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小王爺的建議,李逵首先想到的是憤怒,他是能為了一匹馬就出賣大宋的人嗎?
李逵目光不善的上下打量了一陣耶律保機,后者被李逵瘆人的眼神看得全身不自在,躲閃著退了幾步。隨即,院子外傳來了嚷嚷聲,還有動兵刃的動靜,可隨后勢大力沉的拳頭到肉的悶哼,讓耶律保機更是心驚膽戰,他好像進賊窩了。
耶律保機討好著笑著,看似巴結李逵的樣子。
要是李秉乾在跟前,肯定會告誡這位涉世未深的契丹小王爺,對付李逵,用這招沒用。
果然,李逵抬起碩大的腦袋,眼珠子往頭頂飄,悠悠道:“你找錯人了,我可是大宋忠臣。”
“李兄義薄云天,自然是忠臣。”
這話一出,按理說耶律保機肯定會不屑一笑,可讓李逵都覺得奇怪的是,這位不僅沒有嘲諷,更沒有反駁。
這還是從東京汴梁來的契丹使臣嗎?
他李逵在東京汴梁的名聲可不怎么好,尤其是在官場,甚至他聽到過傳言,張商英這廝竟然在背后給他起了‘野豬王’的諢號,可惜那時候李逵已經不在京城了,要不然非要這貨為自己的多嘴付出代價。
當然李逵的名聲不好,也不是在所有人耳中都不好。
外戚,幸臣,對太后她老人家大不敬。說起來李逵在百姓眼中還是非常可愛的,畢竟東京街頭的混混都怕老李家的人。李逵就不說了,這廝都是缺德冒煙的壞貨。就連李林,李慶,阮小二都不是省油燈,欺負地東京城的混混們都不敢在保康門附近過路。在百姓眼中,李逵無疑是個接地氣,且很有正義感的文官。
只是,耶律保機畢竟是小王爺,他總不能混跡在百姓之中吧?他對李逵的評價,只能從汴梁的上流社會聽來,文官,權貴口中對李逵的評價可不怎么高。
這讓李逵摸不著頭腦了,他之前估摸著耶律保機來他這里偷廢紙,多半是想要偷他的奏章草稿,甚至是用過文字來分析大宋使團和西夏之間的談判的細節,好讓契丹使團有所準備。可這家伙,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
李逵摸了摸椅子腿,覺得耶律保機這貨說話不實在。
在他看來,說話不實在的原因,肯定是懲罰還不夠,或者更貼切的說,是挨的打不夠重。
可沒想到耶律保機卻湊上來對李逵挑起大拇哥道:“李兄弟,小弟無意間發現李兄弟的詩詞填的極為高明。小弟可是信服萬分,恨不得與李兄弟秉燭夜談,可眼下正是大遼、大宋和西夏談判之前,你我都是使臣,各為其主。冒然往來,恐惹人非議。”
“于是你就潛入我的書房,來偷我練字的廢紙?”
李逵是個不信邪的人,可見到耶律保機,他覺得自己撞邪了。什么樣的家庭,能培養出耶律保機這等不靠譜的孩子?
答案只有一個——王府。
耶律保機的爹自然是王爺,這是毋庸置疑的。可你一個遼人,喜歡…唉等等,李逵伸手攔住了耶律保機往前湊的肩頭,沉聲道:“小王爺,某是個粗人不懂詞曲。”
能拒絕自然是最好的辦法。
李逵是大宋的文臣,怎么可能和遼國的權貴往來?
這要是傳回到大宋的京城,會成為李逵這輩子都無法洗刷的污點。
可耶律保機卻絲毫沒有被嫌棄的意思,對李逵道:“李大人,小李探花,你就別騙小王了。你是殿試第三的進士。年十四就在宰相章惇面前五步吟出立志詩的才子,你怎么可能不會詩詞?小王雖然沒有詩詞上的天賦和造詣,但是你的詩詞小王也是崇拜萬分,而且還請了安大人鑒賞。就連安大人斗贊許不已,說是今年少有的好詞。”
“我都寫啥了?”
李逵震驚了,他就練字而已。習慣使然,會在練字結束之后,寫上一兩件作品,一般都是詩詞。可讓他想起來自己到底寫過哪些詩詞,他自己都會蒙。畢竟太多了,而且他經常不過是摘錄幾句而已。
“你看這句: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還有這句: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
“疊嶂西馳,萬馬回旋,眾山欲東。正驚湍直下,跳珠倒濺;小橋橫截,缺月初弓。”
李逵的眼珠子有點直,好在都是半闕,對外說起來還能用偶得來搪塞。真要是都寫出來,估計師祖的棺材板都要蓋不住了。對了,現在蘇軾還沒死,活得好好的,聽說要當爹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蘇軾被譽為千古第一文人,最出彩的還是他的詩詞。
可即便是蘇軾,他比辛棄疾強,比陸游強,比李清照強…可他能強過這些文壇巨星的聯手嗎?
李逵可被嚇得不輕,照著這個路子下去,李逵可能在蘇軾活著的時候,搶了蘇軾的名頭。然后老頭郁郁而終…他卻大德了。
見李逵發愣,耶律保機卻表現出對這些氣勢不俗的詩詞表現出些許嫌棄之色。轉而指著紙上的一句小字道:“金戈鐵馬自然是英雄之氣,但小王認為這句是李探花寫的最情深意切的詞句——‘霓裳曲罷,幾番風月。最苦潯陽江頭客,畫舸亭亭待發。’”
李逵沉默了,這句詞是出自大名鼎鼎的辛棄疾,當然全詞氣勢磅礴,附和辛棄疾這位愛國詩人的風格,立意,情懷,志向高遠,卻又壯志未酬的遺憾。
但如果單獨拿出這兩句出來,這就古怪了。
似乎是色胚子,在秦淮河這等好去處的經驗之談。
曾經有個姐兒,悔不珍惜,等到他幡然醒悟的時候,卻發現已經過往云煙,再也回不到之前的歡情。這是在傍晚的水岸邊上,看著紅澄澄的畫舫燈籠,心中懷念過去的老情人的臭不要臉。聽著就不像是正經的句子。
當然,辛棄疾是絕對沒錯的,他寫這些是要為了描述當初中原的繁華,與南宋時期的蕭索做對比,立意高遠。
但耶律保機這個下流胚子,顯然是會錯意了。
要是李逵將全詞都默了出來,自然不會有這誤會。可問題是,他也就單單寫了這么一句,這就尷尬了,按照李逵的一貫作風,他瞅了一眼耶律保機那出來的‘證據’,卻一笑道:“這不是我寫的。”
“李兄弟,你怎么可以…這等佳作,如何能埋沒?”耶律保機頓時急了,拉著李逵的衣袂求證道:“你看看這字,是否是你的筆跡;你看看這詞曲,我可找人問過了,根本就沒人寫過,必然是你的佳作。當然了,你有顧慮自然是有原因的,大宋就這點不好,做了文官就不能去教坊了,就算是能去也是偷偷的去。”
“但李兄弟,你不愿為此詩揚名,小王愿意啊!賣給我,小王高價收。小王在教坊看中了個姐兒,可沒好詞見不了人,見了李兄弟的才學,小王豁然開朗,只要兄弟出馬,必然手到擒來。就算是用寶馬換,小王也決無怨言。”
李逵看著誠意滿滿的耶律保機,他突然有點不忍傷人,可問題是李逵對蒙古馬沒有好感。
不是說對蒙古馬有偏見,而是遼國盛產蒙古馬,而蒙古馬普遍要比河曲馬矮小很多,可李逵還是個高個子,騎馬自然要騎大馬。他要是騎著匹蒙古馬出門,就像是騎頭驢趕集似的,有點滑稽。
李逵撇嘴道:“可遼國的馬太矮了。”
“偏見,絕對是偏見。”小王爺耶律保機為自家的馬叫屈道:“李大人,草原馬任勞任怨,絕對是騎兵的利器。當然,小王封地雖地寡人稀,但也不能用尋常的馬來糊弄朋友。小王這匹寶馬來自大遼的屬國黑汗。就是你們所說的汗血寶馬…”
李逵也不知道黑漢國在哪里,只是遼國的疆域實在太大,甚至不少遼國官員都說不清楚。
“在哪里?”
“就在隔壁府上養著。”
耶律保機見李逵心動了,頓時覺得買賣有門。他的那匹馬自己馴服不了,要是讓人馴服了,給自己做坐騎,還是會出問題。馬就是很奇怪的動物,非要主人親自馴服了之后,才能服帖。當然,騸了也會無欲無求任人騎跨。可耶律保機大小也是個小王爺,在契丹勇武還是非常被注重的能力,他能給自己準備一匹騸馬?
見到寶馬的那一刻,李逵的眼珠子都快直了。
那通體暗紅色,高大的胸膛配合著修長的身體,不僅沒有違和感,還帶著一種矯健的視覺感受。匹馬體態修長,卻不失肌肉的完美,給人一種高雅卻不失爆發力的美感。毛色更是緞子似的,在陽光下反著光芒。
見李逵動心了,耶律保機伸手摸著馬脖子身上的馬毛,這也是這匹馬對他最大容忍度,要是再做過分的事,就該亮蹄子了。
耶律保機趁機道:“李兄,你覺得這馬如何?這可是黑汗國進貢給我大遼的寶馬,小王也只分得了這一匹。”
“好,太好了。”李逵回頭認真的盯著耶律保機,咧嘴笑道:“在下對于朋友向來有求必應,耶律兄不就是要首詩詞縱橫風月嗎?寫,小弟立刻給你寫,一首不行,就兩首。要是小弟寫的不成,我寫信給我家師祖,讓他老人家幫你。”
耶律保機幸福的鼻涕泡都快冒出來了,驚喜萬分道:“蘇學士能幫我?”
李逵之前是高興過頭了,見耶律保機轉而狂喜的樣子,哪里會不明白這廝是看不起他的才學啊!想要讓蘇軾幫他把妹,這是砸自家的招牌。他堂堂進士老爺,還能蒙不了個契丹人?
“李兄弟,我要濃情蜜意的語句。”
“沒問題!”
“要是能夠加一點相思之苦的情愫就更好了。”
“我盡量。”
“小王還想要…”
李逵惱怒道:“還提要求,就得加錢,不對,加馬。”
就在李逵為一匹汗血寶馬賣藝的時候,匆匆趕來的西夏大臣抵達了靜州。可是面對這位西夏新君的爺爺輩叔祖嵬名康達,大宋使團談判大臣安燾像是吃了個蒼蠅似的難受。
嵬名康達的好脾氣在西夏皇族內是出了名的好,大有唾面自干的本事。誰都能欺負他,他也不會生氣。
可這家伙雖然窩囊了些,可問題是活的長,愣是一個人,送走了西夏四代君王。他出現在安燾面前的那一刻,安燾還怕自己脾氣沖,氣死了老頭賴在他身上。可是才半天時間,他發現自己小看了對方,老頭八十多了,耳聰目明且不說,還是個蔫了吧唧的脾氣。
任何安燾的條件,他都能點著頭道:“安大人吶,老朽做不了主,得讓人去稟報我主。不著急,一兩天就有消息了。”
這日,又在嵬名康達面前受了一肚子氣的安燾走進了李逵的小院,卻見到耶律保機仿佛被雷擊中了般神情呆滯,臉上卻淚水橫流。他心頭頓時咯噔一下,心說不會李逵把這位這么著了吧?
在看李逵,頗為無辜。
汗血寶馬的生意不好做啊!他拿出不少名家的詩詞,都讓耶律保機給否決了。他要最好的,這可愁壞了李逵。男女之間,尤其是酸腐和姐兒的感覺,他也把握不太準啊!他終結起來就幾個字:沒有生活經驗。
無奈之下,他只能搬出大神納蘭性德。然后寫了兩句,小王爺看后就一個勁的喃喃自語:“這就是我啊!這就是我啊!”
‘惆悵彩云飛,碧落知何許?不見合歡花,空倚相思樹。’
耶律保機想到了多少個風雨之夜,孤獨徘徊的悵然若失。
安燾老頭子氣地官帽都蓋不住他沖天的怒發,他累死累活和西夏的談判大臣交涉,而李逵呢?竟然和耶律保機倆人竟然在一起琢磨兒女情長,他記得自己離京的時候,遇到了在丞相蘇頌老爺子。哪位評價很高的對安燾道:“人杰做事有擔當,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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