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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九章 新的官職

熊貓書庫    寒門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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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等著學士院考試成績出來前,章越去了崇文院上了幾日的班。

  他如今身上還兼著秘閣校理的官職。館職有兩等,一等是貼職,還有一等就是實職。

  貼職就是你兼著里面的差事,其實不在里面干活。

  至于實職就是真干活的人,負責管理秘閣中圖書收藏,勘校,抄寫副本,編書,最重要還要兼著輪直天子召對的事。

  本來秘閣校理這樣的館職確實好,似太宗真宗兩位皇帝,因為推崇文學,都是很喜歡從崇文院里選拔官員,故而崇文院出過很多名臣。

  故而很多官員都削尖了腦袋往里面擠,真正對圖書收藏,勘校,抄寫副本,編書的本職工作沒怎么干,整天想的都是怎么能見到皇帝,什么時候輪直可以被皇帝召對。

  后來太宗真宗見這情況心想,行吧,索性就讓崇文院成為一條終南捷徑。

  于是就有了貼職。貼職可輪直在崇文院宿夜,以備天子傳召,至于原先真正干活就另有其人。

  從此真正圖書收藏,勘校,抄寫副本,編書的實職,變成了苦逼人的差事。

  秘閣里眾同僚們都知道章越赴學士院考試,一旦通過實職就可轉為貼職。但即便如此,章越這幾日還是按時到崇文院進行畫押,同時也參與圖書校對,裝訂之事。

  說實在的章越還挺喜歡秘閣校理這差事的,因為可以看到很多書,其中很多都是后世不載的失傳書籍,章越進入秘閣這幾日都是如饑似渴地看書。

  這日直秘閣的官員,與其他幾位秘閣校理與章越閑聊。

  秘閣直閣道:“狀元郎喜于校書之事,實為美談。”

  章越笑道:“當初我家貧無書可讀,于是便在書院的藏書閣抄書,當時我抄一篇背一篇,之后為望之先生又委去打掃書樓,趁打掃之余我偷懶將書樓的書全部都看了,這件事我與昔日師友寫信時,仍反復提及,實在是倍感愉悅。”

  “眼下我至秘閣校理,真可謂良機,早知如此便不去成什么婚了,在秘閣修書多好。”

  直閣,校理聞言都是大笑。

  校理道:“狀元公,你娶得可是宰相府上的千金,若這話傳至岳家或夫人那,怕是吃不了好啊。”

  章越裝出失言的樣子,忙道:“是啊,諸位還萬萬替我保守此密,今日午后我請諸位吃云翠樓的炒菜!”

  眾人都是齊樂道:“那敢情好,咱們多謝狀元公了!”

  有了請客的名義,章越笑了笑繼續修書。

  正待這時候外頭道:“有旨意來了。”

  三館之中的官員聽聞有旨意,都是伸長的腦袋。

  卻見外頭有人問道:“章狀元在閣否?”

  章越心知是自己的誥命到了,左右秘閣同僚都是喜氣洋洋的幫著道:“章狀元在此!”

  章越也是笑了,人都是如此,若分屬同僚升遷了,那么妒忌之心肯定有之,但所有人都知道章越擔任秘閣校理只是走個過場,便不會這般。

  反而存了個結識的心思,看日后能否派上用場。

  秘閣之內,閑雜之人不許出入。

  章越走出閣外,但見來宣旨的閤門官也是熟人曹達。

  當初曹達曾來家中傳召讓自己參加制舉的御試。

  如今曹達滿臉笑容地帶著兩名隨吏朝章越走來。

  章越道:“原來是曹兄!”

  曹達拱手道:“不敢當,不敢當,此番我又是來與狀元公道賀的。”

  章越笑了笑道:“每次遇到曹兄總是有好事。”

  曹達哈哈笑道:“那么以后要多上門叨擾狀元公。”

  章越笑道:“樂意之至。”

  但見曹達拿出敕命,敕命是寫在黃麻紙上。

  所謂宣麻拜相,宰相任命是用白麻紙,至于普通官員用黃麻即可。

  作為閤門使的曹達站在秘閣閣門前面朝南方開啟圣旨上的御封,兩名隨吏一左一右將敕命對展。

  章越雙手捧著笏板,面北而立。

  但見曹達讀道:“敕具官某。禮之正國,猶繩墨之于曲直,其以止患,猶堤防之于江河。雖先王之典,布在方冊,然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以爾學術之通長于議論,政事之美載于東南,尚能推明舊章,以佐卿貳,毋使繩墨不得其施而堤防敗于微隙。

  “大理寺丞,秘閣校理章越直集賢院,同知太常禮院事。”

  章越聞言后大喜,直集賢院這可是館閣高品啊,但他面上卻道:“臣年輕資淺,不敢拜領!”

  曹達并沒有出乎意料道:“狀元郎,知太常禮院事出自中書堂除,不可輕易卻之。”

  章越堅持道:“伏望圣慈察臣至誠至誠,所除誥敕,早賜追還。”

  曹達又道了幾句。

  章越曹達二人走完推要推要的過場,最后章越表示會上表再辭。

  曹達習以為常地告訴章越他的敕賜告身已在閤門了,等他再與皇帝推辭幾趟,走完最后一道流程,就可以去閤門認領了。

  章越心領神會,面上再度強調了自己無意于仕進,只求混個日子,等曹達告辭時,將早就準備在身上的銀錢塞進了曹達手里,至于隨行兩名吏員也塞了一筆。

  曹達與兩名吏員收了錢都是眉開眼笑,對章越更是熱情三分,與他道了幾句來閤門上表謝恩及領告身的注意事項。

  章越對此中門道早就打聽清楚了,但也不會拒絕三人好意,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感謝三人的提點。

  等曹達三人走后,秘閣里幾位官員公人都先來向章越道賀,隨即早就聞訊而來的三館的官員公人也向章越道賀。

  章越雖一個勁地表示自己才疏學淺,絕對不敢拜領。但眾官員們誰會肯信,你一言我一語地道賀。

  當即一群同僚邀章越作東吃酒,章越心想授館職后還要與崇文院的官吏公人打交道,故而要打好關系,這一頓酒肯定是免不了的,即半推半就地答允下來。

  章越應酬完同僚,出了崇文館,外頭張恭,唐九都向章越恭賀,章越笑罵道:“你們二人真好耳目,我還沒說,怎就知道了。”

  唐九道:“夫人已派人過來報訊,說老爺的敕命門下過麻后,已有官員聞訊登府道賀,他讓你不要被同僚邀去吃酒,馬上回府。”

  章越本欲打發唐九回去報信,哪知自家娘子真可謂料事如神,半道就給自己截胡了。

  于是一眾館閣同僚藏著笑意看著章越,看他如何處置。章越沉吟片刻道了句:“諸位,還是改日吧!”

  眾同僚頓時大笑,一人道:“狀元公這才新婚不到一個月啊,對娘子如此言聽計從。”

  “怕是過了今日,狀元公懼內之名要不脛而走了!”

  章越心道,你們知道什么,娶個這么漂亮賢惠的老婆,被傳出去懼內又有何妨,你們這是赤裸裸的嫉妒。

  當然要緊是家里的錢財都被十七娘把著,要去作東吃酒沒法子報銷,就得拿私房錢貼補了。

  還有最最要緊是,自己直集賢院的貼職,是岳父大人爭取來的,回去一定要好好謝謝老婆,否則還要遲個一兩年方才得授。你們知道什么叫裙帶關系嗎?

  章越在眾人鄙視中,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回到府中后,章越看了門廳哪有什么客人,簡直空蕩蕩地。

  卻見十七娘笑盈盈地走出中門站在自己面前欠身道:“恭賀官人得授館職!”

  章越問道:“賀客呢?”

  十七娘笑道:“都讓我推回去了。”

  “為何?”

  十七娘嫣然笑道:“我是想,官人你十七歲中狀元,不過一年既授館職,還是直賢院,這是朝廷對你的殊典。”

  “升之太速必遭人嫉,此事不易張揚,故而我尋了借口打發走了。否則門前熙熙攘攘,停滿了車馬,門庭若市的樣子,換作他人看了作何是想。”

  章越點點頭道:“娘子說得有道理,我也想再三推辭的。”

  十七娘道:“上表推辭是要的,這幾日官人你切不可出門,以免有什么言語被有心之人斷章取義拿去編排,若傳到御史臺那去,遇上一個好事的諫官…等到風頭過去,塵埃落定之時,官人再取敕命便是。”

  章越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道:“娘子說得對,真不知如何謝你。”

  十七娘笑道:“咱們夫妻一體,榮華富貴都系在一起,還有什么謝不謝的。我親自下廚炒了幾樣菜,還備了羊羔酒,官人一起來吃,就算我給你慶賀了。”

  章越奇道:“娘子你還會做菜啊?”

  聞言十七娘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淡去…

  章越得了官職著實低調了好幾日了,等三辭之后,最后章越上表謝恩去閤門領取了告身。

  閤門官給了章越告身之后,章越知此事算是妥當了。

  別怪三辭這東西太虛,這過場不可免,好比章越年輕,難免有人眼紅嫉妒,特別是升官之事,你升了上去就占了別人的位置。

  特別是館職還是崇政殿說書這兩個位置都令人特別眼紅,歐陽修曾上《論凌景陽三人不宜與館職奏狀》。

  凌景陽三人都通過館閣考試了,結果被歐陽修上疏擼掉了。

  同樣的還有章惇,歷史上歐陽修舉薦章惇通過館閣考試了,結果被王陶給擼掉了。

  之后章惇升著作佐郎時,又被御史呂景,蔣之奇彈劾,結果又沒升成。

  故而十七娘讓章越在家不要出門或出外亂講話,同僚什么邀自己喝酒慶祝更不要去,誰知道自己醉后說了什么話,被人拿來斷章取義,傳到別人耳里這樣的事屢見不鮮。

  而辭讓的過程,等于將這其中蘊藏的風險,用這個方式釋放出去。就算萬一假辭變成了真辭,說明你真的‘德不配位’,至少比上位之后再被人碾下臺好。

  得授官職后,章越攜十七娘至歐陽修府上拜訪。如今自己成了歐陽修的親家,關系比以往更近了一步。

  十七娘與吳大娘子至房中言語,姐妹重逢自是有說不完的話,吳氏還引她拜見婆婆薛氏,這薛氏與李太君也是多年的交情,還是拐著彎親戚。

  章越看著十七娘心道,自己如今是走夫人路線啊。

  官場上兩個官員間可能不太相熟,但他們的夫人可是手帕交或親戚,這關系有時候比男人之間更可靠,而且男人間不好說的話,通過女人來傳達,反而有奇效。

  特別宋朝還保留著唐朝門閥聯姻余俗。世代官宦人家的姻親,可謂遍布汴京的高層。好比印象中一向以不結黨而著稱的包拯,但其實他與文彥博是兒女親家。

  所以說沒有真正的孤臣。

  但見歐陽發見了章越,嘿嘿地笑道:“聽聞度之你受命之日,你本答允后與館閣同僚一并去吃酒,最后卻給你家娘子給阻了,嘖嘖嘖,這狀元公懼內之名如今整個汴京城上下皆知啊!”

  章越聽了一臉懵逼,自己不僅是好事人盡皆知,壞事也是傳千里啊。

  怎么與同僚的一席話,如今就成了懼內呢?看來流言蜚語著實可怕啊,萬眾矚目固然是好處,但一言一行都要謹慎,稍不留意即為人刻意或不經意地放大。

  但章越轉念一想,懼內之詞未必是壞事。

  自己年紀輕輕,便雙魁天下,還沒正式當一天官,即授館職,難免會遭人眼紅。

  但多一個懼內之詞,說出去雖不好聽,但也讓人覺得自己稍稍接了點地氣不是。

  郭子儀敞著門,每天給老婆端洗腳水,被人傳為笑柄,但是卻給自己避開了殺身之禍。

  故而章越也不打算澄清否認,再說自己也否認不了。

  面對歐陽發的調侃,章越道了句:“伯和兄啊,你每日早起可有照鏡子啊?”

  歐陽發道:“有啊,度之何出此言?”

  章越深以為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人啊要好好的先看看自己,別只顧得說我啊。”

  果然歐陽發露出了滿臉憋屈之色。

  頓了頓歐陽發對章越道:“度之啊,可知道這次中書為何舉你同知太常禮院否?”

  章越知道內容終于來了,當下道:“還請伯和兄賜教。”

  歐陽發正欲與章越分說,這時下人稟告歐陽修回府了,歐陽發笑道:“爹爹回來了,他會親自吩咐了,爹爹是為修太常因革禮安排的,一會他問你時心底有個準備。”

  章越點了點頭。

  歐陽修回府見了章越笑瞇瞇地道:“度之,你還未當官,但名聲卻比你的腳還快…這又是你還不知修,修已知道你了,哈哈哈。”

  面對歐陽修的調侃,章越也是無詞以對,只能道:“同僚說笑的,當不得真。”

  歐陽修笑道:“真一回也無妨,大丈夫么,要緊的不是別人怎么看自己,而是你親近的人怎么看你自己。再說為官么,不妨大而化之一些。”

  “是。”

  歐陽發道:“備好飯食,咱們三人邊吃邊聊。”

  歐陽修,歐陽發,章越三人坐在,歐陽修端起碗筷對歐陽發道:“發兒,這次入太常禮院的安排與度之說了沒。”

  歐陽發道:“還未,正等著爹爹吩咐呢。”

  歐陽發說完給章越遞了個你看著辦的眼色。

  “度之可知為何給你安排知太常禮院的差事?”

  “還請伯父示下。”

  歐陽修道:“一般狀元代還回京一般有三個去處,當初我與韓相公,曾相公商議過,第一個就是薦你去三司使,為度支或鹽鐵判官。”

  章越心道,這好啊,章衡當初回京就是出任鹽鐵判官,王安石也是嘉祐三年時才出任鹽鐵判官之職。

  歐陽修道:“不過鹽鐵判官,多是由地方代還的知州甚至轉運使為之,且本官需在員外郎之上,讓你權判一司資歷未免太輕,況且你沒有在地方為官的經歷,三司事務繁劇,也擔心你應對不來,故而免了。”

  章越點了點頭,這是實話。。

  歐陽修道:“曾相公則打算推你為權判登聞鼓院事,判登聞鼓院你的資歷尚可,但還是欠缺地方為官經歷,應對不了繁雜之事,故而也給我否了,最后我們三相議定還是讓你去太常禮院同知院事。”

  章越道:“多謝伯父費心安排。”

  歐陽修擺了擺手道:“你我之間不說這樣的客氣話,何況眼下著實有一件天大的難事要你幫手。你一向與三蘇父子走得近,可知蘇老泉修太常因革禮之事?”

  章越道:“略有所聞。”

  章越讓章丘,章楶拜蘇洵為師,如今和他們蘇家走得可近了。

  這太常因革禮,如今正是由霸州文安縣主簿蘇洵和陳州項城縣令姚辟編修,而同知太常禮院的呂夏卿主之。

  最早提出修撰太常因革禮的正是歐陽修本人。

  從人事安排就可以明白。

  具體編撰的蘇洵和姚辟是歐陽修的門人,負責的呂夏卿以才學為歐陽修賞識。歐陽修修唐書時呂夏卿出力甚多。

  那么歐陽修為何極力要修太常因革禮呢?

  一是儲位未定,歐陽修有借禮書規勸皇帝之意。

  二是嘉祐后,富弼韓琦兩位慶歷舊臣欲有所作為,革除時弊。

  富弼雖有變法的決心,但性子緩顧慮多,被韓琦手下變法的急先鋒韓絳彈劾了,雖說沒成功,但富弼最后也去位了,如今打算銳意進取的韓琦成了首相。

  既要變法,就要明白禮法之由來因革,達到一個溯源正名的作用。

  歐陽修在嘉祐六年富弼去位,重新推動太常因革禮的修撰,就是尋找理論支持助韓琦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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