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問忠心護主的龐秋霞還有什么人是她怕的,只能是他哥龐萬春。
當然平日里不怕,只有當龐萬春發火的時候,她才會心里生出一丟丟的怯懦之意。
龐秋霞帶著滔天的怒火,跑到她哥面前告狀,說李逵把五小姐給欺負慘了,要拉著他哥哥參加對李逵的申討之中,如果申討不成,她將保留太師府首席大丫鬟的權力,去太師府搬救兵。
龐萬春乍一聽,還以為是真的。可是細細一品,卻覺得不對勁了起來。李逵為什么要欺負五小姐?
他們不是青梅竹馬嗎?新婚第一晚,就做出禽獸行徑?越琢磨越不對勁,總不至于新婚第一晚,李逵和五小姐在新房里躲貓貓吧?總得做些對得起祖宗的事才好。出現點狀況,太正常。想到這里連龐萬春都不好意思了起來,當即臉就沉了下去。
已經不是什么初哥的龐萬春,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雖然說不出:
“正是破瓜年紀,含情慣得人饒。
桃李精神鸚鵡舌,可堪虛度良宵。
卻愛藍羅裙子,羨他長束纖腰。”
這樣的詩詞。
更沒有下作到說出:“一種銷魂誰解得,云英三五破瓜前。”的念頭。
但他也明白了:“破瓜之歲,志慕清虛。”的深刻含義。面對親妹子,他只是茶壺里煮餃子,一肚子話,卻說不出來這種意境罷了。
雖說是親兄妹,但也是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而妹妹憤怒的根源,正是屬于他不能說的范疇。要是家里有個女人…龐萬春琢磨著,也許會好很多。可惜,事趕著事,哪里容得他去臨時找人來替代嫂子的角色?
至于家里父母,他們家就剩下了兄妹兩人。長兄如父,卻也遇到了男女有別的事,讓龐萬春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好不尷尬。
面對叫囂著,揚著手中的彈弓要保護五小姐的妹妹,龐萬春默默的將妹妹的彈弓沒收了,并且很嚴肅的告訴自家妹子:“以后不能如此野了,李家是讀書人,今后容不得她造次…”
“還給我!”
見喜愛的彈弓被兄長沒收了,龐秋霞頓時急了,如同鼴鼠般在地上蹦噠,卻怎么也無法從龐萬春手里搶回來她的寶貝彈弓。
龐萬春雖武功低微,唯一的實力是神箭無敵。如今他連和阮小二一爭長短的心思都沒有了,他已淪落到了在李逵麾下只能欺負熊孩子阮小七這樣的半大小子,但要想不讓妹妹將彈弓搶回去,實在太簡單了。
又是威嚇,又是怒斥,好不容易等妹妹消停了些,他這才開口道:“妹子,你這樣的性格,以后哪里有婆家要你?”
這話要是對十六歲少女說,絕對是晴空霹靂,天都要塌了的噩夢。
可是龐秋霞才十三歲。
當然,普通人家十三歲的女孩,也懂得不會女紅,不懂的勤儉持家,是不會嫁人之后幸福的。可惜,龐萬春是太師府周圍孩子王,她是女兒身,但是長了一顆熊孩子的心。大大咧咧的叉著腰對龐萬春叫囂道:“不就是男人嗎,姑奶奶上街去走一遭,搶十個八個也不在話下!”
龐萬春氣地暴跳如雷:“你個妮子,竟然想要當女霸王…”
話說到一半,連龐萬春都有點說不過去了。
李家是什么人,他難道還不清楚嗎?
真要是妹妹成了這樣子,恐怕在李逵會被繼續朝著女霸王方向養。在沂州遇到李逵的時候,李逵表現出讓他懷疑的熱情,很讓人懷疑。
當然,李家也不是什么真的書香門第。他之前就想要夸獎一下老李家的優良傳統來著,可惜話到嘴邊,發現不合適。
除了剛認識李逵的時候,還有李逵在趕考的時候有點讀書人的樣子。等到這廝中了進士,殿試上大發神威之后…就原形畢露了。除此之外,老李家根本和書香門第沒有任何關系。甚至家里頭稱得上好人的都沒有。反倒是李逵在戰場上,才是李家人馳騁的地方。
可大宋對將門太不友好了一些。
李逵真要是投靠將門,他恐怕這輩子都要被讀書人欺負死了。
同類之間的傾軋,才是最可怕的。尤其是當同類發現其中出了個異類的時候,更是會像是中了符咒似的,完全不管不顧。當年的王韶,有王安石的支持,可是當他收復了青塘,回京入主樞密院之后,就成了眾矢之的。
王韶也是進士出身,本身還是進士及第,可以說在科舉上,屬于最為精英的一小撮讀書人。
即便這樣,王韶還是成了所有文官的眼中釘,肉中刺,最后不得不被誣陷之后貶謫。
李逵的情況也很不妙,好在他官小。
沒錯,就是官小。
他不像是王韶那樣,統籌熙河開邊的一把手。名義上指揮作戰的是安燾,他可不好對付。該忍的時候忍耐,真要是逼急了,就安燾的戰斗力,拉著章惇一起死不太可能,可是拉著蔡卞就很有希望。所以,面對安燾,變法派發現這位慫了之后,就沒有了下文。
可李逵不一樣。
李逵的根基和安燾沒法比,安燾執掌了諫院十多年。可以說朝堂上的御史,不少都是他以前的部下親信。如果變法派發動彈劾,別讓安燾知道,一旦讓他發現了對手是誰,他也不是沒有反擊的手段,而且更加猛烈。
有著莫大麻煩的李逵,肯定不會像當初那么包容龐紅霞了,甚至會厭惡。
當然,這些都是龐萬春自己的想法而已。
婚后三日。
也是女主人歸寧的日子。
在大宋,還有種說法,叫拜門。也就是女婿和女兒,在成婚第三天帶著禮物去老丈人家里匯報成果…不對,不會這么快,主要是去老丈人家里吃喝,算是認門。不像李逵和劉葆晟認識好幾年了,而且兩家還非常熟。很多女婿直到成婚的這一天,還見不到老丈人。
等到拜門這一天,才是翁婿第一次見面,才有機會給老丈人敬酒。
這是給兩家人認識,熟悉的一個禮節。
一般拜門,女婿會在老丈人家里住上一段日子,除非女兒遠嫁,或者女婿是官員,無法離開官員轄區。在東京城內,這種規矩被弱化了。好在李逵如今是待選官,只要官職一天沒有落實下來,他就能一天不上衙。
這日,劉家清掃了前后院子,將女兒出嫁前的院子整理出來,好讓女婿和女兒住下。
就連劉葆晟,這幾天也沒有離開家里的意思。
等到李逵帶著禮物進入劉家的時候,門房的下人,甚至賬房管家都恭敬的喊上一句:“姑爺!”
阮小七從身邊的錢箱子里散出一把銀瓜子,就當是打賞了。
“岳父請喝茶!”
“好孩子!”
“岳母請喝茶!”
“好孩子!”
被連著稱呼兩聲好孩子,李逵的老臉有點掛不住,不由有點發燙的跡象。好在劉葆晟卻并沒有繼續要夸獎他的意思,反而對李逵道:“人杰,隨我來。”
來到劉家的書房,李逵有點吃驚。并不是老劉家的書房有什么玄機,而是劉葆晟竟然在書房里放了不少的書。滿滿當當的堆滿了四周的架子,少說也有數百部,上千冊。
可他記得以前沂州的時候,劉葆晟在書房里放著的是弓箭和大刀。也有書,不過是些行軍打仗的陣圖兵書,就那面幾本而已。而他老人家又不會打仗,書房里唯一一本對他有用的書或許就是皇歷了。
李逵的點茶手藝不怎么樣,但劉葆晟也不是那種口味刁鉆的風雅之人。
他接過了女婿奉上的茶盞,攏在手里取暖之余,詢問道:“人杰,你可聽到不好的風聲?”
“沒有啊!”
李逵心說:他都近期不打算進入朝堂了,趁著結婚至少休息三五個月,好平息他收復青塘的副作用。沒想到竟然還有不開眼的要和他作對。頓時不樂意了:“岳父,是誰要彈劾我?”
“沒有。沒有的事。”劉葆晟連忙擺手道:“是中書舍人索封,他被御史盧敏世彈劾,說他在內城購買了一座兩萬貫的豪宅。硬是子虛烏有的事,被說成了他勾結青塘土司上去了。如今連章相也非常惱怒,這不是擺明了讓他不痛快嗎?”
說完,劉葆晟見李逵不說話,試著問:“人杰,你說會不會安燾大學士對章相開始反擊了,可這樣一來,豈不是要連你都被連累?”
這話不假,如果索封出了問題。
那么連帶著李逵、童貫,甚至種建中都將出問題。甚至當時還沒有辭去西軍統帥的安燾也會被牽扯進來,想到這里,李逵搖頭道:“不可能是安大學士,這么做,對他來說遺患無窮。”
畢竟是是一起撈功勛的官員,被打壓了一個,就會一大群人牽扯出來。這樣的結果,并不符合安燾的利益,再說,安燾也不會如此簡單。要不然,他用什么去和章惇斗?
可見,有人想要渾水摸魚。
可李逵卻面帶不解的瞄了一眼劉葆晟。他這個岳父,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清楚嗎?什么時候會關心國家大事了?
都知道劉葆晟就是個樣子貨而已,父憑女貴的勛貴,僅此而已。
至于劉葆晟是為了擔心李逵,帶著消息來詢問他,就更不可能了。別忘了,李逵是文官,同科六百同窗,雖說大部分都不來往吧,可在京城還有不幾個和他關系莫逆。朝堂上稍微發生點事,他得到消息的速度并不比劉葆晟慢多少。
更重要的是,李逵大婚之后,他已經是皇帝要力保的親信。
這時候搞李逵,沒人會這么傻。李逵笑道:“岳父,你也不用擔心,如今朝堂即便是沖天的大火,也燒不到我身上。”他的威脅更大的是在今后的官場會不會被針對,而不是眼下。
唯一的可能就是劉葆晟趁著關心李逵的機會,有點其他的意圖。果然,劉葆晟聽到李逵解釋之后,寬慰道:“賢婿做事,老夫一直是很放心的。只是老五出嫁之后,家里頭冷清了許多,也沒有點人氣的樣子,大好的家業,卻看著有點寂寥的頹敗。”
“岳父,您老有話就說吧!”
李逵扯動了一下嘴角,他已經猜出了劉葆晟的想法。什么家里頭冷清啊!女兒不在身邊,家里缺少了溫暖之類的,騙別人還可以。
可是太師府并非冷清,而是很熱鬧。
第三代外孫都在太師府里住著,你敢說冷清?
再說了,自從劉太師的外室生下了兒子之后,劉葆晟就不經常住家里頭了。韓夫人礙于面子,遲遲不開口讓劉葆晟將兒子接回府的話,這可把老頭愁懷了。想來想去,只能找女婿來商量,可還不能明說。
先說幾句關心的話,總沒錯。
至少劉葆晟心里是這么想的,然后他眼巴巴的盯著李逵。
太師也心累,他身邊能出主意的不少,但是能出靠譜主意的以前一個也沒有。如今李逵算是他劉家的女婿了,劉葆晟終于可以將家事讓李逵參謀了。
李逵沉吟不已,他也為難。稱了岳父的心意,多半要得罪岳母。可要是不讓劉葆晟將兒子接回家,恐怕太師府家里還得繼續鬧下去。
而他今后幾年可能要在京城做官,反正太師和太師夫人鬧矛盾,總不至于驚動皇帝這個女婿吧?
到頭來,最后還是得落在自己頭上。
想來想去,還得替劉葆晟幫忙將未見面的小舅子接回家,要不然老頭的心懸著,他也要跟在后頭被拖累。
李逵想了想,想到個辦法,只是岳母哪里?
劉葆晟也是個通透的人,當即表示:“只要你讓浩兒認祖歸宗,你就是我劉家的大恩人。”
“要不岳父你做壽吧!”
“做壽?”
劉葆晟滿臉的不解,他是想要接兒子回家,和做壽有什么關系?滿心期待,卻得了這么個餿主意,劉葆晟失望不已,看向李逵的眼神也失望了許多。原以為是個靠譜的,沒想到卻還不如大女婿和二女婿,別人至少想不出辦法,還會寬慰他兩句。
可李逵呢?
明明是認祖歸宗,卻突然一竿子打到了做壽上去了。
劉葆晟失望道:“做壽倒是簡單,可是做壽就能辦到嗎?再說了,老夫還有幾個月才是生辰,豈不是本末倒置?”
李逵卻笑道:“岳父,我是說讓你大辦。”
“大辦有用嗎?”就如今劉葆晟的身份,他要是真做壽,而且廣發請帖的話,京城的官員,即便是章惇也要派兒子來送禮祝賀。可是這…還是對幼子認祖歸宗沒有任何幫助啊!
李逵也是醉了,遇到個心眼實誠過頭的岳父,他只好對劉葆晟一字一句的解釋起來:“大操大辦,能請的都請來。另外,將劉家族人也請來,岳父,您總該有長輩吧!”
“那是有的。”
劉葆晟還是不明白李逵葫蘆里賣什么藥。
李逵冷不丁問:“岳父,我且問你,壽宴開始第一步做什么?”
“子孫敬賀壽星…”突然,劉葆晟眼珠子亮堂了起來,猛拍了一下大腿,恍然道:“以前都是女兒,老夫也沒想過此中關節,更沒想要大操大辦壽宴的心思。可現在…一定要大操辦不可。只要族老來了,我兒就能入族譜。只要敬酒這一關過了,浩兒就能認祖歸宗。總不至于你岳母這時候還不吐口,要與全天下為敵。”
說完,劉葆晟竟然壓抑著狂喜,如同老母雞般咯咯咯地笑起來…
汴梁東水門,五丈河就是從這里流淌進入東京城內。
水門外,劉唐看著巍峨的城墻,心中滿是不甘,在白勝的催促下,這才遲遲登上船,懊惱道:“我還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