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水東流,驟與南流北往的洮河交匯,兩河交匯之處黃河之水清澈見底,但洮水卻是渾濁不堪,一清一濁,倒也是一番涇渭分明的景象。檍 章越視察河州屯田,一旁幕僚們聊著天。
他們看著清澈見底的黃河水,便說起了黃河源頭,沿著這條黃河溯流而上,便到了積石山,這便是大禹導河積石的典故出處。公認的是大禹也是從這段開始治理黃河,這才有了這片土地的人文歷史。
北周曾在此設鎮,稱作積石軍,后唐朝名將哥舒翰在此為了保護麥收大破了來打草谷的吐蕃騎兵。
如今章越聽聞董氈讓大將冷雞樸率軍屯于積石山附近,策應鬼章所部。
而積石山附近也是易于屯糧,否則當初吐蕃也不會視為‘吐蕃糧莊’。
兩日后章越視察完屯田,抵至河州城。
章楶,包順二人迎章越入城。檍 章楶對章越稟告道:“大帥,郎格占投奔我軍,還帶來一個消息,他說溪巴溫從積石軍的溪哥城亦秘密趕到河州城來,請求大帥為其復國?”
復國?
章越聽了失笑道:“他溪巴溫算得什么國君?”
章楶道:“大帥所言極是,蕃人不知好歹,還以為我們無法深入洮州,積石,故而還是如以往般要以羈縻治之。”
章越道:“他們不知最好,便見一見這溪巴溫。”
溪巴溫是鬼章部原主,但被鬼章趕下臺后,便流落至積石軍,最遠還投奔過黃頭回紇。雖說到處流浪但似他這般蕃部貴種,走到哪都有忠心的家臣和仆從跟隨。
即便是落難了,到了各處也是奉之上賓。檍 溪巴溫一見章越即拜下,用結結巴巴地漢話道:“邊廝波結不知大宋的強大,妄興兵對抗天兵,我溪巴溫愿從于大帥,討伐此賊,事后還請大帥奏明宋朝天子恢復我首領之位。”
章越反問道:“你說邊廝波結不恭順,有叛逆之心?我倒未見的,明年我還打算保奏天子給他加官一級。”
溪巴溫一聽忙道:“此事絕不會有錯,我好幾個心腹部族首領都來暗中告我說,邊廝波結打算叛宋。”
章越微微笑了笑道:“這只是你一面之詞罷了,如今我沒有掌握邊廝波結打算叛逆之實,而驟然下定結論。若真逼反了宋朝的忠臣,誰來承擔此結果?”
溪巴溫抬起頭道:“既是大帥不相信,那我只有告辭,但我要告訴大帥,你日后一定會為了今日的草率而后悔。”
說完溪巴溫果真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章越看著對方的背影也沒有留。檍 過了片刻,溪巴溫又折過頭來重新返回堂上,章越幫他倒了一杯茶道:“我可以幫你討伐邊廝波結,但是以后你是漢官,而不是什么蕃部首領。”
“你還以為你青唐蕃部在洮州還能自成一國嗎?”
溪巴溫面上肌肉一抽搐,卻見章越站起身來拿著一柄折扇敲其背道:“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我大宋天子的腳下,你敢列土封疆?有幾條命?你若允了,喝下此茶,不允,便出了門。”
章越默默在肚里補了一句,到時自有刀劍相送。
溪巴溫猶豫了片刻,心想這漢官明明可以詐許我復國之事,卻如實相告,看來是位豪杰。如今木征都降了,我也降宋了吧。
溪巴溫想到這里,當即端茶一口喝下。檍 溪巴溫降宋后,章越立即給對方奏請官職。
不過溪巴溫的圣旨還沒到,而朝廷卻忽下旨任李浩為熙河路都鈐轄。
此事令章越大出意料。
因為在離京赴任之前,天子曾答允自己,熙河路文武官員都是歸自己自舉任命的,朝廷不會干涉熙河路人事。
但李浩突然被任命為熙河路都鈐轄,卻是打破了天子與自己的這一默契。
李浩本也是西軍將領,當初寫了一封安邊策得到了王安石,之后他跟隨過韓絳,種諤打過羅兀城之戰,后跟隨章惇破了南蠻,生擒其酋田元猛。
章惇將對方舉為第一功,官拜引進副使,如今被調至熙河路來出任第三位鈐轄。檍 如此硬塞的手段,令章越好生不快,朝廷這是又不放心自己了,故而派人來監視了?是不是在京中,哪個官員又在二府與天子面前說我的壞話了?
河州與汴京有數千之遙,章越根本無法及時知道朝堂上的事,即便是岳父有時候也不會事事透給自己。
李浩的任命讓章越喉中生刺,非常地介懷,同時對朝廷這一任命也是百思不解。
是對前命的否定,還是偶爾為之?
這李浩還是章惇的人,滿朝上都知道自己與這位親二哥不對付。
話說回來,章越不怕對方敵人有多奸猾,但就怕朝中有人扯自己后腿。
章越在室內想了會,這時隨從稟告說李憲找自己。檍 章越當即起身穿著睡覺所著的衣裳在室內見了李憲,二人稱得上推心置腹,所以不重這些繁文縟節。
章越當即對李憲發了一頓牢騷,說的便是天子咋又說話不算話了。
軍國大事出爾反爾,簡直和兒戲一般。
章越不怕李憲將自己這番話告訴天子,話說回來,天子這時候奪自己權柄,自己沒一句牢騷也是不正常之舉。
與你李憲發牢騷,是拿你當自己人。
李憲聽了呵呵地笑道:“大帥,古往今來出鎮在外的大將,哪個沒有風言風語傳到天子耳里。你也莫要上疏申辯,我看此事便這么揭過了。”
“揭過?”檍 李憲點了點頭道:“不錯。”
章越想了想,明白其中的訣竅,風言風語不算什么,天子和二府沒有蠢到這個地步,有時候真不在于幾句話,而是一個態度在里面。
敲打敲打的目的,也是看看你的反應。
李憲走后,章越這一晚上睡得是翻來覆去。
次日起床推開窗戶,但見一輪紅日在河州城外冉冉升起,章越頓時將昨日的不快都拋之腦后。
平定河湟才是眼前第一大事,至于些許的閑氣,他日功成名就后回頭看來又算得什么。
章越負手看了一會旭日,又回到案邊給天子和二府寫公文。檍 公文之中也是例行呈報,其中對于李浩任命之事絕口不提。
同時致信章直查一查到底誰在說自己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