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年會當天,關琛連續榮獲謝勁竹工作室年度最佳員工獎,最愛學習獎,最有進步獎等一系列重量級獎項,這本該是他一年當中最開心的一天。
然而如此完美的一天,要不是他警覺,大師兄險些就要在監獄里過年。
關琛覺得,雖然在監獄蹲一陣子可能會讓大師兄的演技有所提高,將來演起反派會更有質感,但是這樣一來,他就得忍受漫長的一個人開車、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面對錢良義那丑惡嘴臉的日子了。
關琛大為不爽,不能放過內鬼。
如何找出內鬼,關琛不能說絕對專業,但也可以說是半專業了。
黑社會處理內鬼,不像警察非得有了證據才能動手。他們既不尊重公民隱私,也不強調人權,只要有一點點“不對勁”的懷疑,有人就注定要倒霉了。
哪怕后來發現是冤枉了人,愧疚和道歉也是不存在的。在他們看來,對方經歷了這么一遭信任危機,就算現在沒有背叛,但以后會有,所以也不能留。
人不夠了,再找就是。千禧年以前,人心浮動,肯為錢鋌而走險的人到處都有。
關琛的老大看得遠,認為國內的黑社會不依附權力是沒有出路的,他們的未來是合法化,社團的出路是企業化。因此,企業文化要建立,賞罰要分明,規章制度要制定,不能僅憑懷疑對方是個內鬼就把對方斷手斷腳或沉到江底,不然公司里人心惶惶,會把人才嚇跑。
關琛只好走出舒適區,逆練法律法規,在警方的取證程序上推陳出新,包括但不限于跟蹤、監視、竊聽嫌疑人,分析對方的生活模式,記錄對方在哪里見了什么人說了什么話,調查對方近期消費行為是否變化,把對方扔的每一袋垃圾都撿回來翻找,在對方外出時上門取證…關琛可以很有耐心地玩一場長達幾個月的游戲,最后讓嫌疑人死得明明白白。
除了警察,關琛還學無止境,精益求精,向情報機關看齊。
在對待“疑似被策反”的特工時,情報部門有一系列測試方法。其中一種是,先把目標特工召回,然后在途中對其進行綁架,派人扮演成敵方勢力對這名特工進行策反,期間威逼利誘,拳腳招呼,軟硬皆施,用出各種手段,一切都盡可能的真實。等到特工撐過測試,中途沒有動搖,表現也沒有露出破綻,部門才會暫時放下對這名特工的懷疑。
關琛學得很好,把嫌疑人關起來用刑,沒幾下功夫對方就屎尿齊流,秘密拌著血液一下子就吐出來了。溫和一點的話,把人關在不見光的隔音黑屋子,或者幾晚幾晚的不讓睡覺,但這是精細活,得掌握一個度,不然等到精神崩潰,要么什么反應都做不出,要么你問他去沒去過月球他也敢點頭。
換成是上輩子的關琛,年會當晚他就戴上面罩,然后三更半夜一家家地去拜訪職員了。
但這輩子,卻是不適合再這樣。
工作室的那些員工雖然百米沖刺連13秒都跑不到,火災逃生訓練也只是堪堪能夠入眼,但相處許久,關琛覺得他們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早上招呼一聲,大家就會興高采烈地圍過來,用殷切的表情看著他,而且極其聽話,關琛讓他們去干啥他們就干啥,非常訓練有素。關琛有些感慨,這可能就是為人父母的感受吧,自己的孩子縱使有百般不足,但是要動手傷害,卻是很難狠下心的——錢良義除外。
更重要的是,擁有了好人證,好不容易又了第二次人生,關琛不希望前身這雙用來捧書寫字的手,再染上鮮血。
既然這輩子成為演員,那就用演員的方式揪出內鬼好了。
“獲得間諜票數最多的人是,謝勁竹!
大家給出的理由是——
每次游戲一輪到謝老師就輸,有點過于明顯了,kekeke
正如關老師和姚老師所說的,‘看著別人的同時,做事又不專心,心里一定有鬼。’謝老師心里有很多鬼行為似乎有些可疑 主持人拿著一張張卡片,分別用韓語和華夏語,把大家寫在投票卡紙上的內容讀了一遍。
寫這些卡紙的藝人,有韓高國的,也有華夏的。雖然他們此時此刻語言并不相同,但對于謝勁竹的懷疑,讓他們跨越了國界和語言,心與心連在了一起。
被迫站在舞臺中間“審判臺”的謝勁竹,一副百口莫辯的樣子,用手語和肢體拼命解釋自己不是間諜。
“那么,謝勁竹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間諜呢?下面公布真正的間諜是——”
主持人停頓幾秒,然后猛地把手揮向在場的某個人:“關琛!!”
在外國藝人發出的“哦莫哦莫”聲中,關琛熟練地跟大家抱了抱拳,感謝大家給的面子,在場的沒一個懷疑到他。
“哇,不愧是去年最驚艷影壇的新人演員啊,根本沒人發現你是‘間諜’。任務成功,現在是什么感覺?”主持人用帶著口音但熟練的華夏語問他。
什么感覺…
關琛現在感覺很郁悶。
他現在正在韓高國錄制一檔叫作《間諜》的綜藝節目。十幾個藝人分成兩支隊伍,玩團隊游戲。全場有一名間諜,間諜的任務是讓自己所在的隊伍在游戲環節失敗,而其他人的任務是找出這個間諜。
難得出國一趟,本該興奮才是,但關琛興奮不起來。
電影上映前正經的宣發期有兩個。一個是預熱,大概在上映日前兩個月啟動,另一個是核心宣發期,上映日的前一個月開始。
《命運鑰匙》電影是春節正月初一上映,關琛作為主創人員,元旦還沒過,就要開始跟著劇組奔波做宣傳了,因為田導的片子在國際上很有市場,所以關琛這次還得去國外做宣傳。
近的有亞洲這邊的櫻花國,白熊國,暹羅國,韓高國。遠的有歐洲數國。
出席電影的宣傳活動,是早在電影開機前就已經跟演員簽下過合同的,可以說演員的片酬當中已經包含了宣傳活動的出場費。由于沒什么出場費可賺,所以比起動輒錄制大半天的綜藝,演員都喜歡參加見面會和發布會,很少主動攬活。一兩個實在躲不掉的人氣綜藝節目,就仗著演員身份過去劃劃水,完成任務就行。
關琛去參加這些綜藝態度卻很積極。在外國看到滿是中文標注的路牌和店名,讓關琛感覺非常新奇,他巴不得多待一陣子。況且這些綜藝節目為了配合電影的主題,大多設計了殺手、臥底之類的特殊角色,好讓節目更有趣味和故事性。
關琛出門在外,打算這段時間忙完了再回工作室抓內鬼。錄制綜藝,則被他當成是一種熱身。
讓關琛無語的是,這一路下來,殺手是他,臥底是他,狼人是他,間諜也是他。
關琛很不理解,自己明明是正義的伙伴,怎么只要是個暗地里搞破壞的角色,節目組都安排給了他。
節目組的理由各不相同,有的是覺得關琛聰明,把這種重要角色交給關琛,令人放心;
有的是期待關琛重現他在《追擊者》里大魔王的英姿,潛伏到最后,突然來個反轉,然后一個人單挑其他所有人,觀眾愛看;
還有的就是因為《極限男人全城通緝2》的預告已經發布,金導在一次采訪里盛贊了關琛。于是這些外國的綜藝導演們,追星似的也希望關琛能在他們的節目里有所發揮。
最后搞得關琛盡當內鬼了。
“每次你都是間諜,結果大家每次都說是我,太不公平了!”謝勁竹很不理解,自己到底哪里像間諜了,難道就因為他長得難看,而關琛長得好看嗎?
“我也不想這樣。”關琛誠懇地祈求:“希望接下來再錄節目,不要給我安排間諜身份了。累。”
主持人哈哈哈笑著表示當間諜確實是很累人的。
“當間諜和當殺手,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嗎?”主持人是個敬業的,一不留神就會把話題往電影上拐。
這是關琛這些天第二感覺不好的地方,在一眾演員里,他被安排成了發言人的角色,被問到最多的問題,記者和主持人也都喜歡把問題拋給他。關琛感覺有些冤枉。他只不過是有個名牌大學的文憑而已,大家居然就把他當成了什么聰明人;他也只不過是隨時攜帶一本書,有空就拿出來看而已,大家居然就以為他是知識分子。
好多問題關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只有事關角色的問題,關琛做過功課,就不怕被問。
“不管間諜還是殺手,隱匿都是最重要的。”關琛說這兩個工種有不一樣的地方,也有一樣的地方。
殺手第一課,是隱藏殺意。殺意不是只有出手殺人的時候才有,防備別人的殺招,同樣也會流露殺意。因為,防備說明做好了反殺的準備。心里預想的,會體現在身體和眼睛——肌肉緊繃,血液加速,視線集中。都是人類的本能。而這些細微處的變化,會把敏銳的人驚著。
對抗本能,殺手和間諜的必修課。
“我在電影里演的這個殺手,雖然很強,但其實缺陷很大。”關琛說。
《命運鑰匙》里,殺手丁午開場就屠殺了一個黑幫窩點的人,看似非常厲害,實際上也確實非常厲害,簡直跟超能力一樣——但這不是殺手的作風。
關琛對導演表達了自己的疑惑。他覺得田導不懂殺手,田導卻說他不懂電影。
故事性,來自表里不一。《命運鑰匙》拍的就是錯位。
命運錯位,環境錯位。
殺神墮入凡間,凡人誤闖地府。
一個強大如神的人,突然空白了內心,以赤子的心態重新經歷一遍人生的成長。
田導說,他拍的雖是動作片,核心看點卻并不僅僅是呈現暴力爽感,其實更多的還有“神”在與人相處的過程中,人性的弧光被擦出星火,從最初的“見自己”,變成了“見他人”,“見眾生”。渡過劫難,丁午才真正成為頂尖殺手,而他最完美的一刻,是為自己命運抗爭的那一刻。
關琛大致說完對角色的理解之后,就對著鏡頭,號召大家在電影上映后都去看。
“是個很有意思的電影。里面有很有意思的角色。”關琛說。
自從上次被潘緒點醒之后,關琛已經明白,這世界本就沒有任何一句話,可以讓人醍醐灌頂,同樣也不存在一部電影,可以讓人看完就覺醒出自我。真正能改變人的,只能是一段經歷。
然而人的性格由過去組成,而過去又由記憶組成。一部好的電影,能像記憶一樣長久地留存于一個人的人生里。這記憶,或許會在將來的某個時刻突然浮現,從而影響經歷;又或許不會。
有這樣一個微小的可能,對關琛來說,已經足夠了。
“就跟現實里一樣,琛演的那個殺手,是在我的影響下,學表演變成了更厲害的殺手。”謝勁竹見縫插針地宣傳自己的角色。
關琛心想這倒是真的。表演改變了他很多。
關琛真想建議自己的粉絲們去學點表演,哪怕最后不能成為演員,但是用來應對警察的盤問、拍領導的馬屁、維持家庭的和諧,都是非常有用的——只可惜邢焰人老珠黃,思想比較保守,婉拒了他的這條語。
節目錄制結束后,工作人員小跑著上來,給關琛和謝勁竹他們遞上礦泉水。
關琛謝過之后拿在手里,沒喝。
謝勁竹也在關琛的培訓下,有了警惕,沒有喝。
自從那晚酒駕未遂之后,謝勁竹就搬過來和關琛同吃同住。在關琛的耳濡目染下,謝勁竹也學會了最基本的警戒。
比如絕對不在同一個地方睡兩個晚上;出行只坐公共交通;不拿箱子和包,以免被人偷偷放進可疑物品;周圍一米范圍任何人靠近過來都要小心;喝水只喝自帶的;應酬吃飯的時候也以“吃不完”為由,把飯先扒拉一大堆給錢良義,等候片刻,觀察到錢良義完好無損后,才能動筷子。
這些對關琛來說,是融進了骨子的習慣。對謝勁竹來說,卻是一種折磨。
錢良義跟在關琛和謝勁竹身邊,也很受折磨。
之前在工作室,為了引出內鬼及其背后的人,關琛和錢良義撒下魚餌,演了一出戲,讓人誤以為他們鬧了矛盾。錢良義借此機會狠狠罵了關琛一通,而關琛也借此機會把錢良義揍了一頓。
謝勁竹走進化妝間,錢良義剛準備跟進去。關琛手一攔,警告說:“你還沒有洗清嫌疑呢,自覺點。”
錢良義疲憊地翻了個白眼,沒有半點抗爭的興趣,當然大概率是明白抗爭也沒有用。他只是熟練地張開雙臂,一動不動地讓關琛搜身。他知道關琛就是想戲弄他,報復他。他堂堂一個經紀人,被區區一個行政等級只到助理的新人藝人隨意擺布,實在太荒唐了。他也就是看在謝勁竹的面子上,才不跟關琛計較,否則他一個奪命剪刀腳非得夾爆…
“進去吧。”關琛擺擺頭。
“哼。”錢良義不甘示弱地發出冷哼,然后老老實實地把鞋子穿上,把皮帶扣回褲腰。
進了化妝間,把門關上。
關琛又在屋內仔細檢查了一遍。
看到關琛點頭之后,錢良義才開口說:“已經打好招呼了。一個老板是我朋友的弟弟,經紀公司虧了三年,再虧就要關掉了。另一個老板是我以前的上司,出來自己單干了,前兩個月才剛成立。你回國后直接就可以過去跟那邊接觸了。”
兩家公司,一家快破產,一家剛成立。
“行。”關琛點點頭。
謝勁竹喝了一口剛才路上在自動販賣機買到的礦泉水,說:“琛已經把員工分攤在兩個地方了,到時候就按照計劃,找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談,然后‘不小心’讓他們知道琛在找下家。新公司這邊就傳他要去快破產,工作室那邊就傳他要去剛成立。到時候就看哪邊的公司,先被聯系上!聯系的也大概率有問題。”
計劃順利的話,就可以知道消息靈通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誰,順便也能知道內鬼在新公司還是在工作室。
這是謝勁竹從警匪片里學來的。片場就是學校。
關琛其實有更好的辦法,比如給每個員工的手機植入木馬,或者硬件監聽。這些東西的開發難度并不高,難的都是怎么裝進去。對關琛來說,這些當然都是小意思。但大師兄難得發動智力想出個辦法打算試試,關琛也愿意配合下去。
謝勁竹輕嘆一聲,在內鬼被抓出來之前,每個手下都有一定的嫌疑,這顯然讓人不好受。他說:“明星工作室招人都只靠內推,是有道理的。以后再招人,還是得從圈內找了。”
明星工作室招人,其實不怎么面向社會,也不太收應屆畢業生,即便是收,也是三個月試用期一過,就立馬換下一茬消耗品。
比專業能力,在這個行當工作,最重要的是藝人的信任。因此工作室招人普遍通過內推和熟人介紹,一是保障新來的員工懂規矩,人品有圈里人的名譽背書,萬一出了問題也會牽連到推薦的人,這促使人們在推薦的時候無比謹慎;二是帶著人脈關系入職,這人脈即是關系網的一條線,將來彼此方便,讓崗位和消息流動起來。
“我無所謂,圈內圈外的,能幫我拍電影就行。”關琛說。
“萬一最后誰都沒跳出來,你守株待兔,守著守著不如真跳槽到那兩家公司,倒也不失為一個好結局。”錢良義看樣子是巴不得關琛假戲真做,別回來了。
關琛還沒說話,謝勁竹先否定了錢良義的詛咒。
“那幫習慣玩黑的人,最受不了盯上的東西便宜了別人。趕跑了果園主人,等著成熟的果子,最后跑到路人的碗里,這能把他們氣死。”
錢良義突然想到了什么,問說:“萬一內鬼不在新公司,也不在工作室。萬一內鬼就是劉禮豪呢?”
錢良義問需不需要派人去把謠言通知一下,以便對方通風報信。
關琛搖搖頭,因為劉禮豪的手機里,早就被他裝進東西進行監聽了。
多早呢?
大概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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