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軒在三人的目光注視中,陷入凝思。
大約五個呼吸之后,李軒就面含冷哂之色的看向孫繼宗:“國舅爺要我諒解可以,卻必須答應我幾個條件。第一,我聽說永樂年間,朝廷曾經祭煉過五爐萬妖靈血丹,想必國舅爺手里還有留存?
我也不多要,三顆就可以。多了不要,少了免談。”
孫繼宗的眉頭微蹙,萬妖靈血丹這種丹藥,是專為妖族而煉。可以極大程度的壯大妖力,提升神獸的血脈純度。
不過煉制的方法很殘忍,除了各種天材地寶之外,還需要六重境以上各個種類的妖族一百只,抽取其性命精血加以祭煉。
這血腥的祭煉之法,被儒家認為是有傷天德,所以國朝已輕易不會開爐。
只有洪武與永樂年間,太祖與太宗做得有傷天德之事多了去,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天德不天德。所以他們在位的時候煉制了不少,開了十好幾爐‘萬妖靈血丹’,專供于皇室豢養的妖族。
可一爐萬妖靈血丹的數量,也不過十二顆,如今已剩不下多少。
薛云柔與江云旗兩人,聞言則都神色微動,現出了幾分異色。
薛云柔想的是自己的‘火云凰’,這只神鳥的血脈純度,大約是鳳凰的六成。即便如此,也令她在火法的修行進度上事半功倍。
如果能在這基礎上更進一步,她有把握在短期之內,使自身的修為與戰力,獲得極大的增長。
而萬妖靈血丹這東西吃多了沒用,可只需一顆,就能夠讓‘火云凰’的血脈純度,提升到八成左右。
江云旗則想的是自家女兒的四尾靈狐,這只小妖狐同時擁有九尾靈狐與白澤之血。卻因受江含韻的拖累,修為提升緩慢。
而萬妖靈血丹除了可提升血脈,在壯大妖力方面,也是有著奇效的。
李軒拿起了茶杯輕輕吹著:“第二個條件,你那什么六轉紫金丹與六竅明神丹我都不要,我只要一枚七竅的明神丹。不管你們用什么方法,把這東西送到我面前,一切才可了結。”
薛云柔聽到這里,就看向了邊上的樂芊芊,她猜這外丹多半是李軒為這女孩索要的。
樂芊芊的降靈之術極端強大,可在絕大多數時候又十分脆弱,有了這枚‘七竅明神丹’之后,樂芊芊就可隨時隨地保持九重樓境的法力修為。也不用經常性的降靈,傷害身體,影響修行。
需知‘外丹’這東西,在漢唐之際還是很常見的,造就了門閥世家的盛世。
可在唐末之后,由于關鍵原料的缺失,目前只有朝廷有能力開爐煉造此物。所以四竅以上的外丹,市面上已經絕跡。
樂芊芊的父母雖是技藝高超,富可敵國的煉器師,可除非他二人愿意被朝廷所用,或者拿極品法器去交換,否則絕無可能取得此物。
薛云柔有些吃味,可想到樂芊芊說得內甲,就撇了撇唇,沒再說什么。
“第三個條件,兩淮巡鹽御史夏廣維案!”
李軒的目光逼視著林有貞:“我需要林副都御在最短的時間內,就此案給我一個交代。”
林有貞的面皮,頓時微微一抽,他想要說話,卻聽李軒冷哂道:“如果林大人要狡辯,那我們就沒必要談下去了。我翻閱過夏廣維貪贓案的卷宗,多少了解一些情況,其中有疑問的地方不下十處。
再以鎮東侯段東的為人,如果認為夏廣維是罪有應得,絕不會冒險收養他的妻女。”
林有貞的臉色,頓時青白變幻。而就在他凝思之際,孫繼宗已經用狼一般的目光逼視著他。
為了求李軒出獄,他連自己的女兒都用上了,豈容林有貞為了什么夏廣維案而壞事?
“可以!”林有貞深深的吐了一口濁氣:“夏廣維案,林某其實也心中有愧。當時林某雖是偵辦之人,可此案實質卻是由當時的三法司之首共審定奪。
林某當時便心有不滿,卻因位卑言輕,無能為力。不過在結案之時,林某曾經保留了夏廣維留下的一些關鍵證據,足以為夏廣維翻案。”
他隨后卻用異樣的眸光,看著李軒:“可今日之后,林某勢必得離開都察院,此案只能由靖安伯自己謀劃安排。
林某只有一言提醒,當日參與此案的,以襄王為首,涉及朝廷藩王與勛貴大臣三十余位,如今大多在位。靖安伯要恢復夏廣維的清白,只怕不易。”
李軒聽到‘襄王’二字,就眼神微凝。襄王虞瞻墡,先帝晉宣宗的同母弟,不但是皇叔的身份,如今還執掌宗人府。
此人同時是長寧郡主虞云凰的父親,是除正統與景泰幾兄弟之外,距離皇室血脈最近的一人。
“林大人的為人,可真是滑不留手。也罷,只需林大人手里的證據能讓本人滿意,那也算是一個交代了。至于本官如何行事,就不勞林大人憂心。”
李軒接下來,又看向了神色忐忑的孫繼宗。
他原本是想讓這位國舅爺別再呆在北京了,可隨后想想又覺不妥,這位是當朝國舅,往哪里丟都不好。
打發到邊疆去,他會擔心此人染指兵權,甚至勾結外族;丟到地方,他又會擔心這位國舅爺禍害地方。
且他與太后,太子,遲早還是得有一番爭斗的。如果敵人都像這位國舅爺,其實很不錯。
李軒最終搖了搖頭,把到了嘴邊的話收了回來:“我聽說太后手里,有兩面寶鏡,一名‘曦和’,一名‘神蟾’?她平時很喜歡,經常拿在手里把玩對吧?你讓太后將此器賜給我,這樁事就這么了結。”
孫繼宗的眉頭,頓時一皺。
‘曦和神蟾鏡’也是兩件極品法器,單件的價值雖然遜色于‘大衍雷盾’,可合在一起,卻有著遠勝于‘大衍雷盾’的神威。
這個混賬,他是想要把他們孫家給榨干嗎?
關鍵是此物,對于虞紅裳有著極大的好處。
曦和是太陽的代稱,神蟾則是月亮的別名,這是一件難得的陰陽調和之器。虞紅裳如得此物,那是如虎添翼。
可李軒的氣勢,卻完全不容他拒絕。
“還有一個前提,你們必須拿到刑部尚書俞大人的手令。”
此時的李軒,又面色復雜的看著孫初蕓:“孫姑娘,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與你父親的這樁恩怨就此罷休。欠你的人情就此償還。你也看到了,我與你父親,與太后今后都將勢如水火,難以兩立,以后孫姑娘再不要來尋我了。這于你于我,都沒有好處。”
孫初蕓沒有說話,她牙關緊咬著,已是淚眼婆娑。
薛云柔聽到這里,她原本沉冷的面色,頓時就緩和了不少。
江云旗則是暗暗一嘆,心想這么多出色的女孩栽在李軒手里,果然不是沒有緣由的。
樂芊芊則有些同情的看著孫初蕓,對于孫初蕓此刻的心情,她是感同身受的。
當初她以為自己再不能與心上人在一起時,體會過那種撕心裂肺的痛。
同一時間,在山海關,景泰帝坐在山海關的城門樓內,略有些吃驚的看著趕至此間的繡衣衛都督同知左道行。
“左卿你是胡亂猜的吧?那只玉麒麟是李軒的坐騎?這怎么可能?絕不可能!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這非是臣下胡亂猜測。”左道行半弓著腰道:“臣有真憑實據,查得兩日前有都察院的幾個門房與監門衛,親眼望見靖安伯的坐騎,變化為玉麒麟的形狀,然后撞碎了都察院的院門。
臣擔心他們是胡言亂語,又請來了道法高人,辨識過他們的記憶,確定是真實無誤。且之前那頭沖撞宮墻的魔麒麟,就是交給靖安伯豢養的。臣正是因查明了此事,才自作主張,沒有將李軒調往繡衣衛詔獄。”
景泰帝不由一陣發愣:“可你也說了,那是一頭魔麒麟,怎么就變化了性質?朝天宮煉化它妖丹的速度,沒有這么快吧?不是說至少要半年?且妖丹純化之后,肯定是要再沾染世間濁氣的。”
他凝神想了想,然后就看著左道行:“這靖安伯,莫非是在世圣人?”
“這個臣不知,也無法斷定。”左道行也是一副驚疑不定的神色:“可魔麒麟轉換性質,又追隨在靖安伯的身邊,一定是有其緣由的。”
景泰帝蹙了蹙眉,然后就問道:“宗正府那邊究竟怎么說?朕不是說了嗎?長樂公主的駙馬人選不用他們胡亂去挑,朕已圈定了人選。”
“襄王說不合規矩,已將陛下旨意駁回。”左道行的神色無奈,很小心的看了一眼景泰帝的臉色:“他說這不合規矩,說自永樂之后,公主與郡主的駙馬都只能從平民之家,還有朝廷勛貴的次子當中挑選,說陛下的旨意,有違祖制。”
“襄王!祖制?”
景泰帝眸中銳芒頓顯,同時發出了一聲不滿的輕哼。
可在仔細凝思了片刻之后,還是壓住了心中的念頭:“罷了,當務之急,還是易儲一事。李軒他現在,還被關押在大理寺內?”
“是!靖安伯已經被關押近三日。”
左道行知無不言:“據臣所知,孫繼宗正在大肆籌集銀錢丹藥,應該是要以財物為籌碼,求請靖安伯出獄。”
“哦?”景泰帝饒有興致:“如此說來,孫家怕是要出一大筆血了?”
“怕是三五百萬兩紋銀都未必能搞定。”
左道行失笑:“到昨日晚間,通政司收到的彈章不下萬數。其中建言朝廷易儲的就達百人,彈劾太子失德的幾達兩千。就在今天下午,還有三百國子監生自發到承天門前靜坐。
據說一應國子監生,還有那些準備明年春闈的舉人都在串連。靖安伯如果今天還不出獄,說不定就是上萬學子伏闕午門的戲碼。這場面一鬧出來,太子與太后都將臉面無存,名聲盡毀。”
他說到這里,就語音一頓;“可需臣出面提醒靖安伯?讓他在大理寺獄中再多呆一兩日?”
景泰帝聞言,卻是一聲嘆息:“用不著,要廢太子,這般的聲勢已經夠了,好歹給太子一個臉面。
自朕繼位以來,太子實無對不住朕的地方,十年間視朕如父。朕為私心,為自家骨血易儲,其實對不起他,別讓他臉上太難看了。
另給刑部尚書俞士悅一份手諭,李軒既與此案無關,那就盡早放人。自然,都察院失火一案還是得查,某些人膽大包天,不查個水落石出,朕難泄心頭之恨。”
他隨后又振衣而起:“隨朕回京吧。為易儲一事,已經紛紛擾擾鬧了兩年之久,也是該到塵埃落定之時了。”
左道行的臉上,頓時現出幾分喜意:“臣在京師已安排妥當!汪尚書也有言,諸事抵定,只待陛下歸京。”
他說的汪尚書,是吏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汪文。
“汪尚書的手段,朕自然是信得過的。”景泰帝的眼中,閃現出一抹笑意:“還有,我兒見濟何在?他還要多久才能返回京城?”
“前日二皇子殿下已經祭祀過鳳陽祖陵,正從鳳陽趕回。”左道行深深一禮:“預計除夕之前,殿下就可趕回京師。”
孫繼宗的動作,超乎李軒想象的快。第二天的辰時不到,孫繼宗就把李軒想要的東西,就全都送到了。
李軒也就利索的拍了拍屁股,施施然的走出了監牢。
——其實也待不下去了,羅煙難得的有了半日閑暇,就跑過來陪李軒。虞紅裳也對這邊放心不下,她將宮中的事務安排妥當之后,在夜深之際趕到了大理寺牢獄。
這場面就很尷尬了,三個女孩讓李軒見識到什么叫做刀做的牙,劍做的舌。
最開始的時候,羅煙是被薛云柔與虞紅裳聯手針對的,可這位紫蝶妖女,卻絕非是省油的燈。
“薛姑娘,啊!不對,因該說是張少天師,你們天師府,是不可能讓你嫁人的吧?難道是要招婿?就不知何人有這樣的榮幸?”
“公主殿下,宗人府那邊正在給您議親呢。李軒他已經封伯,怕是入不了他們的法眼。照大晉的祖制,你們的這樁婚事可難了。”
她將兩把刀深深插入到兩個女孩的胸口,然后與李軒一同抬起茶杯,又一同放下,最后一起狀似苦惱的撓著頭。
“你看,我們連心意都一模一樣呢。這般的默契,不知前世做了多少次夫妻才能養成?對了,軒郎他還為此給我做了一首詩。”
羅煙揚著下巴,將雙手抱在胸前:“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薛云柔與虞紅裳頓時氣得說不出話,薛云柔還好,虞紅裳卻是眼圈發紅,看向李軒的目光,讓李軒一陣遍體生寒,感覺自己那城墻一樣厚的面皮,都快被她穿透了。
可能是知曉了彼此的段位都極高,之后三個姑娘就不說話了。都只是靜坐著,冷冷的看李軒,讓他渾身的冷汗一陣接一陣的冒出來,只能死命的喝茶解渴,
所以當孫繼宗將一應之物送入大理寺牢獄,李軒簡直是如蒙大赦,恨不得抱住這位國舅爺狠狠地親兩口,
此時幾個女孩的反應又不相同,薛云柔是早就知情的,故而面色恬淡,心緒毫無起伏。
樂芊芊則是一陣驚喜,她喜滋滋的抱著那枚‘七竅明神丹’,抱著這東西,就像是擁有了全世界。
羅煙卻是手捧著林有貞交出的那些證物一陣發愣,然后她的眼眶就漸漸發紅,豆大的淚珠子斷線風箏一樣掉落下來。
虞紅裳則是心緒由酸轉甜,她想軒郎到底還是記掛著她。
這‘曦和’,‘神蟾’二鏡,自她踏入天位之后,她父皇就一直想從孫太后手里換取此物,卻都被孫太后拒絕。
軒郎明明可以從孫家那邊說要更好的東西,卻偏偏要了這‘曦和’與‘神蟾’二鏡。
可當想到‘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這一句詩,虞紅裳就又忍不住一陣磨牙。
此時在牢獄之外,李軒正就著微微發白的天色,從彭富來與張岳的手中接過了一套簇新的伯爵朝服,然后神色冷漠的將之穿戴在身。
他面向紫禁城的方向,面含著期待之意:“我讓你們準備的,都妥當了吧?”
今日是臘月二十七日,由于年節之故,原本需要在每月初一、十五日舉行的朔望大朝,會提前在今日舉行。
總不能讓朝中群臣在大年初一,一大早的前往宮中參與朝會。
“都已妥當!”彭富來說話的同時,遞過一份清單:“都察院與六科給事中,一共九十七人,愿附謙之你的驥尾。謙之可別小看了你現在的能耐,他們聽說我是為你做的說客,都是熱情洋溢,與有榮焉。”
張岳則是神色肅穆地問:“謙之,你真準備這么做?”
“不然呢?留著他們過年?”李軒一邊說著,一邊整理著衣襟:“太子自然是不能留了,還有那位衍圣公,我可不能讓這樣的人,敗壞圣人聲名,使圣人蒙羞。不回敬他們一二,真當我李軒良善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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