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燾還是低估了李逵在西夏的地位。
更貼切的說,是在西夏叛軍之中的地位,如今應該稱呼這些人王師了。
李逵可是這十多萬人心目中獨一無二的戰神,哪怕李逵這廝是個漢人,但是在帶領他們升官發財的道路上狂飆的刺激,誰不想再來一次?
古哈爾更是第一個投靠李逵,并且起誓效忠李逵,還是李逵唯一在西夏收下的奴仆。這廝沒什么優點,武功不怎么樣,帶兵打仗也不怎么,但是忠心到連李逵有時候都受不了。而且這種忠心還是發自內心,讓他即便生氣也只能干受著。
對古哈爾來說,李逵簡直就是他生命中的神靈。讓他心目中的神靈去迎接一個宋國的官員,這不是逼著他發瘋嗎?
他不一刀砍了安燾,已經算是很克制了。
可安燾轉而一想,從古哈爾身上還能看出很多李逵的痕跡出來,翻臉不認人,一撩就炸毛,動不動就暴走…心說:“這蠢貨不會是李逵在西夏招攬的手下吧?”
李逵的手下一看就是頭鐵不怎么好用的貨色。
阮小二街頭二傻,當然,他也不是真傻,而是比他橫的打不過他,比他傻的根本就不敢撩撥他。一度在京城保康門附近稱王稱霸。
魯達,這廝也是個傻子。只要錢給足,當不當官都不在乎,這等貨色簡直就是奇葩。
唯一一個正常李云,腦子也不好。跟著蘇軾讀書,趕考前還有黃庭堅等諸多名士考前教導,別人都考中了進士,就他傻乎乎地去考武舉。被譽為蘇門之恥。李逵身邊都是缺心眼的貨色,難得遇到個笨的出奇的武夫,已經算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了。按照這個劇情,安燾認為自己是被誤傷。
可他堂堂同知樞密院二老爺,大宋二品文官,難道就不要面子嗎?
想到這些,連安燾在心里也泛起嘀咕起來:“本老爺是要原諒李逵呢?還是不原諒?”
“你你你!”
即便內心有了松動,但是安燾大老爺,正二品的高官,哪里受得了這等氣,就算是干受了這份氣,面子呢?他老人家這么大的官,難道就不要臉了嗎?
不能夠!
好在有個人幫忙了,但這讓安燾心情更糟糕了。
耶律保機勸道:“安大人,西夏人不服王化,野蠻不知禮數,你也不要太動氣。如今大人身負大宋天子重托,還得保重身體啊!”
安燾面色漆黑的放下抬起的手臂,一聲不吭的坐進了馬車之內。心中卻腹誹不已:“西夏不知王化,說的好像你們契丹人王化了似的。你們這是五十步笑百步,一路的貨色。”
在大宋精英的眼里,遼國和西夏都是一丘之貉。
雖說這兩國的上層,甚至皇室都迷戀中原文化,但用一句話來說就是:“你也配!”
茹毛飲血才符合這兩個蠻夷國家的特征。
就算是黨項人,契丹人之中又不少對儒家學說有很深的見地,但中原才是正統,其他的…哼哼,都是歪魔邪道。
安燾折了面子,沉著臉在馬車上一聲不吭,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突然,齊刷刷的高呼,讓他差點心態崩了。
“恭迎大帥!”
劃拉,上千人匐地高呼,讓安燾吃驚的坐在馬車上根本就說不出話來。原來李逵接到了稟告,出城門迎接。他雖然是站在平西府的城門口,但那種聚斂天下豪杰之氣的威嚴,瞬間就讓人有種想要頂禮膜拜的沖動。
“李逵,見過安學士。”李逵躬身對安燾的馬車行禮,安燾這時候還在氣頭上,沒有下車,反而語氣有些生硬的問李逵:
“李逵,這些都是你的屬下?”
“學士誤會了,這些都是兄弟們給面子,其實下官在西夏無官無職,元帥之說更是無稽之談。”李逵瞪眼看向了古哈爾,覺得讓這貨打探消息,絕對是個錯誤。
安燾也是累了,也不想和李逵爭論。至于李逵說的每一句話,他都不信。
不是屬下。
兄弟們給面子。
騙鬼呢?
安燾不認為自己傻到能被李逵這廝給騙了的程度,可他心里也犯嘀咕:李逵怎么就在西夏有如此牌面呢?誰給他這么大的面子。
李逵對古哈爾使眼色,后者有點懵懂,他想起來之前好像之前給馬車上的那個老頭難堪了。不過李逵的話他可不敢違抗,急忙帶著人馬做開路先鋒,進入平西府城。
平西府最為西夏王城門戶,第二大城市,城內的規模自然不會小。
李逵在王城,自然不會住在皇宮里,但是在平西府,必須要將最好的宅院給李逵騰出來。而最好的宅院,肯定是官府。隨著安燾跟著李逵的侍衛們進入平西府,看到了震撼的一幕,車駕經過的行人也好,士兵也罷,都俯首行禮。
安燾可不認為自己在西夏有這么大的面子,這都快趕上西夏的國主出行了,至少在他看來,王爺都不見得有李逵這等派頭。
他忽然想到了之前在宮中,皇帝和大臣們擔憂的一件事,要是李逵這廝在西夏太舒坦,不想回大宋了,該怎么辦?
想到這個可能,安燾也是嚇得后脊梁冒冷汗。
抬頭看李逵的目光很復雜,拳頭攥緊了又松開,反復幾次,自己心里也不敢篤定了。可讓他開口問,老頭卻遲疑起來。萬一是真的呢?李逵留在西夏萬一真當上了王爺,不回大宋了。他作為使臣,肯定要怒罵李逵不忠不孝,然后大概率被李逵給扣押,要是寧死不從的話,很可能會死在西夏。
安燾偷偷從衣袂里摸出一塊方巾,掩飾著擦著額頭的虛汗,剛扭頭,卻發現李逵的視線落在了他的額頭,尷尬道:“這天有點熱,都出汗了。”
阮小二跟在李逵身后,抬頭看了看天,遲疑道:“都快下雪了,會熱嗎?”
安燾也是直腸子,可他卻差點被阮小二的心直口快給破功了。這貨不揭自己的老底,難道就會死嗎?
好在李逵站在臺前,伸手道:“學士,里邊請!”
安燾是樞密院學士,樞密院學士的級別很高,比龍圖閣學士高一級,就比觀文殿、端明殿、資政殿學士稍微低半截。大宋的習慣,如果安燾是樞密府副使,那么就會稱呼‘使相’。當然,‘使相’已經失去了在唐朝時期宰相別稱的用途。
節度使、樞密使、中書、門下侍郎、左右尚書仆射,都可以成為‘使相’。元豐改制之后,開府儀同三司殊榮的大臣,也能稱為使相。
但實際上,大宋的官場一般都不會稱門下中書侍郎為使相,會尊稱為相爺,或者左右相;左右尚書仆射也不會稱呼為‘使相’反而尊稱為左右執政。
有學士身份,卻開府儀同三司的官員,也不會喜歡聽‘使相’。
久而久之,使相就只有一個衙門的派遣官員會用,就是樞密院。樞密副使,一般不會在京城,而是統帥大軍的最高軍師掌管。在地方上任職要比在京城多,地方官員為了巴結,會稱呼‘使相’。
更多的就是節度使,獲得開府儀同三司榮耀的朝廷老臣,才會被稱為‘使相’。
安燾是同知樞密院事,李清臣要是出京的話,他代替樞密使行使樞密使職責,是名正言順的樞密院二號人物。按照皇城衙門的慣例,他更喜歡被人喊做‘學士’,而不是‘使相’。畢竟‘使相’的身份大部分都是失去了權力的隱退老臣。
文官,尤其是在任上的官員,一般都很忌諱和隱退老臣被歸在一起。
聽到李逵稱呼他為‘學士’,這讓安燾放心了不少,至少規矩沒有破,還有救。
“好,好,人杰一起走。”
兩人虛讓了一陣,卻讓安燾身后的耶律保機很奇怪,李逵的樣子…這么說也不該是文官的樣子。大宋文官的尿性,他們除了同類,根本就不會對任何人好臉色看。
似乎耶律保機的心聲,似乎得到了李逵感應了似的,他回頭看到了耶律保機,遲疑道:“這位是?”
“遼國使臣,耶律保機。”
安燾尷尬的介紹道,他可沒臉說大宋從皇帝到宰相,都被不要臉的遼人給威脅了。就連他這個談判使臣,也沒法甩掉耶律保機這個尾巴。
當然,后者也很無奈。
從上京趕來的遼國使節,去了興慶府,他只有趕到興慶府,才能拿到自己遼國使臣的身份。但他身上還有另外一個任務,監視宋國使團和西夏的談判結果。
要說西夏和遼國之間的關系,就是狗和主人的關系。
西夏多次進犯大宋,要說背后沒有遼國一點事,誰也不會相信。而遼國也樂得見大宋被西夏襲擾。他們可以坐等漁翁之利。
李逵不解:“遼國使臣。”他圓嘟嘟,大到過分的眼珠子,賊溜溜地在安燾和耶律保機的身上來回劃拉,似乎兩人有見不得人的隱情似的。安燾咳嗽一聲,無辜道:“李逵,別誤會,遼國使臣是從汴梁一路跟隨我大宋使團來的西夏。其中另有隱情。”
既然安燾解釋了,李逵就不再多問。
只是讓遼國使臣住在他地盤,李逵顯然很嫌棄,對古哈爾道:“給遼國使團準備住處。”
“得令!”
古哈爾總有一種能力,讓尋常之間他和李逵之間的談話,帶上金戈鐵馬的效果。
耶律保機不想走,雙腳釘在地上似的躊躇了好一陣,才在古哈爾不善的眼神下跟著離開。
進入府邸,酒宴早就擺下。
安燾低頭看著觥中美酒,心頭五味雜陳,原本想著自己來一趟西夏,應該是趟苦差事,可讓他沒想到的是,他進入西夏腹地才發現,這趟恐怕不僅僅是苦差事而已。甚至還可能是一趟有去無回的倒霉差事。
狠心咬牙,安燾內心的好奇還是戰勝了他的理智,迫使他開口問李逵:“人杰,老夫看你在平西府的排面不小,你還想回大宋嗎?”
“會啊!我未過門的老婆還在汴梁,咋能不會去?”
李逵舉起酒碗對安燾道:“學士,來西夏就豪放些,這里人粗野,喝酒也過癮。還請滿飲此杯,以洗風塵。”
安燾稀里糊涂的喝了一碗酒,卻發現魯達在后頭跟著李逵也舉著酒碗。
安燾眼珠子一瞪,對魯達道:“你湊什么熱鬧?”
李逵身邊之人,安燾大部分都認識,也不能說認識,而是有所耳聞。長相和身高對上,基本上能認個八九不離十。主要是李逵身邊的人大部分都是武將,皇帝重視鄜延路,李清臣也重視鄜延路,自然讓樞密院的官員對鄜延路任職的官員,會多加注意。
安燾認出來,舉杯的應該是魯達,一個武將,竟然還敢敬他這個樞密院二把手的酒,死寂想要灌醉老夫,好大的膽子!
喝退了魯達,安燾這才扭頭對李逵埋怨道:“人杰,西夏雖說是化外之地,可你如今的一舉一動都在人眼中。稍微出格一些的事,就會被人放大揪住不放。之前你說未過門的妻子,這話就很不妥當。你在異鄉,為大宋建立功勛,舍生忘已,怎么能用兒女私情來搪塞?”
李逵頻頻點頭,裝出欣喜地抬頭問安燾:“只是學士,下官要是說為了大義、陛下、時刻不敢忘君恩,旦夕不能舍百姓,吏部是否會給小子升官啊!”
“不能!”
安燾覺得李逵這廝是故意的,這次李逵甚至連升官都指望不大。
畢竟,李逵這次能拿到明面上的功勞實在是有限。不過李逵似乎早有預料似的,輕輕一笑,渾不在意的從衣襟之下的兜中摸出一片絲綢,遞送給了安燾。
安燾張開看了一眼,心頭似乎有所預判,但還是不敢相信的看向了李逵問:“這是何物?”
“輿圖。”
安燾蹙眉沉聲道:“廢話,老夫堂堂同知樞密院事,能看不出這是輿圖?”
“這是西夏境內的軍塞輿圖。”
就算是已經在心中有所判斷,安燾還是被李逵的輕率給嚇了一跳,顫栗道:“此物如此重要,你就隨后帶在身邊,萬一丟了呢?”
“這不沒丟嗎?大人,此物是否能證明下官心系大宋?”李逵抬頭,笑瞇瞇的模樣,像極了一只奸計得逞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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