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這不是盼著黨項人離開河套,這省了大伙兒很多事。”
李逵有點氣短,沒辦法,他堂堂一個大宋官員卻給西夏的新君出謀劃策,拿出去說,肯定是李逵理虧。往小了說,他這是不識大體;往大了說,是投敵賣國。
好在安燾不這么想,他耷拉著眼皮,手指在食案上扣動,似乎陷入了考量之中。良久,長嘆道:“想法雖好,但就怕到時候黨項人不答應。萬一他們西進之后,實力大漲,還賴在西北不走,到時候對我大宋來說,不啻于一場噩夢。”
這話也沒錯,黨項就霸占著河套和河西走廊,這塊硬骨頭就讓大宋啃了五十年。
好幾次,牙都崩了。
真要是讓黨項人實力飆漲,最后大宋不僅沒能占到便宜,反而會因為黨項人的實力恢復,甚至大漲,讓大宋陷入更被動的局面之中。
面對草原國家,大宋一直吃虧。
這種因為兵種上的克制,讓大宋面對草原國家交戰的時候,底氣一直不那么足。西夏還算是好的,因為西夏的戰馬不能滿足所有的西夏士兵的需要。不得已,西夏開發了各種步兵兵種。但玩步兵,西夏是大宋的對手?就算是西夏精銳步跋子,大宋禁軍也不在乎。比戰斗力和武器裝備,西夏的精銳在大宋精銳面前不堪一擊不至于,但經常被吃的死死的。
可是騎兵就不一樣了,大宋由于戰馬的原因,野戰總是被打得頭破血流。就是軍隊機動能力不如,經常被西夏騎兵抄后路,。
西域,雖說對大宋的精英們來說很遙遠,但是幾乎所有大宋讀過書的人都知道,西域盛產良馬。要不然,漢武帝當初為什么派張騫去西域?他的目的就是為了去西域弄回來優良的戰馬。有良馬,就要有優質的草場。
“學士,下官以為這方面的擔心有必要,但發生的概率不大。西夏真要是西進,和遼國的矛盾就加深了。尤其是當西夏去西域作戰的兵種,步兵完全派不上用,成了以騎兵為主力的作戰模式。那么他們首先需要的不是土地農田,而是草場。”
“驅狼吞虎?”
安燾的眼睛一下子瞇起來了,越琢磨越覺得有意思。可他一開頭,看到李逵憨憨的表情,似乎感覺自己好像忘記了什么。李逵不會在蠱惑李秉乾的時候就想到了這一步吧?這樣的話,這家伙的心機有點深啊!自己這帖老膏藥都有可能降不住李逵。
“學士!”
“學士!”
李逵見安燾發愣,急忙呼喊了兩聲,才將安燾給回過神來。只不過安燾看他的眼神有點怪異,這讓李逵有種當初被范純仁盯住的難受勁。老范是個很不錯的人,但問題是這老頭占便宜沒個夠,很是讓人憋屈。
安燾開口道:“萬一西夏壯大了怎么辦?”
“打呀!”李逵覺得安燾想的有點簡單。比劃著給安燾說道:“西夏在夏州之地繁衍生息了兩百年,就算是條狗,也將這地方當成自家的地了。要讓他們騰地方,怎么可能僅僅憑著談判的條約,指望他們乖乖的搬走?”
這話一出,安燾老臉有點充血,這么簡單的道理,他竟然沒有想到?有種被李逵套路的羞怒,讓他聽不是滋味的,好在老頭也是為官幾十年。這世間的任何計謀,對于大宋官場沉浮幾十年的老頭子,根本就瞞不住。
只要他愿意去想,很快就能想到其中的關鍵。老頭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仿佛尋找了真相的秘密:“你是說,讓西夏有塊后退的地盤,這樣西夏就不會在和我大宋交戰的時候拼死決戰。最終達到讓西夏不得不西遷?”
“學士明鑒,人在有退路的時候,絕對不會拼命,這是其一。如果西域各國的實力真不怎么樣,西夏很容易在西域打下大片的領土。這樣一來,西夏的主力會不斷的抽調去西域,期待打下更大的領土。西域往來河套,上萬里的距離,正所謂鞭長莫及。”
說打這里,李逵頓了頓,喝了口茶潤潤嗓子,繼續道:“其三,西夏國內,黨項各部才是游牧民族,大量的漢人都是隋唐,甚至更早時期在河套地區繁衍生息的漢人。攻打西域,這些以步兵為主要兵種的漢人肯定不會不遠萬里去西域征戰。畢竟步兵打騎兵,只能成為西夏遠征大軍的累贅。”
“學士,你想咱們大宋屢次平叛西夏不成功。這當然有軍事上的問題,但不可否認的是,西夏的騎兵才是對我大宋威脅最大的后手。只要黨項的部落離開了河套平原,西域各國肯定不會答應這個外來戶作威作福,西夏能夠快速機動的騎兵被牽制在了西域。留在河套之地,都是只能守城的步兵啊!我大宋對付騎兵沒辦法,難道對付步兵也沒辦法?只要我大宋在軍事上占據優勢,招安之后,西夏黨項和漢族就完全剝離了出來…”
面對李逵的這個計策,安燾只能說一個字:“毒!”
實在是太毒了,西進對西夏的回血是至關重要的。可西進之后,西夏就回不來了。
而且西夏留在河套的軍隊,因為西進面對西域游牧國家,只能派遣騎兵。留下來的步兵,似乎連安燾都覺得欺負他們手拿把攥的容易。。
結果就是,大宋用其其豐富的步兵戰術,碾壓對手。將西夏留在河套的漢人組建的軍隊都給滅了。
可安燾還有個疑惑,畢竟興慶府周圍的城池是西夏最為富庶的地區,這些富庶之地,西夏的部族無法染指,但卻被西夏皇族死死的控制在了手中。如果西夏王族勢力不走。那么結果還很難預料。安燾詢問:“李氏的實力還在,身為西夏皇族,他們怎么可能不重視祖宗之地?”
沒錯,西夏李氏的陵寢都在河套。西夏的部族走了,西夏皇族不走,還是沒用。
李逵笑道:“學士,你也知道西夏的部族都是游牧民族,他們要是見到了比甘涼更好的草場,更曠闊的土地,他們還會想著回到河套嗎?你總不能指望他們會放棄游牧,去種地吧?就連李氏控制著西夏一半的騎兵,也不放心這些在外的軍隊。只要西夏的部族不回來,李氏能不去?去少了好不成,最后河套空虛,咱大宋的機會不就來了嗎?”
“再說了,李氏要是真走了,他們還能回來嗎?黨項其他不足不想回來,西夏的李氏也只能在西域耗著。到時候,說句不好聽的,李氏的祖墳被人刨了,他們也不敢回來。一回來,黨項八族就能分裂,李氏承受不住這等損失的損耗。只要西夏西進,大宋拿下河西走廊,他們絕對回不來。”
這是陽謀,安燾沉默了。
原先李逵在朝堂上的風評真不好,他和蘇頌搞在一起弄什么大鐘,鐘樓。然后發明了火炮,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李逵是個會點技藝的憨貨。可是這家伙隱藏如此深,對于文人來說,能夠顛覆一個國家的基業,絕對是超一流地人才。
就像是當年的張元。
張元的才能要是不被李元昊認可,也沒有幫李元昊立國,他不過是在大宋連做官資格都沒有的寒門書生。
正因為張元幫忙李元昊立國,還接連輔佐李元昊大敗了大宋,這才讓仁宗皇帝重視起來。
也就是張元之后,大宋科舉做出了改變,只要是進入殿試資格的貢士,沒有了黜落這個規矩。要不然,之前的科舉,殿試的淘汰率是一半。這也是為什么宋朝的科舉雖然達到了鼎盛,但也被稱為最難的科舉的原因。
張元被屢次卡在了殿試最后的一步,說明張元的才華,其實在北宋的學子之中絕對不是第一流的。
可就是這么一個懷著對大宋不滿的學子,去了西夏就給了大宋一個響亮的耳光。這一擊,也讓仁宗皇帝眼冒金星。
相比張元輔佐原本就懟大宋有二心的李元昊,李逵的籌謀比張元更惡毒。這就像是蠱惑好兄弟去開創事業,最后好兄弟傻乎乎的走了,留下媳婦房子田地都給他霸占了。
安燾不由的想到了一個傳聞,也算是傳聞,就是邢恕當初和李逵一起在太后宴會上鬧事,最后促成了皇帝生母朱氏受封太后。
什么宣仁太后的遺詔。
什么倫理綱常。
這些都不過是幌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玩意就是一片遮羞布而已。
可邢恕在李逵被驅趕出朝堂之后,這貨就慫了,各處宣揚是李逵蠱惑的他。當然這話是私下里說,目的也是傳到向太后耳朵里。同時也讓將門外戚對他有好感。畢竟邢恕在文官之中的風評比李逵都差,想要找盟友真不容易。
安燾意味深長的看向李逵,嘴角的胡須多次抖動,似乎有話要問,可能是礙于情面,或是難以啟齒,這才忍住。可最后,他還是問了:“人杰,邢恕在汴梁的宴會上說,當初你逼著他大鬧太后壽宴,不會真的是你的主意吧?”
以下犯上,這種評語李逵這么可能認?
李逵指著自己的大黑臉,對安燾叫屈道:“冤枉啊!學士。下官可是貧寒出身,故里鄉風純樸,哪有那么多心機?太后遺詔這種隱秘,你覺得小子能接觸得到?”
安燾呵呵一笑而過,他顯然不信。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太后遺詔是假的…
不過,李逵的能力被安燾認可了,之后的談判,安燾越來越倚重李逵就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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