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登高》杜甫 天寶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一代權相李林甫終于撒手歸西了。他為相十九年,是玄宗一朝任期最長的宰輔。
李林甫死后,朝廷以國禮將他入殮,御賜一口名貴棺槨,棺槨內堆滿金魚袋、紫衣等御賜之物。高力士代表圣上,親臨祭堂,在其嘴里放入一顆光潔明潤的珍珠。
隆重的葬禮和御賜殉葬物,象征著大唐皇帝對李林甫的恩寵和哀思。對李相家人來說,乃是無上榮耀和最大慰藉。
人死如燈滅,甭管在位時多么風光顯赫,最終不過一抔黃土。
然而,“怨仇滿天下”的李林甫,也這一抔黃土也安享不到。
老話說,寧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李林甫在位時,連大氣都不敢喘的楊國忠,現在倒來了精神,不想讓李林甫這么好死。
天寶十二年正月,李林甫還未下葬,楊國忠以尚書左仆射身份,再翻舊案。楊國忠聯手安祿山,一同指控李林甫和突厥降將阿布思同謀造反。
李林甫是安祿山命中的克星。只要李林甫在位一天,安祿山就是一頭拴著鐵鏈的狼犬,再兇惡,也怕牧人的皮鞭。
李林甫一死,安祿山整宿未眠,欣喜若狂。他意識到,拴著他的鐵鏈,已經開始松動,而鑰匙就在楊國忠的手上。
楊國忠的游說正中安祿山下懷。他忙不迭地與楊釗聯手,收買了幾名阿布思親信,來到長安作偽證。
在彩衣社大東主尹風藍軟硬兼施的手段下,楊國忠脅迫李林甫女婿楊齊宣等人出賣了他的丈人。
也怪李林甫平日樹敵太多,此時墻倒眾人推。一時間,朝野上下倒甫之風盛行,落井下石、忘恩負義之輩比比皆是。
面對來勢洶洶的指控,滿朝文武的控訴,老邁昏聵的玄宗查也不查,隨即下詔,將李林甫抄家奪爵,子孫全部罷官、流放邊地。
更有甚者,在楊國忠和安祿山的惡毒奏報下,玄宗盡顯刻薄寡恩之相,命人剖開了李林甫的棺槨,奪去御賜珍珠、紫衣、金魚袋等物。最后將李林甫的尸骸塞進一口小棺,隨便葬在郊外的亂墳崗上。
李林甫一生口蜜腹劍、誤國害人,如此結局,也是咎由自取。但玄宗作為大唐之主、一代帝王,如此對待侍奉自己快二十年的老相國,也確實令朝中老臣唏噓感慨、心寒不已。
月上枝頭,李騰空象貍貓一樣伏在隱太子府邸的屋脊上,呆呆地望著院內的一扇花欞窗。
一燈如豆,燭光將一個人的剪影投射在窗戶紙上。那人手不釋卷,低聲誦讀,偶爾起身踱步,清瘦身影格外修長…
李騰空長長的睫毛一眨不眨,癡癡地注視著這個身影,一行清淚從香腮上滑落…
屋內讀書人仿佛感應到了什么,推開窗欞,望向天空,若有所思。
李騰空生怕被對方看見,趕忙將頭埋下,漫天繁星下,聳著肩膀,無聲啜泣。
夜深了,窗內燈火終于熄滅。
李騰空一咬牙,無聲無息撤離,旋身而起,竄屋躍檐,消失在坊落之間。
李騰空走后不久,剛才熄燈房間,屋門‘咯吱’一聲打開。一人箭步走入庭院。
只見他一身夜行衣,蒙住口鼻,僅露雙眼。黑夜中,神采奕奕,目若流星,正是白復。
半個時辰后,李騰空回到了長安西南角永安坊的一處小院。自從被抄家后,她一直隱匿在這里。
李騰空在院內焦急地踱著步子。這些天,官兵們帶著獵鷹獒犬,在長安城里挨家挨戶大搜捕,族中親人紛紛落網。鷹犬們遲早也會搜查到這里,多耽擱一天就多一份危險。
今夜是她和來人約定的時刻。拿到通關令牌和文牒后,她計劃明早城門一開,就喬裝出城。
“啪嗒”,三顆石子按照二長一短的節奏投入院內,正是她和來人約定的接頭暗號。如果暗號不對,她會馬上從密道遁逃,潛入永安渠。
李騰空透過門縫再次打望,門外黑衣人魁梧雄壯,如同一尊鐵塔。
李騰空這才把門栓拿開,探頭輕聲道:“兄長!”
黑衣壯漢把手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四下張望,確認無人盯梢后,一個閃身竄入院內。
進入屋內,黑衣人這才摘下蒙面布罩。黑面長須、雙目狹長、太陽穴高高隆起,正是千牛衛大將軍宇文霸。
宇文霸眼神急切,問道:“空妹,東西都帶來了嗎?”
李騰空點點頭,旋動機關,書柜花瓶后現出一扇暗格。李騰空從暗格中取出一摞信函,遞給宇文霸,道:“兄長,信函都在這里了,你看齊不齊?”
這些信函都是往日宇文霸寫給李相的私密信箋,涉及千牛衛兵力部署,將領調動,軍費開銷等秘密。若被朝廷得知,輕則下獄,重則凌遲。
宇文霸清點完畢,一封不少。趕忙打開火折,將這些信函點燃,扔入火盆。
信函燒為灰燼,宇文霸這才長舒一口氣,笑道:“空妹,幸虧你機警,否則大哥死無葬身之地啊。”
李騰空輕嘆一聲,道:“要不是父親臨終前,將這些信函一股腦兒給我,我就是想幫兄長,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全這些東西。
對了,兄長,我準備明早就走,通關令牌和文牒可曾齊備?”
“那是當然!”
宇文霸從懷中掏出一個油布包裹。打開一看,里面正是千牛衛特使令牌、通關文牒等文書。
宇文霸道:“空妹,有了千牛衛特使令牌,不僅隨意出入長安城門,即便是潼關、虎牢關等關隘,也無人敢查你。
等你安頓好了,給我來封書信,好叫大哥我放心。”
李騰空眼含熱淚,道:“兄長,你也保重。你自幼由父親撫養長大,這次恐怕也脫不了干系,還請多加小心。”
宇文霸嘆道:“大哥不比你,家中還有你嫂子和孩子,手下還有一幫兄弟。一大家子人,不能不管不顧,一走了之。”
說到這里,宇文霸眼神熾熱,道:“空妹,雖然大哥已經娶妻生子,但這么多年過去了,大哥對你的心意始終如一!”說罷,身體不由自主向李騰空靠近。
李騰空頗為尷尬,后退一步,道:“兄長,咱們自小一起長大,情同兄妹。我始終把你當最親的大哥,從未有過其他雜念,還請兄長自重。”說罷,扭頭便去開門。
宇文霸眼中邪光一閃,出手如電,五指入輪,點中李騰空背后要穴。
李騰空大駭,身體緩緩倒下。
宇文霸將其接在懷中,猙獰一笑,道:“空妹放心,大哥不會對你無禮的。聽說陛下對你格外寵愛,說不定將來,大哥還要仰仗妹妹呢。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