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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三三章 帝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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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直隸,河間城外,一輛四輪馬車在官道之旁緩緩停下。

  隨后當朝太傅陳循穿著一襲白布長袍,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然后他的目光,就被眼前這條寬約四丈,由柏油,水泥與碎石鋪就的筆直大道,還有那些不斷來回穿梭的四輪馬車深深吸引。

  維新初年,朝廷重整與車輦有關的禮法,明令民間亦可使用四輪之車。

  于是這種裝有軸承與減震裝置,原本只能用于軍中的四輪馬車,在民間迅速的傳播推廣,成為朝廷士紳,民間富商們最喜歡的交通工具。

  這種造價低廉的四輪馬車,很快就通行于各地的大街小巷,鄉間田野。

  即便是那些真正的大富之家,也難以忍受馬拖飛車的巨大消耗,平時更多使用四輪馬車來代步。

  不過這種四輪馬車更多的還是用于運輸,它們的承載能力是雙輪馬車的十倍。

  于此同時,適宜于四輪馬車奔馳的各地官道也得到了重視。

  各地的士紳商人對官府施加了巨大的壓力,要求官府拿出錢財修繕道路,甚至是捐款籌錢。。

  而陳循眼前這條由河間直到保定,并連接京城的官道,就是大半年前由地方官府籌集款項,朝廷再給予一半資金補貼修筑成的道路。

  為此通州還用糧食與銀錢雇傭了九千只力大無窮的太行妖類,幫助他們筑路。

  ——至于它的效果,陳偱已經體會到了。

  在汾陽王制定的‘交通規則’作用下,馬車一路行走如風馳電掣,不遜于他以往使用的飛車多少。

  雖然奔馳途中略顯顛簸,可那些懸于空中上下抖動的飛車,其實也沒好到哪去。

  “老爺!”

  此時從車轅處跳下了一位年過半百,胡須花白,身體卻很健壯的老人。

  他把手籠在了袖中,走到太傅陳循的身后:“今日天色已晚,可能夜間會有大雪,我們可需在城外找個客棧落腳?”

  他眼前這位乃因母喪辭官致仕,辭去首輔之位的。

  可這位依然是朝廷的太傅之尊,是當朝三公之一,地位僅遜于太師汾陽王。

  所以理論來說,這位歸家榮養的途中,不但各地驛站需要按照僅次于郡王的標準接待,各地的官員還得至城門迎奉。

  可陳循一方面不喜當今官場迎來送往的風氣;一方面則是有心在歸鄉的沿途中,看一看各地民風,所以不愿驚動地方官府,沿途都是過驛站而不入。

  陳循也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發現此時天邊處已經陰云密布了,周圍則刮著抽屜風,有一陣沒一陣的。

  陳循在BJ城住了幾十年,知道這是大雪的征兆。

  朝廷今年在北方修建的官路無不平坦之至,那柏油與水泥簡直神奇。

  所以哪怕是在夜間,這由BJ城直達揚州的官道也都是車水馬龍,絡繹不絕。

  可如果是要下雪,那么情況就不一樣了。道路結冰路滑,隨時都有翻車,甚至是撞車的危險。

  不過朝廷在汾陽王一力主張下設立護路司,聘請了大量的術師與妖獸,還有大量從漕運那邊分流過來的漕兵,以官道通行的稅費加以供養。

  等到雪停之后最多兩個時辰,這官道就可恢復正常通行。

  以前陳循擔憂護路司與官道收通行費,會出現擾民害民,與民爭利,甚至是壓榨百姓的現象,所以立場較為保守。

  可此時他從BJ出發一路行來,卻又是另一種想法。

  雖然這護路司情弊是有的,可瑕不掩瑜。

  沿途當中,他看到許多超重的馬車,不但危險,還讓沿途道路承擔了巨大壓力。

  如果道路無人養護,無人看管,這官道只怕沒幾年就得廢掉。

  他想即便護路司上下腐化、營私舞弊,為禍也相對較小。商人們如果感覺走官道不劃算,那就轉道他途。或者走海運,漕運便是。

  且如今汾陽王鎮壓朝堂,不但在年中廢除不值錢的寶鈔,將朝廷百官的俸祿提升到了景泰初年的七倍,又籌建廉政院,與都察院平行,專查貪污受賄等事。

  如今官場風氣已日漸好轉,想必這護路司的一眾官吏,也不敢往廉政院的刀口上撞。

  陳循凝目望著那道路上絡繹不絕的車隊,發現其中不但有大量的商隊,還有許多戶部各倉儲司的馬車。

  他不禁暗暗尋思,忖道不但這‘護路司’很有必要,李軒提議的‘道部’,只怕也勢在必行,管轄天下交通規劃,還有道路的修建與維護。

  如果這些事務都由工部管轄,那么工部的權柄就更重了。

  “也別在城外找了,就在城內尋一間客棧。河間府南北通衙,我也想在城內看一看。”

  他說完之后,卻向道路旁的另一間客棧走了過去。

  陳循剛才就看見那客棧的門口候著十好幾輛馬車。

  這應該是一家車馬行的據點,那些馬車的車夫都聚在客棧旁的一個草棚里面談笑聊天。

  陳循也不嫌這草棚內氣味熏人,直接走入進去,在邊角處一位拿著大煙槍的老人身邊坐了下來。

  “老丈!”

  陳循笑盈盈的看著這位面容滄桑,滿是刀刻般皺紋的老人:“這天寒地凍的,眼看就要下雪,老丈大冷天的不在家中享福,怎么還在外面等活計?”

  那老人以為是有生意來了,忙滿臉堆笑,神態熱情的收拾煙槍:“是要下雪了,不過我家馬車的輪胎專門篆刻過符文,可以防滑的,今日夜間雪不會太大,還是可以跑一炮,請問先生是要去哪里?”

  陳循啞然失笑:“夜里就不跑車了,我自家帶了馬車,今夜就在城中落腳。”

  老人的臉頓時一僵,正心想這家伙是在消遣我呢,就見陳循從一個大紅色的香煙盒里面抽出了兩根煙遞了過來。

  老人認出那香煙盒上竟有飛魚紋路。

  他頓時肅然起敬,珍而重之的將這兩根煙收入到了懷里。

  老人的臉上又有了笑容:“這是皇宮里面,由汾陽王殿下監造的御制煙吧?傳說吸上一根,就可賽似神仙。我以前只聽過,從沒見過。

  讓先生您見笑了,這種香煙我還從沒見過,趕明兒回家,我讓我家幾個小子見識見識。”

  跟在陳循身后的幾個仆人不由唇角微揚,現出不屑之意。

  都心想哪有這么夸張香煙這東西雖然最早是出自誠意伯家的產業不錯,可汾陽王哪有空監造這種東西?

  這御制煙是內廠督造,無非煙葉與香油精良一些,都是最上等的。

  陳循則不以為意,他干脆將手中的煙盒遞了過去:“聽老丈之言,家中竟是兒女成群啊,真是好福氣!不過您這年紀,不該在家中讓兒女奉養,享些清福?”

  老丈想到家中兒女,不禁笑顏大開,可隨后他就微微一嘆:“這大冷天,誰不想在家里呆著,熱炕頭上躺著?汾陽王搗鼓的那火炕,是格外的暖和。

  不過沒辦法,咱家得討生活,要填肚子,還要還官府的欠債。想要賺錢,就不能偷懶。所以不單是我,家里的老大老二也在城中的商號里面做工。”

  “欠債?”陳循看著老人一雙粗糙的手,若有所思的詢問:“老丈家似乎還務農?應該是為從官府購買田地欠的賬吧?這還債很難嗎?”

  此時南北直隸的田稅改革,基本已進入到收尾階段。

  北直隸地主豪強為了規避重稅,將他們手中的大量田地賣給朝廷。

  而朝廷在買下這些田地之后,以分期貸款的方式,將這些田地分給當地的百姓。

  “不難!不難!”

  老人趕忙搖頭:“我家是心額外大,家里的幾個小孩,每人都購足了二十畝田,老頭我不但買了田,還購了一輛四輪貨車。

  可其實只靠田地里的收成就足夠還貸款了,今年我家的七十畝麥田,可是收了足足六百七十石的麥子,加上土豆,玉米與紅薯,家里的幾個糧倉堆得都快溢出來了。換在以前啊,這種日子我真是想都不敢想。”

  他臉上現出了幸福的笑意:“這都虧了汾陽王,自從維新年以來,咱家的日子是越過越好了。還記得十幾年前,也就是景泰初年那時節,朝廷為抗擊蒙兀,將我家最后一點糧食都強征了去,我家所有老小都恨不得吃觀音土。可而今,這些糧食吃幾年都吃不完。”

  陳循則是若有所思:“既然老丈家溫飽無憂,還債也不成問題,為何還要如此辛苦,大冷天的出來務工?”

  老人聽了之后,就不禁苦笑;“糧食是多到吃不完,可問題是這吃的東西也不值錢了。現在官府收購糧價七百文一石。可他們卻不肯多收,每家每戶頂多只收五十石。

  剩余的糧食想要賣給那些糧商,他們就只肯出一百五十文一石的價格,我家反正是寧愿糧食爛掉,用來養豬養雞也不肯賣給他們。可是現在,什么油鹽,白糖,棉布,毛巾,皮衣,玻璃鏡,火柴,香煙,自行車,馬車啊什么的,這些花銷哪一樣不要錢?

  尤其我家的老小還沒成親,又想把自家的幾座房子也整一整,換上那什么水泥磚瓦,還想要倒騰一些甲具,這也要實實在在的銀元。對了,我家最近也多了三個孫兒,在他們身上也要花錢。”

  可老人說起孫兒的時候,臉上卻是止不住的笑。

  陳循就不禁想起了最近的幾次內閣會議。

  由于糧價貶值,通貨膨脹之故,朝廷諸公日常都為之憂心不已。

  數月前朝廷大肆印制銀元,用于從官紳豪強手中購買田地。往市面投入了至少十萬萬銀元,這就使得各種物價飛速膨脹。

  汾陽王的應對方法是由朝廷引導鼓勵,讓賣地的官紳豪強們將資金投入工廠,大規模的增加各種日用品的產量。

  只要商品產量多了,價格自然就會下降。

  再就是增加商品的數量,百姓需要買的東西多了,就不會推高某一樣商品的價格。

  然后就是籌建銀行,吸引那些官紳將多余的銀錢存入銀行吃利息。

  可即便如此,各種物價還是像在坐火箭一樣,在持續的上升。

  陳循為之深深憂慮,卻又知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朝廷必須得印制更多的銀元,在南北各地收購田地。

  只因此時南北直隸的田制改革雖已塵埃落定,可其它地方的官紳豪強,也在眼巴巴的望著呢。

  這田地里的產出已經賺不到錢了,朝廷還要對他們征收重稅。

  唯一的出路就是把田地賣給朝廷。

  朝廷還不能不買,這是均田制的最好時機,也不能讓這些士紳沒有路可走。

  可如此一來,這么多的銀元流入民間,只會進一步的推升物價,造成通貨膨脹。

  陳循隨后就一聲苦笑,心想這已經不是他該考慮的問題了。

  日前汾陽王欲在朝中推行官制改革,首先開刀的就是內閣,議定內閣輔臣六年一任期,不得超過兩個任期。

  陳循自忖自己輔政已達十七年之久,也就干脆借著母喪之期辭官,免得擋了那位殿下的路。

  陳循搖了搖頭,收起了思緒,轉而笑問:“聽老丈這一席話,感覺您一家的日子,比以前還辛苦呢。”

  “可不是?比往年辛苦多了!”

  老人重重的一嘆,可他的眼中卻是熠熠生輝:“可這日子有盼頭啊!以前一天有一碗小米飯吃,就可對付過去了。可如今我家天天吃的都是白面饅頭,隔三差五還能見到肉。還有這衣服,以前只能穿麻布衣,冬天凍得像條狗,可你看看我現在——”

  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棉衣,臉上笑容洋溢:“所以我在家里,也請來了帝如來的佛像。現在許多人都說汾陽王殿下乃是當代圣人,是天上的玄黃大帝見不得凡世苦難,特意轉生凡世,讓我們從此溫飽無憂。

  不過我家的婆娘信佛,她說寺里的那些僧人在告誡信眾,說汾陽王殿下乃是‘帝如來’轉世托生,來給眾生救苦救難的。您還別說,自從這佛像一請到我家。我這家里的陰氣,就散了許多。”

  陳循聽到這里,就不禁苦笑。

  這是另一件讓他煩惱的事,關于汾陽王的各種信仰,正如發大水一樣在中原各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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