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畔風吹凍泥裂,枯桐葉落枝梢折。
橫笛聞聲不見人,紅旗直上天山雪。
——《從軍行》陳羽〔唐代〕
數日前,田神功就收到了江淮兵馬副元帥、八道行營節度使白復將軍即將抵達廣陵的消息。
他找來心腹將領陳微商量此事。
田神功道:“白將軍乃是朝廷下旨任命的平叛統帥,統領江淮八道,節制諸軍。
他一來,定會追責平盧軍沒有圣旨就擅自調兵之事。咱們在楚州、揚州搶掠的這些金銀玉帛也會落入他手。
如此這般,咱們白白辛苦一趟不說,很可能還要落個‘擅自調動兵馬’的罪名。
想到這些,本帥夜不能寐啊。”
陳微眨動一對綠豆王八眼,逢迎道:“將軍,這有何難?
這次調兵,本就是監軍使邢延恩向您求助,您就往他身上推。邢延恩乃是陛下最寵信的宦官。外放督查軍隊,其一舉一動,皆代表圣意。”
田神功沉吟片刻,道:“事急從權,揮師南下抵御劉展,這也說得過去。但咱們搶掠的這些金帛怎么辦?白復只要一進廣陵城,定會知道咱們干的事。”
陳微王八眼骨碌碌轉個不停,道:“將軍,不如這樣。您率三千精銳前往壽州,就說是迎接淮南東道節度使鄧景山和監軍使邢延恩重返廣陵。
同時,把咱們搶掠的金帛悉數帶上,見了邢延恩分給他一半。自古宦官,沒有不貪財的。他拿了這筆錢,就跟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自然是處處維護咱們。
邢延恩是天子跟前的紅人,難不成,白復他還敢問責陛下欽定的監軍使?
您離開后,末將帶領二千平盧軍和收編劉展的人馬防御廣陵城。
白復抵達廣陵城后,末將就說‘田將軍不在城中,在下奉將令不許開城’,將白復拒在廣陵城外。
廣陵城城高墻厚,白復就算動怒發火,想攻打城池,安西北庭行營一時半會也打不下來。他們食水補給不夠,定會南下潤州、升州等地。
等到平定叛亂,白復再回廣陵城時。廣陵城已經在淮南東道節度使鄧景山和監軍使邢延恩的手上。
楚州、揚州被搶掠之事,就說不清是哪支軍隊干的了。”
田神功聞之大喜,一拍陳微肩膀,道:“小微子,你就是本將軍的臥龍、鳳雛啊!”
陳微一臉奸笑,得意不行。
兩人依計行事。田神功率兵奔赴壽州,陳微駐守廣陵城。
白復傳檄讓陳微到軍營晉見。陳微做賊心虛,不敢赴這個鴻門宴。
思慮及此,陳微決定抗命。他是火爆性子,說干就干。馬上召集眾將領,組織三軍將士加強對城池的防御。
三軍很快集結完畢,人人頂盔貫甲,刀劍出鞘。廣陵城上,旌旗招展,劍戟森森。
白復聞訊后,不怒反笑。他早就想拿此人開刀,殺一儆百。陳微此舉,正中下懷。
白復率領大軍,浩浩蕩蕩抵達廣陵城外,扎下大營。一桿“白”字大纛旗,在萬人軍中迎風飄揚,分外顯眼。
安西北庭行營躍出一騎,直奔城樓前,正是驍將唐歡。
唐歡喝道:“江淮兵馬副元帥、八道行營節度使白將軍到此,速速開城迎接!”
陳微從城頭上探出半個身子,慢條斯理道:“田將軍不在城中。如今江淮戰事緊張,敵友難辨,末將奉田將軍將令不敢開城,還望將軍恕罪。”
唐歡喝道:“不錯,如今江淮戰事緊張,敵友難辨,安西軍奉旨討賊。
我家大帥有言在先,倘若三通鼓響后,還不開城,將視為謀反逆賊,格殺勿論!”
唐歡說完,再不廢話,調轉馬頭,飛馳回營。
陳微冷哼一聲,對左右眾將道:“格殺勿論?!好大的口氣,本將軍就看看他安西軍怎么個格殺勿論法?”
左右諸將哈哈大笑,皆不以為然,無人將擅安西北庭軍放在眼里。安西鐵騎野戰或許天下無敵,但廣陵城墻高城堅,他們這幫騎兵能將平盧軍奈何?
“冬冬冬”,一通鼓響后,安西北庭眾將士瞬間將攻城器械組裝完畢,投石機、云梯、沖車等強悍攻城器械,一應俱全。
這些攻城器械都是馬待封等人在秘密基地改進后的武器,無比強悍,連大唐兵部軍械監都沒有樣品。
陳微站在城樓上,看著安西北庭軍整齊肅殺的軍容,數百架投石機如玄黃色的噬人巨獸,虎視眈眈,蓄勢待發。
陳微腿肚子有點發軟,他沒想到白復早就做好了攻打城池的準備,壓根就沒指望他開城迎接。
陳微突然一陣后悔,自己干嘛要跳出來當這個冤大頭,讓上司田神功全身而退。
據說白復此人睚眥必報。
倘若得勝、將安西軍拒之城外,據守廣陵的財貨歸田神功,得罪八道節度使的黑鍋由自己背;倘若戰敗了,白復心狠手辣,恐怕不會手下留情。
“冬冬冬”,三通鼓響結束。
廣袤的天地間突然陷入一片沉靜,只有山風吹拂旌旗時,發出的獵獵風聲。偶有一兩聲戰馬的嘶鳴,更讓空曠的戰場顯得愈發寂靜。
傳令官揮動令旗,在數百匹騾馬的拉拽下,隊列中慢慢駛出了近百輛床弩戰車,每輛戰車上都裝載著超級弩箭——“三弓八牛巨弩”。
“投石機準備,一旦床弩戰車進入射程,立即開火!”陳微下令道。
令陳微奇怪的是,這近百輛床弩戰車走了幾步后,便停了下來,放下踏板,進入發射狀態。
拉車的騾馬變成上弩弦的勞力,順時針轉圈,合力絞動絞車,把弩弦迅速張開,扣在機牙上。裝填手安裝好弩箭,射弩手瞄準城池上的一個個具體目標。
陳微困惑不已,對左右偏將道:“這弩機距離咱們得有二百至三百步吧,這么遠的距離,這款弩箭能射到城頭上來?”
偏將道:“聽說兵部軍械監最新研發的‘三弓八牛巨弩’能射這么遠。不過沒有裝配給平盧軍,所以尚不知道威力如何。”
兩人話音未落,戰場形勢已變。
白復一聲令下,擊弩手高舉大錘,以全身力氣敲擊扳機。百架八牛巨弩齊聲嘶吼,仰天怒射。
“嗖嗖嗖”
“一槍三劍箭”射出,猶如一道白練劃過天際,破空之聲震耳欲聾,劃出一道完美的弧度,在藍天白云的映襯中,向城樓上俯沖而下。
“轟隆隆”
城樓上嚴陣以待的投石機、裝載滾木礌石的籍車、挫手斧、夜叉礌、狼牙拍等防御器械,被粗壯如標槍的“一槍三劍箭”逐一摧毀。
八牛巨弩不僅瞄著防城器械,更瞄著人。
二三十支“一槍三劍箭”沖著陳微等主要將領,呼嘯而來。
由于準備不足,眾將領來不及從城樓上撤離,驚慌失措,你推我,我擠你,頓時亂成一團。
“盾牌防御!”陳微的親兵隊長反應過來,抄起盾牌擋在陳微身前。
“轟”,
“一槍三劍箭”巨大的三棱放血刃鐵鏃箭頭將盾牌擊成齏粉,將盾牌后的三名親兵射成肉串。
巨箭余勢不減,洞穿親兵隊長的身體,將其護在身后的陳微,牢牢釘在城樓正門上。
“哎呀!疼煞我也!”
陳微慘叫一聲,暈厥過去。
陳微眼瞼閉上的最后一眼,只見周圍眾將或被三棱放血刃的鐵鏃箭頭洞穿明光鎧,或被劍形尾羽般箭羽擦過臂膀,紛紛倒在血泊之中,非死即傷。
安西軍只發動了一次進攻,便將平盧軍的十數名主要將領射殺。
這是何等驚世駭俗的戰力!
其余眾將士愣在當場,軍心動搖。
“還不束手就擒?!”白復手指城樓,一聲厲喝。
白復霹靂獅吼,震耳欲聾。城樓上的平盧軍只覺耳邊炸響一聲驚雷,被嚇得魂不附體。
不知誰先丟下武器,其余將士有樣學樣,紛紛投降。數千將士摘下頭盔,丟棄刀槍,打開城門,趴在道邊,伏地求饒。
受傷未死的平盧軍主要將領被五花大綁,逐一帶到白復馬前。
“將軍,怎么處置他們?”前鋒營主將斛律沖問道。
“梟首示眾!”白復語氣森冷:“把他們的頭顱送給田神功。告訴他,倘若再敢給本帥耍花樣,本帥就把他平盧軍的人頭做成京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