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杰,你怎么能醉了呢?”
“怎么就在如此關鍵時醉了呢?”
“喝酒誤事,喝酒害人啊!”
李逵摸著腦袋還有點迷糊,這是宿醉之后的癥狀。說起來,他把昨晚的事情都忘干凈了,要不是高俅在他眼前一個勁兜圈子,長吁短嘆的數落他,還連帶著將他在集英殿上頂撞陛下,還有諸位大臣的‘罪狀’痛訴了一遍。李逵壓根就想不明白,自己昨日明明在外頭吃酒快活,怎么一轉眼想來就到宮里頭了呢?
可即便如此,李逵也一點都不擔心。反倒是高俅心急火燎的樣子,讓人不免猜測。仿佛惹事的并不是李逵,而是他高俅似的。
李逵被高俅在邊上絮絮叨叨的說了一通之后,還真的想起來了不少。
他記得昨日回家,然后有個老頭拿棍子打他來著…
摸著后腦勺,果然一個大包。這可不能忍,還敢偷襲李爺,活夠了,咋地!覺得這事比引起大臣不滿更重要,瞪眼對高俅道:“對了,昨日有個老頭偷襲我,你知道是誰嗎?”
“老頭?”
高俅愣住了,他和李逵說的是火燒眉毛的大事,可李逵的腦子怎么就突然想到昨日有人偷襲他?
就他這長相,京城誰敢偷襲他?
高俅知道李逵的性格,想要知道的事不弄明白,是絕對不會罷休的性子。只好好言好語道:“這事你等過了朝堂諸公那一關之后,在去買些禮物給張教頭賠禮吧,反正這事鬧的不算大,為了人杰你的名聲,這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
李逵愕然,隨即不悅道:“我被人打了,我還上趕著送禮,這張教頭什么來歷?”
“來歷?”高俅摸著下巴心說:老張頭螻蟻般的存在,能有什么來歷。但李逵這事做的太埋汰,真要是被臺諫官奏上一本,少不了又是一場大麻煩。高俅嘆了口氣,坐在了李逵面前的地上,還偷偷往門口瞅了一眼,發現小黃門在門口打盹,這才放心道:“老張頭沒什么來歷,不過是個禁軍之中不入流的教頭。只不過你昨日闖入他家的院子,沖入他女兒的閨房…事關女兒家的清譽,你我兄弟總該要表示一下。”
李逵這才大驚失色,心虛道:“我把他女兒怎么了?”
高俅嗔怪的看了一眼李逵,心說:就你這對女人的膽子,還能把他女兒怎么了?就是當晚,李逵一身酒氣沖進人家里,然后直接闖入人家女兒的閨房,隨即將人家女兒的閨房霸占了,然后什么事也沒發生,李逵在房間里呼呼大睡,直到郝隨找上門來。
大半夜皇帝都要派人來接送進入宮中的大人物,就張教頭那小的不能再小的官身,還敢說什么?
這等埋汰的丑事,自從大宋立國以來,就沒有進士做過。而李逵這廝,將士子高中之后的丑態,補全了部分空白,僅此而已。
李逵雖還沒被皇帝賜予進士身份,但這是早晚的事。
高俅一邊說,一邊還擠眉弄眼的對李逵蠱惑道:“不過說來,老張頭那喪氣模樣,他女兒倒是挺俊俏,過兩年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胚子。”
這話將李逵鬧了個大紅臉,好在他膚色黑,也看不出來。
只好轉變話題,說大殿上的事。
說到這事,高俅的情緒激動了起來,仿佛李逵做了大逆不道的事似的,導致高俅這個做朋友的都看不下去了。這讓李逵很詫異,總覺得腦子里有點印象。似乎另有隱情…于是,他試探的問高俅:“昨日,我醉酒不是你做的東道,然后最后還是你把我灌醉的嗎?”
“哪有!我就敬了你三碗酒,你酒量三斤沒問題,這么大的碗三碗酒,最多也就半斤的樣子。”高俅叫屈道,隨即雙手比劃著酒碗的大小。
李逵還真想起來了,剛才是有點隱約的印象,拍著腦門道:“我記起來了,昨日最后一碗酒就是你敬的,要不然我也不會醉!”
“哥哥不是看你就要醉了嗎?”原來最后一攻是高俅的陰險手段。見李逵對他怒目相對,高俅干笑不已,隨即改口道:“這是醉酒的事嗎?這是面子,人杰啊!昨日是哥哥不對,可昨日你殿試剛剛結束,哥哥不是高興嘛?咱爺們中也有人中了進士,以后哥哥在宮里頭當班,腰桿子可就更硬氣了。”
“可哥哥也沒想到你隨便參加個殿試,還有如此的麻煩。陛下召見,朝中有頭有臉的文官都齊聚,可人杰,不怪哥哥說你,你最后把事給辦砸了。可你要知道,小蘇學士一直看我們不順眼,你昨日要是大放光彩,也算是為學士爭光了。可聽童貫的意思,你好像昨日在集英殿里還沒說兩句話,就打起了呼嚕。”
“你讓學士丟臉了!”高俅怒氣不爭的總結道。
任何事情,只要關系到蘇軾的身上,高俅都會將這件事當成天大的事看待,李逵醉酒在高俅眼里,變成了有辱門風的行為,需要他站出來痛斥李逵的舉止不端。
“昨日就是如此,雖說不該全怪你。但只要你有平日里一般的急智,也不會落得如今三堂會審般的結果。還有,人杰你殿試的時候到底寫了什么了?我總覺得有點心驚膽戰的不安穩。”
維護蘇軾的體面,是他這輩子都無法繞過去的信仰。數落了一會兒李逵,高俅這才詢問事情的緣由。
李逵回憶道:“好像是寫如何治國吧!”
“少糊弄我,哥哥也是通過了開封府的解試的士子。”高俅氣道:“策論不就是寫如何治國嗎?”
更何況,蘇轍一直看他不順眼,也不能算是不順眼。應該是比不順眼更嚴重一些,看不起他。高俅對蘇轍是敢怒不敢言,他倒是不會做出陷害蘇轍的事來,總是學士一家人。但很明顯,高俅心里的那點自卑的心思開始泛酸了起來。
說起來也奇怪,蘇轍比蘇軾的學士身份更加牢靠一些。但高俅從來沒有稱呼過蘇轍為學士。
李逵這才對昨日的事有了個來龍去脈的大致印象,摸著腦袋對高俅道:“高兄,去幫我弄點水來,再準備點吃的,我餓了!”
高俅翻著白眼,哀怨不已:“得,都白說了。”
宮里不比外邊,高俅只能央求宮里的宦官,還落下偌大的人情,才弄來些點心清水。不過,李逵是他的恩主,還是好兄弟,既然李逵開口,千難萬難,高俅也斷然沒有拒絕的理由,這點義氣擔當,他還是有的。
如今的高俅,活著就是個義氣兩字。
不過,李逵吃飯高俅也不讓他消停,在邊上催促道:“人杰,你可快些。陛下已經移駕集英殿了,指不定馬上就要見你。”
反倒是李逵不慌不忙,他還在回憶昨日殿試的時候寫了什么?記起來一些,但也不太全,這是宿醉之后的惡果,李逵想要頭腦清明,恐怕一時半會也難以辦到。心中不免偷偷給自己告誡道:“以后可不能醉酒了。”
說起來,李逵喝醉的經歷不多。他酒量也可以,三斤的量,在這個時代也算是說得過去。
相比師祖蘇軾一杯就倒的酒量,他已經可以被稱為酒仙了。但這時代的酒勁頭足,要么是米酒,要么是黃酒,也就是粟米酒,或者是果酒。
果酒只有低等的酒肆才販賣,因為口感略酸,并不被大眾喜歡。
反倒是最常見的米酒。口感綿柔,回味甘甜,頗受老幼喜歡。但米酒有個壞處,后勁十足。這恰恰是這個時代最為追捧的感覺,微醺后飄飄然,似仙非仙的奇妙。
果然,被高俅這烏鴉嘴說中了,李逵還沒吃上兩口,郝隨邁著小碎步,心急火燎的來了。
看到高俅的時候,他冷哼了一聲。
看到李逵在吃飯,他還是冷哼了一聲。
隨后陰陽怪氣道:“高俅,你把這皇宮當成了自己家,怎么還吃上了?”
說的是高俅,但郝隨的眼睛卻盯著李逵,絲毫不掩飾他內心對李逵的厭惡。尖尖的嗓音,惹人心頭難受:“李逵,陛下要見你。”
李逵瞪眼看著郝隨道:“我這就暈死過去你信不信?”
兩人說話驢頭不對馬嘴,可意思雙方都明白。李逵不高興了,郝隨擺臉子給誰看呢?郝隨臉上的高冷裝出沒多久,就耷拉了下來,氣勢一瀉千里,截然沒有了之前的底氣,心里頭這么想的沒人看出來,但是一張老臉擠弄的如同一朵慘敗的菊花,低聲下氣道:“祖宗,你是我祖宗總行了吧?咱家也是倒霉催的,怎么竟遇上你這樣的小子。”
“你應該說新貴…”
進士當然能成為新貴,可如果對方是宦官,還是六品押班大宦官的話,這個新貴在他眼里就是個屁。
但郝隨可不敢激怒李逵,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在宮里當差二十多年,文武大臣見過無數,可就從來沒有遇到李逵這樣不要臉的貨色。
訛人,還說的理直氣壯,簡直丟讀書人的臉面。
“行了,進士老爺,你現在能走了嗎?”郝隨只能把腰桿子再次壓低。
李逵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氣宇軒昂道:“頭前帶路。”
來到集英殿,李逵被金槍班攔住了,這幫人穿著光鮮亮麗的鎧甲,不講究實用,就要求個美觀。還真別說,在陽光下,威風凜凜的如同天兵天將般神勇威武。當然,金槍班還有一個叫法,叫殿前武士。能夠在這里當差的武士,都是出自將門,身家清白的子弟。
郝隨進入大殿之后,不久就高喊道:“傳李逵。”
“臣李逵,拜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皇帝趙煦心累道,他原以為李逵激靈,辦事得力,是個省心的人。可一轉眼的功夫,這廝就給了他下馬威。
要是換個人,在這種場面,站起來之后必然低著頭等待皇帝,或者殿上大佬們的詢問。
可李逵抬頭之后卻四處張望了起來。
章惇來了,蘇轍也來了,還有那個胡子稀疏的應該是蔡卞,老范也不知道是真困還是假困,腦袋一沖一沖的在打瞌睡。李清臣倒是見過,殿試主考官,距離也不遠,對李逵近乎作弊的視力來說,都能看李清臣臉上的褶子。
“李逵,你可知罪!”
李清臣沒開口,當小弟的張商英卻跳出來了,指著李逵氣勢洶洶的責難道。
張商英這人吧,運氣一直不好,好幾次遇上要發跡的機會,都成了他的麥城。每次都很凄慘的留下個背影,蕭索的走向了貶謫的道路上。
如今還朝,按資歷來說,他早該在蔡京之前,可混跡來混跡去,只能投靠了李清臣,混了個副主考的身份。
朝廷開科舉,主考且不說名垂千史吧,但至少能夠記錄在史料之中,但副主考就很難說了。如今他跳出來,其實按官職來說,他是右正言,屬于中書省下的屬官,他上頭還有中書舍人管著,上頭還有中書侍郎呢,官不大,脾氣倒挺沖。
在集英殿上都是什么人?
皇帝,就不說了。
宰相章惇,副相蘇轍,李清臣;執政官,左右尚書仆射范純仁和蔡卞,還有個曾布,雖然沒有委任,只不過兼了個翰林學士的官職,但朝堂上都已經明了,曾布將知樞密院。
要不是身上有個副主考的身份,張商英此舉少不了會被御史彈劾。
李逵眨巴了一陣眼睛,賣萌是不可能的,他這長相就剩下裝傻一條路可以走了:“學生不知。容學生想一想。”
張商英也就是沒有接觸過李逵,根本就不知道這家伙屬順毛驢的,你氣勢十足,他比你氣勢更足。要不是在朝堂上,張商英還兼著個這科貢士的副主考的身份,李逵非給他臉色瞧瞧。
可即便這樣,張商英也氣的夠嗆。
他如今的官職來的不容易,作為變法派中的一員,王安石不待見他也就算了,司馬光也不待見他。從中書省一路被貶到荊南當稅監。
別說他一個兩榜進士了。蘇軾的大兒子恩蔭出身的蘇邁都不待見的官職,最后干脆就不干了。他卻在荊州這等苦地方苦熬著。好不容易轉運了,卻改行當了提刑官,可以說他經歷了一個傳統進士出身的士林最為坎坷的仕途。
親爸爸打他,那是真愛;后爹打他,那是礙眼。這些年,張商英里外里活成了孫子。痛定思痛,決定痛改前非,投靠小字輩的大佬李清臣。
這時候,李清臣出面痛斥李逵是不可能的,因為身份的原因,他要端著。
這事只能讓張商英來。
張商英是沖上來了,可被李逵不咸不淡的扎了個軟釘子使壞。無奈之下,張商英只好將李逵的卷子給他,沒想到李逵見到卷子,卻質問張商英:“殿試排名可出?”
“你是考生,記住自己的身份。”
“那就是還沒有出。”李逵冷笑著楊著手中的卷子,嚷嚷道:“為何我的糊名給揭了,是何居心?你堂堂副主考,公然破壞殿試祖制,臣李逵…”
李逵說到這里,往皇帝趙煦面前行禮大呼道:“告紹圣元年殿試副主考張商英,罔顧國法,擅自揭開考生糊名,行舞弊之事。”
“臣沒有啊!”
張商英急忙喊冤,按道理,揭開糊名的事不是他決定的,章惇,皇帝,蘇轍都點頭了。也不是他動手揭開的。可問題是,張商英這輩子遇到殃及池魚,背黑鍋的事太多了,他真的擔心無緣無故的又給大佬背黑鍋了。
“愛卿,且退下。”趙煦忽然覺得李逵這家伙有點難纏,但他迫切想要知道李逵解決人口問題的辦法。這個問題,他想了一夜,大臣們也想了一夜,可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只能找始作俑者李逵來解釋,要是李逵解釋不清楚,這次殿試同進士出身恐怕是沒跑了,還可能是落個最后一名的笑話:“李逵,你的文章里提到人口,朕甚心憂,我大宋自從仁宗一來,口多了數千萬,卻屢屢因人起禍端。你既然提出了這個問題,必然想到了辦法,還望暢所欲言,朕恕你無罪。”
皇帝趙煦一開口,就將李逵所有的退路都給堵死了。
什么叫‘朕恕你無罪’?
說出解決的辦法,才能安然回家,才是真的無罪。
真要是只管放火,不管救火,很可能自己要悲劇。
想到這些,李逵也不免為自己緊張來。但他可以心里發虛,沒底。可臉上絕對不能露相,不僅不能露相,氣勢還要做足了。李逵抬起頭,挺起胸膛,給人一種威風凜凜的氣勢感,開口道:“解決人口困紓,臣有上中下三策可選。”
皇帝在龍椅上動容不已,這才是能臣啊!趙煦,驚喜道:“愛卿快快說來,上策為何?”
“遷徙。”李逵斬釘截鐵道。
“中策呢?”皇帝有點失望,這辦法他能想出來,但不好用。
李逵毅然道:“遷徙。”
“下策呢?”
皇帝的臉都點黑,覺得李逵這廝酒沒醒,這時候還在說胡話。
李逵擲地有聲道:“還是遷徙!”
集英殿內,從皇帝到宰相,從宰相到執政,最后落在了副主考張商英的臉上都是一副見鬼的表情,看李逵的眼神如同是看智障。
張商英甚至心頭暗暗竊喜:“這廝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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