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宋軍主將太無理!”
使節,即便是兩軍陣前的使節,一般情況下挨打受辱是常事,但是被陣前誅殺的機會不大,這是壞規矩的事,可宋人卻做了。顯然,使者被殺讓梁乙述暴跳如雷,打狗還得看主人,宋人一言不合就將他身邊的親信給殺了,這是當著四萬黨項大軍的面,抽了梁乙述一巴掌,這等屈辱,他能忍?
“我非把宋將碎尸萬段不可!”
梁乙述表面上看是自己的狗腿子被人砍了,面上過不去,下不來臺。可實際上,真正觸怒他的并不是一個手下的身死,而是另有原因。
李逵的一句:“宋奸,人人得而誅之!”
就足以將梁乙述心頭的怒火全部勾起來。
這話似乎聽著沒有問題,真要是平民百姓,因為戰爭被劫掠俘虜,為了家人活下去從而委曲求全,似乎沒有太多可以指責的地方。當然拿起屠刀對著自己的族人就不該了,但還達不到宋奸的地步。真正的宋奸必須像是張元那樣的人,在大宋能過安穩日子,卻因為心中不滿投靠異族,轉而殘害自己的族人。
可張元別看在西夏的地位崇高,但在西夏,最大的宋奸并不是已經病故的張元,而是梁氏。
梁氏,西夏國如今的控制者梁氏,其實是漢人。
要說李逵罵陣前的使者,更貼切的說,李逵罵的不是使者,而是使者背后的梁乙述。
就像是惡犬似的,梁乙述被李逵撩撥之后,立刻怒不可遏的吠叫起來,而被怒火焚燒的梁乙述根本就忘記了他之前要將指揮權交給野利蒙多的說詞,而是直接命令騎兵沖殺。
噠噠噠。
戰馬鐵蹄踐踏著大地,塵土飛揚之下,西夏人扭曲的臉帶著戰爭的狂熱沖向了宋軍。
“開炮吧!”
輕騎兵?
李逵并不是看不起輕騎兵,而是輕騎兵根本就沖不過他擺下的防線。大車首尾相連,幾個僅有的缺口很小,飛速奔跑的戰馬根本就無法順利通過。而大車完全被李逵用重物給固定在地上,甚至車輪底下都塞了石頭和各種木頭,戰馬撞在大車上,根本無法撼動。
李逵目光清明,他也搞不懂,為何打仗的時候心態會越來越冷靜,即便身邊一個個宋軍倒下,也無法撼動他冷酷的心。
“不需要!”
面對程知節的提議,李逵當即否決。這讓程知節嘴角有點苦澀,他似乎又整錯了。是炮兵的作用不能起到決定作用?還是李逵有必勝的把握?
可眨眼間,黨項騎兵就要沖到陣前了,這時候程知節這個主將不能發號施令,李逵卻不能不作為。
他扭頭對身后的傳令官道:“令步兵等車,偃月陣!”
“偃月陣!”
傳令官揮動令旗,五千大軍,兩千重步兵開始不急不緩的登上固定在地上的大車,就像是宋軍一下子多一層高一米多的城墻。
別看這一米多的城墻沒有什么用,但對于戰馬來說,這個一米多高,一米多寬的‘城墻’,卻能懶攔住戰馬的沖刺。
高俅在陣前,之前是不怎么心慌。
河谷之戰,高俅雖然緊張,但好在他清閑。所有的作戰命令,站前布置都是李逵在做,而他只要不逃跑,關鍵的時候與士卒同甘共苦就行了。
可如今不成了,高俅儼然是步卒指揮,主帥下達了作戰命令,他卻有點反應不過來。不是他怕了,想逃跑。而是他的執行力根本就無法做到和主帥同步的程度。
就在高俅愣神的功夫,呼延灼看不下去了,別過腦袋,低聲對高俅道:“將軍,偃月為兇陣,主殺戮,且攻守兼備。此時,該讓弓手準備提前拋射,弩兵登車劫殺騎兵將帥。”
腦袋被放空的高俅這才反應過來,梗著脖子道:“弓弩提前,準備拋射,弩兵登車劫殺騎兵將帥。”下完這些命令,偷偷摸了一把額頭的虛汗。沒辦法,他之前參加的戰斗,都是李逵下令,李逵做出戰場反應。
偃月陣他知道,兵書里都說了。
可問題是戰場上立馬要用出來,高俅還是頭一遭。
就像是學生剛學完課本,第一次做題,就被按著腦袋要考試,誰來都懵圈,高俅也是如此。
當然,呼延灼是將門出身,他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如何在戰場上殺死敵人,所有殺人技法,指揮軍隊作戰的戰術,都已經刻在了腦子里,烙在靈魂深處。對他已經不需要考驗學識了,而是近乎本能的反應。
李逵選擇的戰場寬闊,沒有了河谷狹小利于步兵阻殺騎兵的地理優勢。黨項人全民皆兵,士兵和武將都對戰爭有著很高的理解。騎兵沖擊本陣,看到宋軍的陣勢,頓時改用騎射。在宋軍弩弓手的互射之下,互有損失,相比之下,黨項人吃虧很多。但對于兵力八九倍于宋軍的黨項人來說,任何損失都是不重要的,只要能夠刺探出宋軍的真實戰斗力,對于梁乙述來說死幾百人,上千人,這都不重要。
黨項騎兵并沒有急著沖殺到宋軍面前,而是在靠近宋軍軍陣前不到百步的距離開始拉弓射箭。
嗡嗡嗡的弓弦聲被戰馬嘶鳴和奔騰掩蓋住了,但卻掩蓋不住哪些從空中落下,噬人性命的箭矢。
“舉盾!”
呼延灼見高俅指望不上,干脆就奪過了高俅的指揮。對于這種以下犯上的行為,高俅并沒有表現出極大的不滿,也沒有要阻擾的意思,傳令官見狀,立刻下達了命令。
他甚至有點思緒不在戰場上,也不是說完全不在戰場上,而是好兄弟李逵不在身邊,讓他有點沒著沒落的心慌。
叮叮當當 黨項人的箭矢從空中落下,有被盾牌彈飛的箭矢在軍陣之中亂竄。這種四處亂竄的箭矢對軍陣的危害并不大,邊上的士兵就算是挨上了,失去了最大動能的箭矢也只能給防護嚴密的宋軍帶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傷。
最怕的就是拋射的箭矢直不楞登的從空中落下,本著鎧甲最軟的地方去,一頭扎進肉里,刺穿身體。真要是被這種箭矢中招了,士兵能被射成刺猬。好在騎兵拋射威脅有限,騎兵的弓本來就輕,不如長弓的力量足。
呼延灼見狀,立刻命令弓弩兵蹲下,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用頭頂的頭盔,還有肩膀上的鎧甲抵御箭矢的攻擊。
悶哼聲此起彼伏,不一會兒的功夫,就有數十個倒霉蛋中招。
好在傷勢似乎并不重,這讓高俅暗暗松了一口氣。但即便這樣,也讓高俅著急起來。黨項人多,宋軍人少,拼消耗宋軍真的拼不起,要是時間長了傷亡到一定的程度,宋軍就危險了。感受到戰場的威壓之后,呼延灼漸漸的習慣了戰場的強度。
扭頭對高俅道:“大人,不用擔心,黨項人不能持久。”
黨項人是個快手,這是宋軍都知道的屬于黨項人的作戰風格。打起仗起快,進攻起來快,撤退逃跑起來也快。但眼下的局勢,似乎對自己很不利,高俅狐疑地問道:“是弓弩攜帶不足嗎?”
“不同于鐵鷂子,黨項的普通騎兵攜帶的箭矢不會超過兩壺,一般情況下,只有一壺箭。”呼延灼解釋道。
高俅瞪眼不敢相信道:“這么少?”
“已經不少了,仁宗皇帝的時候,黨項人用的箭矢更少。甚至往往戰場上連騎射都放棄。”
“為什么?”高俅大為驚訝。
呼延灼鄙夷道:“還不是窮唄,一個箭頭近一兩重,十萬箭頭就是七八千斤的鐵,黨項人當初連煮肉的鐵鍋都不足,怎么可能讓士兵擁有足額數量的箭矢?而用野牙,野骨打造的箭矢,射出去飄忽不定不說,根本無法穿透我軍將士的鎧甲。”
“那為何當年敗了?”高俅很好奇,當初的黨項人簡直就是叫花子軍隊啊!這樣的軍隊怎么擊敗了將門指揮的大軍,讓李元昊在大宋的眼皮子底下立國成功的?
這個問題呼延灼不想說,說出來他怕自家爺爺的棺材板要蓋不住。丟人吶,裝備,武器,都要比黨項人強不是一星半點的大宋軍隊,竟然在三川口慘敗,找誰說理去?失敗沒有理由,背鍋的只能是將門。還不是將門無能,累死三軍?
身為將門一份子的呼延灼不想繼續這個讓他難堪的問題。
相反,高俅談論這個問題就一點心理障礙都沒有,他是軍籍出身,并非將門。從根子上來說,他的父輩,爺爺輩,都是小卒子,戰場上最先死的就是這樣身份的倒霉蛋,很有可能老高家的祖輩中被呼延灼這家伙的爺爺輩給害死了不少…這么說,兩人可能是仇人吶!
士兵上戰場,一壺箭的數量基本上都是一定的,總數不超過二十五,一般情況下是二十支箭矢。即便是兩壺箭矢才四十支。
別看宋軍才五千人,弓弩兵才只有兩千五,但是宋軍整整攜帶了十萬支備用的各種箭矢,加上每個弓弩手的兩壺箭,總數有二十萬支箭矢。等于說宋軍每個弓弩手帶來的箭矢是黨項人的四倍。但不能這么算,黨項人多,四萬大軍湊一湊,數量肯定不少。
陣中,李逵騎在戰馬上,瞇著眼睛盯著戰場。
他現在有點后悔,為什么不把望眼鏡弄出來,真要是有了望眼鏡,看起來就清晰多了。不同于一千人的軍陣,五千宋軍擺開的陣勢本來就很大。加上黨項人一口氣來了四萬多,導致李逵看著戰場有種無邊無際的錯覺。以至于他引以為傲的二點五超強視力都有點力不從心。
尤其李逵開始擔心起來高俅,這家伙的指揮能力不能指望,勇氣有,但也不是很足。更讓他擔憂的是,高俅經歷的河谷之戰,并非是典型的騎步交戰。戰場的環境對當時的黨項人太不友好,可現在完全掉了個個。
在開闊地,騎兵擁有完全自由的騰挪的空間,一旦騎兵騎射發揮出來之后,宋軍就必須要忍耐。
這個過程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長,甚至幾個時辰。
這讓李逵擔心士兵因為傷兵越來越多,而造成心理上的崩潰。
李逵對程知節道:“將軍,我去陣前看看。”
程知節慌的一筆,糾結著才沒有攔住李逵,李逵去了陣前,他這個主帥該怎么辦?
“龐萬春,保護將軍!”
“尊令!”
程知節臉色不自然的看向了親兵首領龐萬春,要不是當年李逵提攜,龐萬春也不會成為程知節的親信。如今的龐萬春,身上殺氣雖然不足,但氣勢卻收斂了起來。這對于以偷襲為主要作戰手段的弓箭手來說,是境界上的提升。
程知節露出一個艱難的笑容,對龐萬春道:“不用如此慎重吧!有人杰在,中軍萬無一失。”
龐萬春糾結著對程知節道:“大人的意思,是讓將軍不要亂跑!”
亂跑?
這不過是好聽一點的說辭,說難聽點是李逵讓龐萬春盯著程知節,別讓這家伙逃了。程知節冷哼一聲不言語了,擺明了是不相信自己能為大宋慷慨就義啊!雖說當初在鄆城他當過一次逃跑將軍,但問題是,那次他不是蒙圈了嗎?手下都在逃跑,自己傻不愣登地往前沖,萬一被俘虜了,豈不是更糟糕?
讓程知節氣不打一處來的是,手下的二愣子說話忒難聽,讓有種想要弄死龐萬春的心思。自己就做了一次逃兵…不對兩次,還有一次被山賊圍攻,那次他也逃了。但不能因為人身上有污點,就一直指著人說臟吧?就不能像風一樣拂過大地一樣的過去?程知節甚至想著,等老五過門去了李家之后,干脆將龐萬春一起送給李逵。反正龐萬春的妹妹跟著老五,整日咋咋呼呼的,也不像個侍女的樣子,到時候他們兄妹也算是團聚了。
來到陣前,黨項人的第一波進攻已經結束。
高俅正指揮著年熹將受傷的士卒妥善救治,然后運送到陣中,讓醫師救治,輕傷的進行包扎,繼續留在陣中。
不同于呼延灼麾下的步兵,高俅手下的步兵對李逵的敬重是打心眼里往外冒的。見到李逵的那一刻,即便是受傷的士卒也咬著牙要行軍禮:“大人!我沒事。”
“先去休息,醫師說了沒事,你才真沒事。”李逵寬慰道。
高俅看到李逵的那一刻,有種主心骨來了的激動,說話也底氣足了許多:“人杰,你來的正好。為何黨項人打了一陣就不打了,是不是有奸計?”
將軍指揮作戰,更多的時候是在做數學題。
我軍傷亡多少?
敵軍損失多少?
軍械軍糧是否備足?
攻擊距離,行軍距離…
李逵近距離在陣前,對身邊的魯達和阮小二道:“去,扛幾個死在陣前的黨項人尸體回來,記住把他們的武器也帶來。”
魯達和阮小二面面相覷之后,雙雙奔了出去。陣前的黨項騎兵中箭落馬的不多,但是一旦落馬,不是重傷,就是斃命。畢竟宋軍的弩弓的威力除了鐵鷂子這樣的重騎兵之外,任何騎兵在他們面前都是送死的局面。
很快,答案揭曉了。
魯達和阮小二一人一個,扛著黨項人的尸體回來,還有黨項人的武器,彎刀,騎弓,等等零碎。彎刀很尋常,宋軍騎兵也不會用。宋軍更喜歡用那種勢大力沉的加長樸刀,或者偃月刀,鷹嘴刀之類的長柄武器。不喜歡用彎刀。原因很簡單,騎兵用的武器越短,對于騎術的要求越高。
宋軍不具備大量訓練高質量的輕騎兵,只能往殺傷力上尋找突破口。
尸體被胡亂的扔在了地上,還有叮叮當當的武器。
李逵走上前去,并沒有查看彎刀,甚至連黨項騎兵的皮甲都沒有看,而是拿起黨項騎兵的騎弓,還有箭壺。低聲道:“這么才這么點?”
困惑高俅的問題迎刃而解,黨項騎兵攜帶的箭矢都快空了,騎射過后,兩個騎兵的箭壺里一個只有五支箭矢,另外一個至于四支。
而騎射繞行,按照李逵的計算,黨項騎兵應該至少射了五支箭。
這說明,黨項騎兵的箭矢已經快見底了。這么一來,很快黨項人就會面臨沒有箭矢可用的境地,騎兵只能沖擊宋軍的防線,再用偃月陣就不合適了。偃月陣是好用,但正兒八經的偃月陣需要騎兵的輔助,可是李逵沒有。沒有騎兵輔助的偃月陣,只有一半的功能,就是防御。偃月陣的傳說來源于戰神吳起,這位將偃月陣帶到戰場上,而且發揮到了極致。
步兵防御,騎兵反擊,這才是偃月陣的靈魂。光有防御,只能是被動挨打的局面。李逵原先根本就沒想過要反擊,步兵打騎兵,能守住防線已經是不錯了,反擊?想什么呢?兩條腿的步兵,能追得上四條腿跑路的騎兵?
做夢!
不過,也不是沒有變陣的辦法,他問高俅:“知道偃月陣的變種,卻月陣嗎?”
“知道!”高俅聞聽,頓時腦袋轟的一下醒目了,天下第一殺陣的卻月陣終于要重出江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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