顯直接睜開了眼睛,他的第一眼就是望向了身邊的連山雪。
即便經歷過一段時間的休息,徐顯的眼睛所見之物還是由于籠罩在一層濃霧之中,看上去很是不真切。
不過好在連山雪距離徐顯非常之近,他微微定睛看去,脊背都是一涼。
只見連山雪側臉之上,有一行血淚從眼角而下,順著臉頰,一直流淌到脖頸之處。可即便到了這個時候,連山雪的眼睛依舊保持著睜開的狀態,仿佛她就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甲苯二異氰酸酯的氣體灼傷眼膜有多疼,徐顯是親身感受過的。就算徐顯心底里一直呼喊著要睜開眼睛,看住外面,可是他的眼皮還是不受控制地要閉起來。
這是人類趨利避害的本能!
然而,連山雪一介弱女子竟是扛住了這種本能!
“你其實不用這樣的。”徐顯有些心疼地望著連山雪。
原本他覺得連山雪可能是保持著半瞇眼的狀態或者時不時的短暫閉下眼睛,長時間保持眼睛睜開根本就不是人類可以承受的。
連山雪轉過臉,此時徐顯終于可以看清她的眼睛。若不是親眼所見,徐顯根本不敢相信這是一雙人類的眼睛。
在瞳孔之外的眼白區域這時候已經被密密麻麻的血絲所覆蓋,那些血絲是何等之密集以致于讓徐顯覺得連山雪的雙眼已經被鮮血所浸染。
連山雪顯得有些疲累:“我不敢瞇著眼睛,這樣我會一點兒都看不清外面。我也不敢閉眼睛,我怕我閉上之后就再也睜不開了。”
說著,連山雪艱難地抬起右手,在她的手背之上已經出現了大片的紅斑,她的指尖輕輕地觸摸在徐顯的臉龐之上,她的嘴唇微動:“徐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長得真好看,比我都好看。你說你說以后我還能看到你的樣子嗎?”
徐顯此時此刻再也抑制不住,淚水奪眶而出:“我一定會帶你下去的,我一定會治好你的眼睛的”
或許是對虛弱無比的連山雪來說,這時候抬著右手都顯得極為費力,她有些頹然地收回右手,眼睛緩緩閉上:“我累了徐顯,記得叫醒我我還不想就這么睡下去”
“你睡吧等落地了,我會叫醒你的。”徐顯用無比溫柔的聲音說道,就像在哄一個嬰兒一般。
“嗯”連山雪發出一聲極為清細的聲音,之后便再無動靜了。
正當這時,蓉城管制中心傳來指令:“星游6333,你現在就保持這個航向先建立航向道,之后不久應該就能接收到下滑道信號了。”
通常來說,盲降信號中的航向道信號的作用范圍是要比下滑道信號更廣的,所以蓉城管制中心那邊才會讓星游6333先行截獲航向道。而按照高距比,星游6333是要低于下滑道的,因而倒是不急于下高度,只要保持高度,就可以從下方自然而然地截獲下滑道。
之后星游6333就可以一直跟隨盲降信號下降,甚至能引導到最后的拉平階段。
暫時收拾了心情的徐顯,看了眼備用儀表盤,他突然問管制那邊:“蓉城,我現在離截獲航向道還有多久?”
“怎么了?”陳元心里突起一絲不妙:“按照我們的雷達顯示,你應該現在已經快截獲航向道了啊?你怎么還沒轉向航向道?”
按正常操作程序,飛行員需要提前一點點轉向航向道,防止出現穿越航向道的情況,這點兒提前量的把握應該是所有飛行員的必備技能才對。
可徐顯的飛機眼看都要穿越五邊了,竟然還是沒有一點兒要轉向航向道的跡象。
“你說我們應該已經快到航向道上了?”徐顯望著備用儀表上紋絲不動的航向道指針,臉色陡然陰沉下來:“你確定蓉城機場打開了盲降設備?”
陳元倒吸一口冷氣:“你該不會接收不到盲降信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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