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北國的風雪掩蓋的大地上,一朵燦爛的雪蓮盛開,李秉乾的心頭立馬就通透了起來。
他猛地站起來,絲毫不顧有些踉蹌的步伐,走到大殿之外,聽著外頭‘無敵’之類的歡呼,別說‘無敵’了,就算是喊‘萬歲’他也渾然不會在意。
對于李秉乾來說,他曾經無數次懷疑李逵這廝已經回大宋了。
畢竟,讀書人忠君愛國,也忠不到他這個西夏王爺的頭上。李逵是宋人,還是宋國走千軍萬馬科舉之路出來的文官,連李秉乾都吃不準李逵出現在西夏,是他自作主張呢?還是大宋的朝堂故意派遣而來。如果是后者,大宋的文官階層恐怕不會接受。
如果是前者,李逵這廝如此不靠譜,半道上跑了,奇怪嗎?
可憐他堂堂西夏王爺,被李逵鼓動著造反,殺國師,起叛軍,早就沒有回頭路。李秉乾甚至無數次想到了死亡。
而死亡也真的是隨時隨地都可能降臨到他的頭上。
至于推翻梁氏的統治,這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的事。
忽然間,李逵在南岸大勝,讓李秉乾如同一條瀕死的魚,徹底活過來了。當他發現自己死不了,不用死了的時候,他開始琢磨那個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可能?
將皇帝踹下龍椅,取而代之!
這個念頭一旦在心底種下,別看他之前只是說誅梁氏而已。可一旦誅殺了梁氏之后,小皇帝必須要斬草除根,畢竟是梁氏的兒子,養大了肯定是個禍害。要不然將來說不定那天,他就要死于非命了。
入駐皇宮半個月之后,李秉乾終于出了皇宮。
他之前躲在皇宮里不敢出來,并非貪圖享樂,是不敢看部下們惶恐的眼神。
“大王,大帥在南岸大破梁氏十萬大軍,我們在北岸也不能干看著啊!”
“你們說怎么辦吧?”
“出城和梁氏賊軍大戰一場,好方顯我男兒本色!”
“大帥破了南岸梁氏十萬大軍,北岸的梁氏大軍必然膽寒,正是我等出城挫敗其軍的好機會!”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爭論著,似乎都想要表現出自己的勇猛和不凡。可本質上,都是想著來撿便宜的家伙。真要是勇冠三軍,為何之前沒有一個敢吭聲要和梁氏大軍拼命的忠臣?
李秉乾早就看透了,這幫家伙就是嘴上厲害,心里膽怯的小人。當然了,如今勇氣上來了,這是可喜可賀的事,李秉乾于情于理應該表示支持。他可有點疑惑,畢竟王城外的梁氏大軍也有十多萬人,兵力上并不比他少。而且戰斗力更強,士兵更強壯,武器也精良一些。
這樣的對手,是他能夠隨便欺負的嗎?
李秉乾很疑惑,也很納悶,難道自己真的沒有軍事才能?他掃了一眼周圍的屬下,如今算是文武大臣了,開口問:“諸位愛卿,城外的梁氏也有十萬大軍,出城野戰需要不少三萬人馬。背城戰是不可能,如果距離王城遠了,一旦出現危機,城內的友軍也無力救援。”
李秉乾已經說的客氣了,不是無力救援,鞭長莫及。而是一旦出城戰失敗,等待的結果很可能就是沒有人敢出城去救人。
不僅如此,城門還會在第一時間關閉,甚至連出城逃回來的兄弟叫門也不會開。
李秉乾覺得這樣說有點殘酷,隨即問了一句:“諸位,只是出城之戰需要一員大將,不知哪位愛卿愿意出任主將?”
米擒光偉岸肅穆,就差閉上眼裝神像了。
沒藏首領——
這位豁開大嘴,之前就數他喊地最響亮,如今卻眼珠子滴溜亂轉,左右打探見沒人愿意當傻子,失望的閉上嘴。
大將佇立瞳,干脆就裝睡…
等了一會兒,一個吭聲的都沒有的李秉乾仿佛懂了這幫手下的心思。李逵在南岸大勝,對于北岸來說,想要立刻挫敗梁氏大軍有點癡人說夢了,弄死一兩個撈功勞的同僚,才是正事。正因為想明白了這幫人的心思,李秉乾這內心才絕望。他都網羅了一幫什么人?
當然了,這些人要么和梁氏不對付,要么就是不滿梁氏的獨裁。
可他們腦袋上有一個共同的特征,他們都是梁氏不要的‘人才’。
真要是能幫梁氏解決大難題的人才,梁氏恐怕也不會吝嗇手中的官職。
現在,對于李秉乾來說,他屬于剛剛能看到勝利的曙光。而這幫他的手下,卻想著分功勞的太多,琢磨著先害死幾個再說。有這等心思的不是一個兩個,而是很多。正因為如此,李秉乾這才心涼啊!你們不知道梁氏要是攻破了王城,咱們都得死嗎?
這話真不假。
梁氏在王城的府邸,都讓這幫人洗劫一空。
留在家里的人,年輕貌美的說不定夜夜寵幸,其他人都應該都殺了。可以說,他們也和梁氏結了死仇。
李秉乾深嘆一口氣,無力道:“如今的梁氏已經命懸一線,如果能夠破王城,他們應該還有一絲希望。回南岸有黑大帥在,他們也沒有了機會。關鍵是梁氏手中的糧草遠遠不足于支撐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所以,在黑大帥回來救援之前,諸位的任務是守住城墻,不容有失。”
“遵大王令!”
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可能之前都混的不如意,但真沒有傻子!
王城外。
西夏大營。
梁太后站在帳篷的門口,凝望著王城的方向。眉宇間流露出暴怒的戾氣。她說什么也沒有想到,出一趟去大宋建功立業的功夫,自己的皇宮被人給端了。如果是個強大的對手,她或許也認了,但李秉乾,她的這個小叔子在她眼里,連男人都算不上。
在小梁太后的心里,一直藏著一個巾幗英雄的癥結。她想要像她的姑姑那樣,成就不世功業。
可事與愿違,梁家的男人不重用吧?她不放心。
重用吧!
都是一群廢物。
拖了她的后退不說,還盡給她丟臉添亂。
和梁太后不同的是,小梁太后屢次發動對大宋的進攻,輸多贏少,而且每次都輸的很慘。而梁太后在她有生之年,將宋朝皇帝打到了和談的桌面上。一次永樂城之戰,就讓大宋元氣大傷。就這等功業,值得西夏境內的王公大臣們歌功頌德。
可是小梁太后就不一樣了,隨著她失敗的次數越來越多,她已經發現了國內的局勢已經朝著她擔憂的方向而去。
甚至有糜爛分裂的跡象。只不過讓她猝不及防的是,這一天來的這么快而已。
她身后,站著的是委任不久的左相,梁乙述。
用他的原因很簡單,沒本事不要緊,但是聽話。
足足一個時辰,小梁太后就這么盯著王城,梁乙述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耐煩。終于,小梁太后開口了,她啟朱唇一個字一個字道:“三天,我只給你三天。”
梁乙述暗暗叫苦,這時間哪里夠?
但他明白,梁永能死了之后,留給梁氏的時間不多了。如果不能拿下王城,梁氏將再也沒有翻盤的機會。尤其是失去了平西府源源不斷送來前線的糧草,十萬大軍的消耗就足以讓他喘不過氣來。沒有糧草,等待他們的之后一條死路。
“臣遵旨!”
梁乙述臉色難看,卻還是俯首遵從。
不過他還是小覷了小梁太后的決心,后者堅定道:“我允許你減兵增糧。”
這話一出,讓梁乙述心頭一片冰涼。在軍隊作戰之中,減兵增糧,并不是指增加糧食,而是在糧食不變的情況下,通過減少士兵的數量,來達到糧草用度支撐更長時間的目的。
這就預示著,很快這支軍隊之中就會有無數的炮灰,成為戰爭的犧牲品,死在王城之下。
他甚至猜測,如果攻破王城之后,發現王城的糧食也不足,他的這個堂妹甚至有可能會對投降的叛軍舉起屠刀。
如今的西夏已經很艱難了,是否還能經受得起這種損失嗎?
攻城在梁乙述的一聲令下終于開始。
由于籌備不足,加上王城城高墻厚攻城之戰一直很不順利。在這場戰爭中的每一個人,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第一次投入兵力就達到了五千人。
這等場面,王城內的叛軍根本就沒有見到過。
即便城外梁氏大軍投入的兵力再多,可對于王城內的叛軍來說,他們還有一堵城墻可以防御。優勢依然很大。但一件事的發生,讓王城內的將帥們的心頭蒙上了陰影。
“什么,水發臭了?”
聽到這話的時候,李秉乾是懵的,他出生在王城,長大在王城,從來都沒聽說過王城內的水發臭。可這種古怪的事卻讓他趕上了,他除了生氣之外,更多的是不安。
李秉乾怒道:“查,立刻去查!”
一開始,李秉乾認為是城內出了叛徒。人很容易這么去想。在困難面前,自保才是本性。可等到調查結束之后,也不是調查結束,而是城頭的一個士兵發現的端倪,城外有大批的梁氏軍隊,拉著一車車牛糞,傾倒在了進入王城的水渠。
結果讓米擒光這個臨時大將軍臉上頗為無光,之前叛軍的經歷歷歷在目,恍如昨日,他唏噓道:“大王,我還以為這事只有我們做得出來,沒想到…”
“住嘴!”
李秉乾之前的身份是叛軍首領,等打下王城之后,他的心思確實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已經將自己當成了西夏的主人。
他有這個資格去這么想,畢竟他是皇族成員,做皇帝也不是不敢想。
至于米擒光的牢騷,他絕對不允許出現。畢竟,有了當皇帝的心思,道德這個幌子必須要重視起來。即便是騙人的玩意,也要給人看著像是真的那么回事。
水源被污染,這對城內的官兵來說是一個巨大的危機。
其實相對于戰爭來說,瘟疫的殺傷力永遠要比戰爭強大的多。
這是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將一片區域內所有人的生命都剝奪的未知存在。
補救是必須的,李秉乾揉著刺痛的太陽穴,傷腦筋道:“現在去堵住水源,不讓城外的水渠進入王城還來得及嗎?”
“都已經臭了…”米擒光嘟噥道。
李秉乾突然勃然大怒起來,指著米擒光大吼道:“那就去挖水井,命令士兵和百姓不準飲用河道內的水。”
米擒光匆匆離開之后,費聽多羅這才有機會開口說話:“大王,您也不用憂心。大帥既然在平西府大勝,應該很快就能趕來解圍。”
“你不懂。”李秉乾從梁氏攻城的強度就已經預料到了對方的意圖,用最快的速度將李秉乾擊敗,甚至斬首。只有這樣做,梁氏才有翻盤的希望。可是他不知道是否能等到李逵趕來救援的那一天,才一天時間,城內傷亡達到了上萬。
有數次梁氏的士兵都登上了城頭,要不是城內的首領們都清楚,只要梁氏拿下了王城,他們一個也活不了。
王城內的梁氏都被屠殺殆盡,幾乎每一個首領的手上都沾染了梁氏的血。試想,本來心眼就不大的小梁太后,在破城之后會將他們如何處理?
只誅首惡?
別傻了,這種話在沒有進入王城之前,還能聽聽。現在想要去投靠梁氏,晚了!
另外李逵在平西府大破梁氏主力,這個消息也鼓舞著城內的叛軍。城內的糧食能讓叛軍吃兩年,可實際上,真要攻城開始的話,城內的糧食能讓叛軍支撐更久。畢竟人死的多了,糧食就變得充裕起來。可守住城池兩年,真不太可能。但如果只是守住城池半個月,或者一個月呢?
這對于擁有十萬叛軍的王城來說,似乎是個能做到的事。
所以,即便戰況激烈,但是李秉乾的叛軍卻異常的堅韌,將一次次梁氏的進攻打壓了下去。
城內傷亡過萬,對于城外的梁氏大軍來說,也不好受。
雙方僵持了三天之后,王城依然巋然不動。
李秉乾的信心很奇妙的在一點點增長,可是小梁太后卻一次次的失望,最后變成了焦躁。
更大的焦慮很快就來到了,平西府收編的三萬大軍,率先渡河成功。角戎率軍在興慶府邊上駐扎下大營。
對于梁氏來說,先機盡失。
更可怕的是,依附于梁氏的黨項首領們開始逃跑,成建制的逃跑。
不得已,小梁太后帶著皇帝退守靜州,準備渡河逃去夏州。可李逵早有準備,靜州周圍的河岸渡口出現了一支鐵騎。人數不多,只有不到五千人,卻足夠擋住梁太后難逃的退路。
九月末,小梁太后被困守靜州,此時太后身邊人馬不足三萬。
李秉乾和李逵在靜州城外會師,西夏結局已成定局。
城外,李逵對著阮小二道:“我銅喇叭呢!?”
阮小二馬上給李逵拿來了個大號銅喇叭,李逵拿著把手,對城內的梁氏最后的潰兵大喊道:“城內的人聽著,你們被包圍了…”
突然站在城樓上的梁乙述聽到這個聲音,仿佛被雷擊一般靜止了,隨即又氣地發抖起來。咬牙切齒道:“李逵!”
甭管李逵穿什么鎧甲,戴不戴面具。梁乙述對李逵的記憶從來都是從聲音上辨別。因為李逵的大嗓門實在是太獨特了,還喜歡用最原始的大口喇叭擴音器。這貨在戰場上,很容易被找出來。
“李逵?”
小梁太后已經不復大權在握的榮光,面色有些暗淡,最重要的是那雙眸子,已經沒有了無畏的睥睨之氣,多了一絲女兒家才有的驚恐。
梁乙述聽到小梁太后的反問,這才警醒起來道:“太后,此人是李逵,化成灰我也能認出來。當初在金明寨,就是此人用四千宋軍步卒,拖住我五萬大軍。”
“最后還擊敗你,斬殺訛其滿的那個李逵?”小梁太后不敢置信道:“這個人不是宋國的文官嗎?他怎么會和李秉乾勾搭上的?”
這問題,別說小梁太后了,就連李秉乾也說不出原因啊!
他當初是被李逵逼著走上造反之路的,沒想到成功就在眼前,連李秉乾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梁乙述突然急躁道:“太后,臣要將李逵殺之而后快!”
“我們如今在城內。”小梁太后遲疑道。
梁乙述突然冷笑了起來,對小梁太后道:“太后,你還記得臣帶來的宋軍秘密武器嗎?”
“青銅火炮?”小梁太后好像有點印象。之所以火炮沒有在西夏被推行,主要原因就是宋軍大的火炮的青銅是精煉過的。
區別就是三煉、還是五煉。
但是西夏根本就無法達到宋軍的工藝水平,而梁乙述另辟蹊徑,用鐵鑄造大炮。可西夏的鐵,雜質太多,比普通的青銅差遠了,跟不要說是精煉的青銅了。只有兩尊火炮,一尊在試驗的時候壞了,一尊在軍中。
“沒錯!”梁乙述怨毒道:“當初我敗在李逵的火炮之下,今日就讓李逵死在火炮的炮口之下,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小梁太后已經無力去關心此事,她擺擺手無力道:“你去做吧!”
梁乙述很快來到了一處看著不太起眼的城垛后面,對身后的士卒道:“快將無敵神威大將軍請來!”
“上藥!”
“再上藥!”
“多上藥!”
“左相,快塞不進了了!”
“算了,差不多了。這算是行了,這算是行了。”
梁乙述拿著火把,目光盯著人群中那個拿著銅喇叭,胡說八道的家伙。開口中念念有詞的樣子,像是個瘋子般執著。手腕猛一沉,火把點燃了火炮后面的導火索,梁乙述這才滿足道:“李逵,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祭日!哈哈哈!”
千軍萬馬之中,李逵忘情的喊著,突然他感覺頭皮發麻,仿佛要出事,抬頭那一刻,他終于臉色驟變,就見一個黑黢黢的炮口對著他,后面冒著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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