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做官很積極,卻經常被誤解,李逵很不理解。
他正直,富有正義精神,與一切邪惡勢力做斗爭…
這似乎有點過了。
但問題是,他做官,絕對不至于做到狗官的地步。
這是對他的無端攻訐,李逵舉起的拳頭卻遲遲沒有落下。隨即乜斜著了一眼孟康,好像還真的想起來有這么個人。江湖匪號:玉幡竿。
于是他干脆回到了書案后面,仿佛坐堂似的開始問起來:“你叫孟康?”
“爺爺就是孟康,怎么了?”
要不是武力值實在太低,被阮小五給鎮壓的死死的,孟康仿佛要沖到李逵的面前,和李逵玩命似的瘋狂。
李逵瞇起眼睛,顯然很不爽。作為李逵的大哥,李大郎也感覺到了屈辱。孟康這廝竟然敢稱他是李逵的爺爺,豈不是這貨也就成了自己的爺爺嗎?
實在氣惱不過的李大郎,操起身邊的一根棍子沖到被控制住的孟康,一棍子朝著波棱蓋下去,疼得孟康倒吸一口冷氣。猛然扭頭怒目盯著李大郎,眼神如同要殺人一般。
李大郎驚駭的退了兩步,急忙跑到李逵身后。
這家伙如今是登州城內數得著的財主,已經不如以前那么膽小怕事了。但欺軟怕硬的性格,說什么也改變不了。
“小子,老實點!要是敢亂動,別怪小爺手上沒輕重,掰折你的手骨。”
阮小五將手上的力加大了不少,將孟康的手臂扭動了更大的幅度,孟康頓時疼地冷汗直流,卻死咬著牙關不開口。
李逵他看向了朱貴,吩咐:“去衙門將最近的海捕文書都找來。”
“得令!”
孟康琢磨著里外里就是個死而已,干脆也不用讓人查來查去了,直接了當地開始說起自己犯下的事來。
定州人,幼年就被家人送去船廠做工,只要是船,甭管是什么樣式的他都造過。
李逵頷首道:“為何污蔑本官?”
“這個…”孟康想著興許是認錯了,從李逵的表現來看,也不像是要追捕他的人。再說了,文官金貴,能穿上緋色官袍的文官更是金貴。在地方上,這樣的文官已經是一方主宰,根本不可能聽命于自己的仇家。之前是急了,沒先到這些緊要處。
他有些懊惱,如果…自己不沖動,興許能蒙混過去。
不過后悔是沒用的,他已經是階下囚的身份,想要脫身談何容易。
李逵沉吟了一會兒,手指扣著書案的面,發出咚咚咚,咚咚咚的響動。良久,才開口道:“怎么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肆意殺人?”
“這是不對的!”
孟康傻眼了,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道德水平本來就很高,而是大宋的官員的道德水平本來就很低。他竟然從一個大宋官員的嘴里說出殺人不對的話。
殺人,什么時候對過?
可他又不敢反駁,只好耷拉著腦袋沉默不出聲。
李逵繼續問:“你說你會造船,任何船只都會打造?”
“沒錯。”
人都有自己擅長的領域,孟康也是如此。這屬于是他最為驕傲的成就,說起來自然是滔滔不絕,為了免除繼續被挨打,折辱,他悟了。順著李逵的話繼續下去道:“大人,你之前考校船工的是海船吧?”
“確實是海船。”
“是我大宋沒有的海船?”
李逵頓時來了精神,別梁山的匪號叫的震天響,可真的有天大的本事的人也就那么幾個。玉幡竿的名頭,原先李逵想來也就是這么一回事。什么擅長打造各種船只,梁山不過是大河邊上一個淤塞的洼地,說是湖。可大部分地方水都很淺,趟都能趟過去。
在這種地方稱王稱霸的船工,李逵也心里沒底。萬一這貨只會打造小舢板,豈不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可孟康一句話,就讓他來了精神。
能夠一眼看出完全不同于大宋海船模樣的風帆帆船是出海用的船只,僅僅憑借這份過人的眼力,李逵就有了用孟康的心思。
他并沒喲表現出驚喜的樣子,而是聲音平穩道:“繼續說!”
“大人,小人是這么看的。這位小哥…可否松開些?”因為之前想逃,孟康在李逵面前保持了一個怪異的姿勢。跪在地上,還被一只腳踩在后背。說起來話,更是難受。他討饒的向阮小五要求個更舒服的說話姿勢。
李逵揮手,阮小五當即放開了孟康。這貨也就是比普通人強一點,真要想要在阮小五手里討得便宜,還是想多了。阮氏三兄弟,可不是尋常江湖好手這么簡單。尤其是在李家,李家在京城和御拳館的關系,讓他們在武藝上打磨的更加精純。實力也要更強。
“大人,小人也造過海船。不過是那種一根通透龍骨打造,細長的海船。這種海船有一個問題,抵抗風浪需要龍骨承受上下海浪拍打的力量。所以,雖然可以建造的很長,但是船體比較纖薄,承載貨物的數量不會太多。為了解決找個致命的麻煩,大宋在船體上用獨立的船艙來隔斷各個船艙之間的連同。即便是在部分船艙進水之后,也不用擔心會在海上沉沒。打造的價格也不貴,只要有合適的大樹作為龍骨,三千貫就能打造一艘。”
“但是恕小人多嘴,大人拿給我看的海船圖,卻肚大,龍骨粗壯,且非常高大。這樣的海船顯然要考慮更多吃水之后左右船舷受到積壓的之力。而非上下顛簸之力。這樣一來,船只的結構將完全改變。而小人也不認為這世間有樹木大到這等大船能直接使用的通體龍骨。既然沒有,必須要拼接出來。而且船只的龍骨將和魚骨一樣,應該延伸出來。而大人給小人看的船圖,似乎完全為了增加二層甲板的使用,而故意放寬了船舷的寬度。”
“你建造過這樣的海船?”
李逵問。李逵對孟康的應對滿意之極。已經超過了他對孟康最大的期待。
孟康搖搖頭,按照李逵給出的圖紙,核心部件的造價非常昂貴。誰會去用幾千貫就能賣到的海船,卻花費一萬,甚至兩萬貫打造一艘?
雖說載重量看似很大,但實際上這種海船更加顛簸,控制起來也非常麻煩。而且胖乎乎的,航行起來速度也慢,除非增加風帆的數量,可是這么多風帆,豈不是要增加船員的數量?
這對于以運送貨物為最大目的的運輸工具來說,船上人多了,裝的貨物就少了,對商人來說也非常不利?
孟康甚至猜度,這樣的船造出來,大宋的商人一個都不會買。
他那知道李逵為什么會弄出這種沒用的圖紙?
可李逵卻并不在意孟康異樣的目光,而是招手讓孟康靠前,指著圖紙道:“如果在兩側加裝床弩,各八門,你認為會影響到大船的穩定嗎?”
李逵指出的地方,可不是床弩,而是大炮。只是他怕解釋起來麻煩,故意如此說。和 “這個…”孟康也不敢說話了,沒想到李逵竟然是為軍隊水師使用。可問題是,水師為何需要用這等繁瑣的船只。大宋水師的樓船不香嗎?至于海上,大宋周圍,有誰是大宋水師的對手?
已經天下第一了,還琢磨出個不實用的玩意出來,這大概是錢多的燒的慌吧?
孟康遲疑了一下,可畢竟是耿直的漢子,對李逵道:“大人,軍中水軍的將領也不傻吧?他們怎么會要這種船?”
“這你就甭管了,我就問你,如果讓你全權負責建造這樣的帆船,能不能建造出來?”李逵問。
孟康躊躇了一陣,他心里也沒底。這樣的船別看不實用,但就建造難度來說,已經超越大宋造船技術的極致。很多地方,他也只是有個想法,連解決的辦法也沒有。想要將圖紙上的大船建造出來,錢是肯定需要的。但更多的是時間和有經驗的船工。
想到這里,孟康點頭道:“給我兩年時間,或許可以試一試。”
李逵可不想給孟康退路,擺手道:“只有一年。小一點也可以接受,但是船必須要在遼海之內暢通無阻。另外,風帆的樣式本官也想了個大概,你參詳一下。”
孟康苦笑道:“大人,小人還有的選嗎?”
“沒得遠。”李逵冷冷道,你給本官效力,本官自然不會虧待你。
孟康心說,他犯的事可是殺人,什么事情能比殺人更大的?當然,造反除外。可是他一個船匠,造哪門子反啊!
即便能夠在李逵手下活命,孟康也覺得自己這輩子和奴仆沒啥區別了。
他嘴角冷冷的抽動了幾下,兩個選擇,死還是茍活著?
不由得,他看李逵的眼神有些鄙夷。做官的都是這樣,仗著背靠朝廷,張口閉口就是王法,太招人恨了。
被嫌棄,李逵不怕。這輩子他被人嫌棄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只要知道孟康是否有辦法,將他記憶中的船建造出來。
畢竟,他又不是瘋狂的帆船愛好者。他畫出來的船只圖形,不過是徒有其表。真要是按照這圖紙建造,肯定要玩蛋。
可更讓他郁悶的是,李大郎就是按照李逵留下的圖紙開始摸索建造的。
這貨能成功才是見鬼了。
李逵需要一個能幫他完善圖紙,甚至解決造船過程之中所有技術麻煩的人。而這個人,可能是孟康,也可能是從江南請來的船工。誰讓孟康講話很有條理,而且思維敏捷,經驗也很足。這樣的人正是他要尋找的人才。
當然,李逵也不是那種不給點甜頭,就將人當牛馬用的黑心財主。
他悠悠道:“殺人是不對的!”
當李逵再次說這句話的時候,孟康心頭說不出的煩躁。但李逵兇神惡煞的目光盯著他,裂嘴道:“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孟康愣住了,李逵的話合起來就是:殺人不對,但不是什么大事。
那還有什么是大事?
殺人,最輕的判罰,在大宋也是充軍發配。
這是大宋律中規定的,如果是械斗殺人,就充軍發配。而很多官員在審案的時候,都會用這個漏洞,為自己減少麻煩。因為判罰斬立決,在大宋的司法體系中非常麻煩。需要報州府,轉提點邢獄司衙門,然后再刑部審核,皇帝勾決,秋后統一執行。
皇帝是官員的最大上司,和普通官員對待下屬遞送上來的公文一樣,皇帝不能什么都依臣子的心意去做。在勾決的時候,會故意留下一小半等待處決的犯人,重審。而且這是隨即的,皇帝哪里知道那個該死,那個不該死?他只是要用自己的權威而已。
即便順順利利,一套程序走下來,很多官員的任期都到了。
如果因為有案件沒有終判,影響了吏部考評,豈不是要耽誤了仕途?
所以,械斗誤殺,會經常出現在大宋衙門的判決之中。而發配,根本就不需要走邢獄司衙門,直接在州里就能完成所有的流程。
孟康原先以為自己殺人,應該被李逵截胡,發配到登州,然后被船廠留用。等于說,他這輩子都已經賣給船廠了。他雖然認為自己殺人,是有足夠的理由。但絕對不可能被赦免。畢竟殺人案件,地方官也不能捂著不報。
可聽李逵的意思,仿佛另有玄機?
忍住心頭的欣喜,孟康躬身問:“大人,難不成還能無罪?”
李逵指著孟康道:“之前你說的情況沒有故意隱瞞吧?”
“不敢,句句實言,不敢欺瞞大人。”孟康急忙解釋。
李逵頷首道:“這事很簡單,你殺人了,但同時也立功了!”
孟康瞪著眼珠子還以為李逵在消遣他,他殺人是真的。家人被脅迫也是真的,鄧家手眼通天自然也不假。
但李逵卻一臉正色道:“你說的這個鄧家,據本官了解應該是遼國的探子。此人居心叵測,前兩年大河改道進入遼國境內,他們竟然要在邊境之地的定州修建船廠。這是要干什么?給遼人做內應,遼國攻入大宋,他們就能給遼人船只使用。這是吃著大宋的小米,禍害大宋的根基,投敵背叛,是徹徹底底的宋奸。雖說,當時的情況是大河改道,路過了定州,但大河改道進入的可是遼境。此賊謀劃甚大,幸虧讓你發現了,要不然我大宋可就危險了。”
孟康提醒道:“可是大人,鄧家應該不過是看到大河之利,想要步先機而已。他們通遼的罪狀,恐怕找不出來。”
這已經是說的委婉了,不是找不出來,而是根本就沒有。
鄧家應該是利欲熏心,做了欺壓良善的事。什么通遼,就一個定州的土財主,也配通遼?
可李逵卻斷然道:“通遼罪狀要是沒有,本官也不能無端的冤枉人,但這樣的人太危險了,不能因為他們沒有事情敗露,而聽之任之。最少,定州再也容不下他們了。朝廷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同時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為了不讓他們繼續變壞,本官也將力諫將其族人遷出定州。”
“大人要遷移鄧家?”
“萬一他們真的是遼人的探子呢?本官為了穩妥起見,會建議朝廷將鄧家遷徙去嶺南。”
太狠了,這是甭管有罪沒罪,都要發配五千里的樣子。而鄧家已經在他手里死了一個子弟。
孟康倒是想反駁,可卻發現他一句話也說不了。都讓李逵說了。
李逵吩咐道:“朱富,帶著本官的官帖,去請通判陳大人來。”
很快,陳通判匆匆趕來,不明所以地看向了孟康。隨即對李逵躬身道:“下官,見過李待制。”
李逵也不廢話,直接了當道:“陳達人,本官在你登州發現了一件同遼大案。”
大宋從皇帝到官員,都說遼國和大宋是兄弟之邦。可真要是大宋有人通遼,必然會處死,這類案件,在大宋可是會朝野震動的大案。可憐陳通判已經五十多了,嚇得膝蓋都軟了。哆嗦著開口道:“李待制,登州可是秦大人主政啊!看在秦大人的份上,給我登州官員一條活路吧?”
李逵在京東東路才幾天,已經是獲得了個‘李閻王’的美譽。要是換一個人來,就算是天章閣直學士,還真沒這樣的威懾力。一句話,就嚇趴了通判老爺。
可是李逵呢?
不到一個月,就將齊州和青州的官員清理一空。
充軍發配的武夫就不說了,光文官被貶謫嶺南的就好幾個。
要不然,陳通判也不會如此害怕。
李逵當然不會對登州官場下手,他不過是震一下官威。沒想到勁使大了,于是不得已寬慰了陳通判幾句,畢竟師伯秦少游還靠著陳通判幫忙管理登州。至于秦少游?去嶗山訪道士去了。大宋知州就是這么愜意。
等李逵說完,陳通判頓時同仇敵愾道:“賊子可恨,如此喪盡天良。大河改道還以為覓得天賜良機,沒想到蒼天開眼,讓他顯露無遺,老夫這就去行文報朝廷。”
“小五,將本官寫好的奏折蓋印,一并送都事堂。”李逵拉著陳通判的手,笑道:“陳通判明察秋毫,本官回京之后必要將陳通判事跡多加傳揚。”
孟康看著李逵和陳通判奸笑的樣子,心里琢磨著,似乎之前沒罵錯他。確實是狗官。但他卻厭惡不起來,反而有點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