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使在夜間突然敲開了曾布府上的大門。
曾布讀著官家手書‘聞市易務日近收買貨物,有違朝廷元初立法本意,頗妨細民經營,眾語喧嘩,不以為便,致有出不遜語者,卿必知之,可詳具奏’。
官家突如其來地給曾布下了這么一道奏疏,可謂是意味深長。
曾布想了想對人道:“讓魏繼宗過府一趟來見。”
魏繼宗是何許人?
這市易法就是出自他的建議。后來設市易司時,魏繼宗雖在市易司當官,不過被提舉市易司的呂嘉問給直接無視了,市易司的任何內容都不與魏繼宗商量。
這令魏繼宗非常不滿意。
曾布與魏繼宗相熟,他在出任三司使前,曾察訪過河東,征辟了魏繼宗為幕下。
魏繼宗趕到時,聽曾布詢問市易法的事,于是抨擊呂嘉問所作所為。言如今是市易司就是專略其利,鄣固其市,搜刮民財,早已違背朝廷當初設立的目的。
曾布聽了魏繼宗說完略有所思。
當初呂嘉問在市易司時,仗著王安石的權勢,不把三司使薛向放在眼底。呂嘉問數次向王安石說薛向妨礙了市易司,間接導致了對方離任。
如今曾布自己出任三司使了,知道呂嘉問此人囂張至極。這市易司本就是隸屬的三司,但呂嘉問反而騎到三司的頭上作威作福了。
現在曾布出任三司使與呂嘉問沖突也是遲早的事。
此刻官家又下詔咨詢于他,曾布是清楚的,官家早就因為市易法的事質問過王安石好幾次了。
曾布心想,官家必有意更張市易法,只是未得機會而已。
想到這里,曾布對魏繼宗道:“你隨我至相府一趟!”
當即曾布與魏繼宗連夜前往王安石府邸。此事官家要曾布立即回復,但曾布還是決定去王安石府上先告知一聲。
二人抵達王安石府上時,王安石已是快躺下歇息了。
王安石知道曾布連夜而來必有要事,立即起身相見。
曾布將官家下詔詢問市易法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王安石。
王安石又見魏繼宗,對方將市易司的問題如實道出言道:“相公,汴京城內但凡牙儈市井之人有敢與市易爭買賣者,一切必須循呂嘉問之意,否則小則笞責,大則編管!”
王安石聞言吃了一驚,他的原意是設市易司破除京城里那些把持行業的兼并家。
沒料到兼并家都跑了,結果官府自身化為惡龍,市易司進入哪一行,就敗壞了哪一行。凡是敢于市易司競爭的商戶,小則笞責,大則編管。
王安石對魏繼宗道:“汝早知如此,為何不早些告訴我?”
王安石隨即想到,是啊,早有人告訴自己了,文彥博,章越都曾反對。但王安石當時沒有聽進去,認為這是政見之爭。
政見之爭即權力之爭,王安石也為了正確而正確了。
曾布看王安石的神色問道:“明日陛下因此事問布,可否以今日之言答之?”
王安石點頭道:“可!”
曾布聞言欣然道:“布謝過相公!”
次日,官家在崇政殿見了曾布,曾布將所言一五一十告訴官家,最后道:“呂嘉問所為是挾官府為兼并之事也。”
官家聽了大喜問道:“王相公知否?”
曾布道:“知道。”
“如何以為?”
曾布想了想道:“相公說事未覆察,未見虛實。”
官家搖頭道:“朕聽說很久了,即便沒覆察,恐怕早已過半了。”
官家當即將曾布所呈的札子放在御塌旁,曾布見官家容色憔悴連忙寬慰道:“陛下憂民如此,蒼天必降甘露。”
官家笑道:“無妨,正因有卿,朕方知民間實情。”
曾布垂頭道:“臣雖然軟弱,但侍君不敢不盡力。”
曾布走后,官家看著曾布的背影心想,此人倒真是一個忠直的人。
之后王安石入內奏事,官家向王安石問道:“曾布言市易法不便,卿知否?”
王安石道:“臣知道了。”
官家這番話也是用言語考核二人,看看二人有沒有隱瞞。
官家拿起塌邊曾布所呈的札子問道:“曾布所言如何?”
王安石道:“這市易司的事臣每日考察,恐怕不如所言者,陛下請勿倉促,容臣再細細推究,不使忠良受冤。”
官家聽了不高興心想都這樣了,你王安石還不認錯,這也是倔到沒邊了。
官家問道:“既是如此,曾布如何會這般說?”
王安石道:“曾布與呂嘉問有隙。”
“可是,可是…曾布與卿親厚,絕不至于污蔑啊!”
王安石則道:“臣不敢逆料人情,只知道事實如何。”
頓了頓王安石又道:“臣在位日久,無補于時事,請陛下易之。”
官家心道,王安石又來這一套,你懷疑我是吧,我不干了。
官家對此久而免疫道:“卿不必說這樣的話,一事歸于一事,朕看是呂嘉問欺罔,非曾布私怨。”
王安石道:“陛下若疑心呂嘉問欺罔,可以讓呂惠卿亦監市易司。”
見王安石終于‘妥協’,官家感到手足一陣陣無力。
數日之后,契丹使臣蕭禧來送國書,官家在崇政殿見之。
蕭禧首先是表達遼國對章越攻略西北的不滿,說青唐是契丹的姻親之國(董氈的妻子乃遼興宗耶律宗真之女),宋朝看在遼國老大哥的面上,必須停止進兵。
蕭禧還不知道章越已經打到青唐城城下的消息,還以為章越只是攻桃州而已。
之后蕭禧又提出遼國國主的要求,要在蔚、應、朔三州重劃土地,索要關南的土地。
官家詢問王安石,王安石則道:“遼國見我用兵西北,故而欲試探我虛實,他們又不敢多索求土地,也是生恐激怒于本朝。”
官家聽了王安石分析稍稍放心。
但文彥博卻主動對遼予以強硬回擊,令對方不敢小看中原。
王安石則反對,認為文彥博這是‘反裝忠’,其意是在阻止朝廷西北用兵之事,如今當以不激怒契丹為上。
文彥博大怒于是向天子提出辭去樞密使之職。
王安石亦同時表態辭去相位。
官家安撫二人一番,也是心煩的回宮,這時高太后帶著弟弟岐王正欲見曹太后,官家便同去了。
兩宮太后言了一會新法不是,說王安石不當為相,官家唯唯諾諾應之道:“除了王安石,不知還有誰可以替之。”
這時候曹太后道:“仁宗皇帝早給陛下留一宰相才,陛下何不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