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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零一章 后來者

熊貓書庫    寒門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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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離了杭州一路南行。

  一直抵至仙霞嶺,方舍舟走陸路。

  章越看著高聳入云的仙霞嶺,想起年少時許下志向,要翻越此山而去,如今自己又翻過這山重返家鄉。

  不過這一次翻山,不能乘舟坐馬,必須下馬步行,也是行路艱難。

  但福建路沿途官員自早有準備,早安排下腳夫仆役幫章越一行翻山。

  章越聽說這些都是福建轉運判官蔣之奇辦的,還安排一名官吏特意翻過仙霞嶺來給章越領路。

  因歐陽修之故章越與蔣之奇沒什么往來,不過蔣之奇與章越的兩個朋友沉括,蘇軾交情都很好。

  蔣之奇的夫人沉氏是沉括,沉遼的妹妹,聽說蔣之奇的兒子還與沉遼的女兒定了親。

  沉括經章越提拔在西北任職,如今聽說已是回朝,進入翰林院出任直學士。

  這是出自章惇的舉薦。

  至于沉遼運氣不太好,曾在女子的裙帶上題詩,然后這裙帶被后宮一名嬪妃買來。一日官家寵信這位妃子時,看見沉遼題在裙帶的詩,頓感頭上有些綠油油的。

  于是沉遼便被罷官,永不錄用。

  不過沉括,蔣之奇卻官運亨通,特別是在福建路免役法的推廣上,對方頗有建功。

  章越心底鄙視蔣之奇,但避免不了公事往來,澹澹地向那名官吏表達了謝意。

  章越當日就在仙霞嶺下的官驛下榻,因為要準備次日翻山,所以準備早早下榻歇息,不過卻有人送拜帖來求見。

  章越心道是何人如此不識趣。

  不過見到拜帖上的名字后,章越卻心道原來是他。

  不久一名年輕的讀書人向章越拜倒道:“學生陳瓘拜見知府!”

  知府是知州過呼,也是一等尊稱。

  不過聽說對方叫陳瓘,章越卻心底叫了一聲瓘希哥。

  玩笑歸玩笑,章越對這位小同鄉還是很看重,這就是穿越者的好處,歷史上有名的人都能夠有個大概印象。

  章越對陳瓘的印象是來自歷史上章惇復相,對方跑去勸章惇不要清算司馬光。

  陳瓘很生氣地對對方言道:“朝堂上兩黨不該攻擊來攻擊去,就好比這乘舟般,偏左移右,偏重任何一邊的結果都是要翻船的。”

  章惇說不行,我一定要找司馬光算賬。

  陳瓘道,司馬光固然有錯,但你貿然處置才是最大的誤國。你回朝當務之急,是消除朋黨攻伐,這才是真正救國之道。

  章惇當時聽了陳瓘的話,覺得很有道理,告訴陳瓘他以后會這么辦。

  不過章惇回朝卻推翻了與陳瓘之間的意見,對舊黨大行清算。

  之后舊黨罵章惇卑鄙無恥,背信棄義。不過就章越對章惇的了解,以對方驕傲的性格,這事肯定是不屑于辦得。

  以章越揣測,章惇答允陳瓘是認真的,不過回朝大行清算,是完全忍不住。

  在那個位置上就要干那個位置的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章惇妻子病逝前一直勸他以后不要對那些舊黨趕盡殺絕,這也是給自己留一條后路。章惇答允了,可是之后也是沒忍住。

  陳瓘與章越聊了會兒天,便問道:“學生敢問知府此番入閩有何打算?”

  章越笑道:“早有安排,閩地多貢茶,我可學丁晉公(丁謂)蔡忠惠(蔡襄)好生督辦此事。”

  章越說完陳瓘臉色很難看。

  貢茶之事,當年蔡襄被貶福建,制小龍團茶得到天子歡心,而重新起復。

  丁謂在福建則是寫了一本建陽茶錄,令世人認識到建陽茶,而且改進了建茶制作手段。

  多年后蘇軾寫了一首詩諷刺丁謂蔡襄二人爭新買寵,稱作前丁后蔡。

  陳瓘聽章越之言,也以為他是要制茶邀寵,當即覺得滿臉不自然,稍坐便告退了。

  章越見陳瓘如此搖頭道:“如今的年輕人真是開不起玩笑。”

  次日章越登仙霞嶺,雖然多年養尊處優,但身子還算不錯,翻山并沒有多費力。

  章越讓左右都去照顧家人,自己與唐九二人帶著數名隨從拿著一根竹杖翻過了山。

  到了半山腰章越略作歇息,正好看到同樣氣喘吁吁翻過身的陳瓘,對方只雇了一個腳夫,自己也要背不少行李,所以走得很艱難。

  章越命隨從馬上給陳瓘水壺,同時讓一名隨從給對方背行李。

  陳瓘如此這才緩過力。

  “知府的腳力真好,學生佩服不已!”

  陳瓘向章越言道。

  章越笑道:“這算什么,我年少的時候每日都要與我師兄來回十幾里山路去學堂抄書。”

  說到這里,章越拿起竹杖朝山下一指道:“你看大概就在這里。”

  陳瓘自聽說過章越年少家貧時給人邊抄書邊讀書進取的故事,這與范文正公斷齏畫粥一般,都是天下寒門讀書人的榜樣。

  陳瓘自也是佩服不已,忍不住向章越問道:“敢問知府當時苦嗎?”

  章越聞言一愣,然后道:“算是苦吧,但也不覺得苦。”

  其實這一番話,很多人都曾問過他,當然章越也愿意說,因為大老成功后都喜歡提沒成功如何如何艱苦,如何堅韌不拔,作為一等談資。

  但真正問章越當時讀書時苦不苦,章越只能如實回答當時的感覺,那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淳樸善良,真誠交往,都不是入了世后可以比的。

  功成名就后的現在,面對得卻是無數刀槍劍戟。

  “不覺得苦,因為書中自有顏如玉,自有黃金屋,自有筆如刀。更要緊的是當時的我尚且年少,若如今我還一事無成,不得不用心于舉業那便真覺得苦了。”

  陳瓘聽章越之言不由失笑,但又覺得失態,連忙向章越告罪。

  章越不以為意地一擺手,遠遠地望著天邊的霞光言道:“就好比我走這條仙霞嶺的路,我告訴你不覺苦,是因為我以往十幾年如一日都曾這么走過。但你第一次走便覺得苦。”

  陳瓘問道:“其實天下用盡氣力,想要出人頭地的寒門子弟,又何止知府一人,知府是否想給他們開一條路呢?”

  章越笑了道:“那要看路夠不夠寬,走的人多不多,但只要人多了,沒路也成了路。”

  陳瓘聞言略有所思,仔細品一品章越的言路,覺得大有深意。

  想到這里,陳瓘突覺離了章越很遠,當即加快腳步趕上緊緊地跟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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