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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二章 權力游戲

熊貓書庫    蜀山懸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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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哉孔子沒,千歲無麒麟。

  蚩蚩盡鉏商,此物誰能珍。

  漢武得一角,燔烹誣鬼神。

  更以鑄黃金,傳夸后世人。

——《悲哉孔子沒》王安石  煮雪烹茶,弈棋手談。一縷沉香從紫金爐的鶴嘴處鳥鳥升起,讓整個房間更加溫暖恬靜。

  白復手執白棋,在棋盤上揮師北上,攻城略地,殺氣騰騰。

  “啪”,白復將一枚白子敲在棋盤上,做活了棋盤右下方的兩個眼,讓整個東南棋局連成一片,豁然開朗。

  白復冷笑一聲道:“可我也不是善茬兒,豈容他們隨意揉捏。金鑾殿上這幫人就不怕把事搞大嗎?”

  據我所知,他們以同樣罪名誣陷山南東道十州節度使來瑱將軍,來將軍就以犒賞不足為由,暗中策劃數州士兵嘩變。朝廷怕事情鬧大,不好收拾,只能乖乖收回欲加之罪。

  難道他們就不怕我照貓畫虎,有樣學樣嗎?”

  長孫晏行笑著搖搖頭,從棋盒中捻起一枚黑子輕輕點入白棋中腹,道:“因為他們看穿了你,你心中還有所謂的仁義道德,還有放不下的公主殿下。

  青鸞,不僅是你的鎧甲,也是你的軟肋。你敢冒著失去青鸞的風險,跟陛下和太子翻臉嗎?”

  白復聞言,長嘆了一口氣,胸中郁結之氣難平。

  沉默片刻,白復道:“大人,那我是不是就只能俯首認罪、自污名節這條路了?”

  長孫晏行點點頭,繼續落子,道:“不錯。如果你熟讀史書,就該明白,在這盤棋中,無論你有多大的功勞,有多大的冤屈,最正確的手筋是只能認罪而不能表功。

  這一點,郭子儀就是典范。鄴城大敗后,他把所有罪責全攬過來,完全不提自己收復兩京的蓋世軍功,任憑朝廷把他當做棄子,為鄴城戰敗背鍋。

  當然,認罪也有講究和章法。決不能認謀逆的罪,只要不是謀反,不是對帝王不忠,其他罪名大可以胡亂往自己身上招呼。

  俯首認罪的重點是,要做出聲淚俱下的懺悔姿態,讓龍椅上的那位能夠消氣。

  悔罪的一切應對,無關是非對錯,只是情緒態度。這有點像小夫妻慪氣,作夫君的,如果以為跟夫人擺事實講道理,就能說服夫人,基本上是癡心妄想、自尋死路。

  跟君王擺功勞,擺資歷,更是人臣大忌。

  權力游戲的規則就是:作為臣子,只有苦勞,沒有功勞,一切功勞都歸功于陛下,都是仰仗君王圣明。

  君王給臣子的賞賜,不是對其功勞的賞賜,而是對忠誠的體恤。

  帝王要用賞罰之道駕馭群臣,臣子也要通過事功來換取榮華富貴。這種潛規則,君臣之間,彼此應該心知肚明。切不可把這些話,拿到明面上來說。

  看不透這一點,就會引火燒身,自取滅亡。

  臣子一旦表功,就等于公然宣示自己的權力,言下之意就是,君王并沒有對自己生殺予奪的至高權力,這必然會讓帝王忌憚,萌發殺機。

  所以說,身為人臣,正確的自保之道就是在表忠心的基礎上積極認罪,哪怕一時被處罰也不要緊,總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站在帝王的角度,使功不如使過,罪臣用起來才最舒心、最順手,功臣反而最讓帝王頭疼。軍紀嚴明、秋毫無犯,讓百姓簞食壺漿,喜迎王師的將領最遭君王忌諱。

  所以,自古以來,無數良臣名將才會不斷自污名節,主動潑自己一身臟水,認罪伏法,然后韜光養晦,找機會戴罪立功、東山再起。”

  說罷,長孫晏行將白復被吃掉的白子一一從棋盤上拿掉。

  白復忿忿不平,道:“如今,史思明尚未平定,吐蕃、回紇虎視眈眈,變民叛亂時有發生,可謂內憂外患。

  為何朝廷中最能影響陛下的權臣,眼看著天下叛亂風起云涌,卻依然無動于衷,甚至作奸誤國,不斷損毀著大唐的根基。

  這些奸佞圖什么呢?他們的榮華富貴跟大唐息息相關,把天下搞亂了,損害的還不是他們自己的利益?”

  長孫晏行手縷長髯,徐徐道:“這些權臣的所作所為看似令人費解,但如果你洞悉權力游戲的規則,就能明白。

  攀登權力的巔峰,大致有兩條殊途同歸的道路:一是憑借才干獲得上司的青睞,憑著政績事功,一步步獲得升遷。宋璟、姚崇、張九齡等名相走的就是這一條路;

  二是抱定一條大腿,憑借權術斗爭脫穎而出、扶搖而上。楊國忠、李輔國、魚朝恩等奸佞弄臣走的就是這一條路。

  李林甫則二者兼而有之,既是能臣又是佞臣,才能為相二十余年,朝堂不倒翁。

  不管你走哪條路,每一條路走久了,都會對這條路上的臺階產生依賴。宋璟、張九齡依賴的是搞事,李輔國、魚朝恩依賴的是搞人。

  在搞人上位這條路上,人是上位的臺階,政敵才是重點,一切危及自身地位的對手都必須及時被鏟除。

  只要權力地位保得住,那么地盤哪怕變小了,也都是自己的,而一旦地位保不住了,那么地盤哪怕再大,權力也與自己無關。

  對于李輔國、魚朝恩這種搞人的權臣來說,樹敵太多,以至于只能繼續攀爬而不能后退,只要稍露頹勢疲態,馬上就會引來圍攻,最后落得個墻倒眾人推、眾叛親離、身死族滅的下場。

  在李輔國、魚朝恩這類人的心中,郭子儀、李光弼、你和史思明、劉展都會危及自己的地位,但處理起來顯然存在輕重緩急的先后順序。

  郭子儀、李光弼和你屬于燃眉之急、心腹大患,如果沒處理好,讓你們得勢,他們輕則貶官,重則喪命。

  至于史思明和劉展,順序自然靠后。因為他倆要的是大唐的疆土和財富,而不是權臣們的性命。

  干不掉史思明和劉展,大不了把河北和江淮割讓出去,劃疆而治。到那個時候,大唐的疆域雖然大大縮小,但依然足夠大,依然足夠讓權臣獨享,榮華富貴終老。

  正所謂,寧可得罪君子,不可開罪小人。

  因此,為官從政,一定要小心奸佞弄臣。他們的一身本領,幾乎全在斗人搞人上面,整起人來花樣百出,尋常官員根本不是對手。

  如今,陛下時常因病不朝,雖托付太子監國,卻仍有考驗太子的意思。

  天下太平時,立嫡立長;邦國危難際,立賢立能。這是春秋戰國時傳下來的規矩。諸皇子中,孰更賢能?則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儲君不定,國本不穩,九龍奪嫡,權力更迭時必然異常血腥。

  此值多事之秋,朝中各種勢力的矛盾日益激化,務必要小心。”

  白復道:“大人,據我所知,太子為了穩固儲君之位,不斷向五姓七望家族示好,這一點,會不會影響未來時局的走向?”

  長孫晏行道:“如果李俶登基后,能與世家大族和睦相處,這顯然是件幸事。

  ‘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奉有余。’

  君權一旦變成脫韁的野馬,不僅是天下的災難,也是帝王本人的災難。

  世家大族對君權的制衡看似限制了君王的無上權力,卻也將君權控制在適度的范圍內,此乃社稷之福。

  無論是關隴貴族還是山東望族,其實都不希望天下大亂。唯有太平穩定,家族的綿延傳承才有保障。在這一點上,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

  可是,從君王本人的角度來說,任何一個君王都希望獲得至高無上的權力,可以為所欲為。

  我擔心的是,李俶只是利用五姓七望家族上位,一旦登基,立刻食言,收回此前承諾,轉頭效彷前幾任帝王,遏制世家大族。

  如果是這樣,被愚弄的五姓七望家族必然會展開報復性的反擊。

  隋末大亂,很大一個原因是隋煬帝楊廣利用遠征高句麗之戰,擺脫關隴貴族對君權的制衡。到最后,關隴貴族固然是遍體鱗傷、元氣大傷,而大隋楊氏,二世而亡。”

  白復道:“大人,有人說,隋煬帝開鑿大運河,導致百姓苦不堪言,激起民變,這才導致隋朝滅亡。

  如同陳勝吳廣大澤鄉起義導致秦朝滅亡一樣,是黎民百姓導致朝代更迭,推動歷史車輪滾滾向前。

  對此,您怎么看?”

  長孫無忌對這番言論嗤之以鼻,道:“朝代更迭和歷史車輪是一個話題的兩個角度。

  朝代更迭,不過是幾個姓氏之間的權斗。說到底,百姓不過是趙家人和趙家人打架時,沖在前面的、無知無畏的箭灰而已。正所謂,神仙打架,百姓遭殃。

  歷史車輪則不然。

  推動歷史車輪滾滾向前的,既不是帝王將相,更不是黎庶百姓。

  千百年來,能改寫歷史、照亮暗夜的,就那么幾個人,都是絕頂聰明、智慧無雙之輩。跟這些圣賢比起來,秦皇漢武算什么?!

  正所謂,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

  他們才是盜火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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