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哥,你讀書多久了?”
“快一個月了。”
“學了什么?”
“寫名字。”李全遲疑的說道,好像老師就讓他學如何寫名字來著。隨后肯定道:“我很用功的。”
李云覺得挺有喜感,李全會寫名字了?這對于李全來說是一件大事,但是對于大宋的教育事業來說,是更為重要的大事,傻子被教化了,這不重要?
“全哥,那么你現在會寫名字了嗎?”
李全有點信心不足道:“會寫一半。”
好家伙,這一個月…老師竟然沒吐血?李全倒是無所謂,可這給李全開蒙的蒙師是怎么過來的?可能給李全授課的老師都快自閉了吧?
李全卻茫然不知的問李逵:“二哥,會不會寫名字重要嗎?”
面對族兄茫然的目光,李逵很想告訴他:不重要,這世上不會寫名字,照樣活的好好的人大有人在,何必為這種小事而苦惱?
可李云不這么想,他覺得要是李全這時候放棄,豈不是白學了?在邊上教唆道:“全哥,你不該放棄,要是放棄了,豈不是白吃了一個月的苦功?”
“別糊弄人,一邊呆著去。”
李逵不耐煩的呵斥李云,隨即想到,李全這樣的人,生活在家族之中,終老是沒有問題的。如今的百丈村李家已經不是當年家家戶戶沒有余糧的山里村民了,給口吃的,自然問題不大。再說了,李全也不是完全沒用。
李全的武力在百丈村是傲視族人的存在,也就是李逵能壓得住他。
但李逵注定要離家的,那么李全在莊子里的作用肯定要比在外大的多。而且,離家,對李全來說完全是舉步維艱的困局。至于說會不會寫名字重不重要?
李逵很想告訴李全不重要,即便會寫名字又如何?最多也就是會畫個押而已,畫圈圈和寫名字有區別嗎?反正別的字他還是不認識。
可正如李云所說的,學了一半放棄,太可惜了。
想到此處,李逵對李全點頭道:“重要,很重要。”
李全擔心道:“是不是我只要會寫名字了,就算是學成了?”
騙傻子,肯定是不道德的行為。尤其李全對李逵如此信任,但是他卻不得不騙他,真要是讓李全這樣的去學《百家姓》、《千字文》之類的蒙學課本,恐怕對李全是災難,對老師也是災難。與其都難受,還不如讓李全安心的好:“會寫名字,自然是識字了,算學成了。”
“好,我去學。”李全下了人生中第一個重要的決定,認真的樣子頗為心酸。
吃飯前,胖春又來了。
她帶著一只做好的肥羊,讓仆人們幫著抬進來。隨后跪在張氏面前,泣不成聲的懇請張氏去家里住。
張氏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寬慰了兩句之后,對胖春道:“保重好自己,保重好孩子,這才是一輩子的指望。至于老身…”張氏慈祥的看向了李逵,緩緩道:“我兒在這里,老身哪兒也不去。”
張氏所說的‘我兒’自然是李逵,甚至不會是大郎李達,自然也不會是李全。
尤其是李全,別人不知道,難道許春麗也不知道嗎?
李全是百丈村李氏的孤兒,父母都不在了,在李逵家才吃上了飽飯。本來,李全這個兒子張氏就沒當真,僅是為了家里熱鬧,加上李全也沒處去,才認了兒子。說起來,這個兒子不能當真。
許春麗無奈,想要拉著李全走。
可李全卻嚷嚷著:“快開飯了,走了就吃不上了。”
氣地胖春只能哭哭啼啼的離開。
“其實李全媳婦人不壞,就是太好強了些。原先住在沂水縣的莊子里,都是族人,也沒有人笑話李全。可是來了京城就不一樣了,李全是個當家的,他要是撐不起門戶來,這家人的日子將越來越難。許是李全媳婦面對此難,才要強了一些。”
“在要強,也不能逼著人做做不到的事啊!”李云在邊上聲援李全。
李全聽著,感動的直點頭。卻說什么也不肯放在手中的飯碗。
吃飯的時候,張氏一個勁的給阮小二夾菜,李家本來就不是什么大戶人家,沒有那么多的規矩。這讓阮小二心里頭暖洋洋的,有種將李家當成自己家的心思。
入夜,阮小二磨磨蹭蹭的給李逵端來洗腳水,蹲在一旁躊躇著不知該如何開口。
李逵都洗完了腳,瞥了一眼阮小二道:“把水倒了,我這里不用侍寢。”
侍寢?
阮小二瘋了才會給李逵侍寢。再說了,就算是阮小二愿意,李逵也不樂意。李逵是故意拿話激阮小二,他看出了阮小二心里有話,卻只能憋著,就多了個心思故意激一激他。
阮小二受這么一激,心里也不慌了,站起來正視李逵問:“少爺,我倆個兄弟如今還小,還無法做事,不知道五老爺將我家兄弟吩咐什么活計?如今小人深受公子大恩,卻擔心家中幼弟不堪使用。想著和幼弟換個差事。”
擔心李逵生氣,阮小二急忙道:“我家二弟比某激靈,要是跟在少爺身邊,做書童也合適。某雖然年紀小一點,但力氣不小,就算是學手藝種地,也不會比旁人差。”說完,阮小二靜靜的看著李逵,等待李逵的回答。
阮小二真的是這么想的。兩個幼弟年紀小,別看李逵兇了一些,但對身邊人也不算差。就是剛見面時候的那個下馬威有點讓他受不了,但他琢磨著,李逵總不至于和不到十歲的孩子玩以勢壓人的把戲吧?
“干活?”
就阮小二家的兩個兄弟,阮小五和小七,一個八歲,另一個更小,能做什么事?這樣的幼童之所以買來,主要是為了家族的人才培養。究其原因就是百丈村李氏的底蘊實在太差,家族子弟的人數都很少,就算是把沂水李氏都算進來,也不算是個大家族。
不得已,只能用死契購買年幼的童子回家族培養。
平日里也會安排鍛煉打熬身體,目的就是為了李氏的將來做準備。不管是做莊子的護衛頭領親信,還是將來商行的管事,都能派上用。
這些權衡阮小二不知道,主要是跟在李林身邊太短了。再說了,李林對這樣的培養很有意見,但這是三叔公的決定,他也無可奈何。
李逵道:“幼童的安排,按族里新立下的規矩,看情況而定。多半是先讀書,兩三年后再做決定。三年后讀書不成,但至少蒙學已經完成了,不是練武就準備歷練。”
“讀書?”
阮小二吃驚的盯著李逵,他想到了兩個弟弟悲慘的童工生涯,與家中的惡狗爭奪食物。卻從來沒有想過弟弟運氣爆棚,還能讀上書。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啊!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
李逵自顧自道:“你兩個幼弟年紀太小,也不識字,家里的生意學不過來,種地的話,還沒有犁高呢,就先發往學堂認字,養幾年再說。李氏買這么多幼童,想的是培養一些將來能做事的管事之類的家生子,至少對家族有認同感,不會起歹心。再說了,讀書不見得能當官,但總比不識字的好些。”
阮小二激動的鼻子都紅了,輕聲問:“那有先生嗎?”
“笑話。”李逵笑道:“沒有先生,這么讀書?李氏族里擔任蒙學的是原先的私塾先生顏夫子。沂水縣里的幼童不少都是他啟蒙的,據他說是臨沂顏氏族人。說起來可是大有來頭,孔門七十二賢,顏回是孔夫子最為喜歡的弟子,他就是顏回的后人。”
李逵倒不是給顏夫子臉上貼金,主要是顏夫子還真的是顏氏族人。只不過是旁枝而已。他突然想起來:“對了,李云也是受蒙于顏夫子,水平還成,《百家姓》、《千字文》總能教完,《論語》也成,不用擔心水平太差,學了幾年連個告示都看不明白。”
“萬一,我家兄弟將來能讀書讀出名堂?”
阮小二一臉期待的看向了李逵。
這話怎么說呢?
顏夫子門下的弟子,也就是李云出息大一點,但真要是說讀書的天分,李云恐怕真不怎么樣。至于顏夫子,李逵對他很沒有信心。這位老學究混吃混喝很有一套,但是教書育人的水平實在是讓人不放心。
阮小二還有話要說,卻覺得有點不敬,又猶豫起來。
“有話就說,要是明日再問,興許我就沒有這份興致了。”李逵就見不得人吞吞吐吐的不爽快,催促道。
阮小二問:“萬一,萬一我家兄弟要成了,能參加科舉嗎?”
理論上奴仆因為有契約在身,是不能參加科舉的。但真要是有人有科舉的才能,在大宋不僅不會被打壓,甚至主家都會接觸奴仆的契約。只是,李逵不覺得阮氏兄弟真能中舉,參加解試。這顯然是顏夫子的水平沒有足夠的了解。
這位老學究,自己都沒有通過過解試,更不要他門下的弟子能有此殊榮了。至于李云,要沒有范純仁的運作,李云恐怕也要折戟在解試這門檻之外了。
李逵總不至于告訴阮小二,別做夢了,你倆兄弟在顏夫子門下,這輩子都沒有科舉的指望。這也太打擊人了?
他想了想,說:“只要能通過解試,廢除契約,之后的科考路費,也會給你兩個兄弟備足。”
阮小二眼淚都在眼眶里打轉了,他覺得自己家如此凄苦,兩個弟弟又非常懂事,但凡有改變命運的機會,就絕對不會放棄。將來指不定能中進士,做文官,甚至狀元…也可以有所期盼。
李逵為了給阮小二足夠的信心,對阮小二道:“另外你也可以從我的藏書中選出有用的書籍,給兄弟借閱。不過這是蒙學之后的事了。再說你也不識字,讓你抄寫…也不利索。算了,明日你跟著家兄一起去上學,給你備一份束脩,算是送你去學堂了。”
噗通。
阮小二不說話,干脆的給李逵磕了一個頭,臉上帶著肅穆的表情,端著洗腳水出了李逵的臥室。
翌日。
李云盯著兩個黑眼圈問李逵:“二哥,你又欺負阮小二了?”
“沒有啊!我動手你能聽不到嗎?”院子本就不大,而進的院子,在寸土寸金的東京內城邊上,五千貫也只能買到不大的院子。阮小二住在李云隔壁,加上屋頂還是想通的,一晚上被阮小二哭哭啼啼地鬧得心煩不已。
阮小二當然沒有被欺負,純粹是激動,是感動,是覺得老阮家要發達了。
李云比劃著輕聲對李逵道:“我就說了他兩個弟弟和你師出同門,將來要是有科舉的希望,我不攔著。”
“就為這個?”
李逵點頭道:“就這些啊!多說一句都沒有。”
李云翻著白眼道:“二哥你這不是忽悠人嗎?顏夫子這水平這么可能教出舉子來?也就是阮小二這小子沒見識,被你忽悠暈了。我昨日似乎聽到阮小二的房里傳來陣陣哭聲,還喃喃的說著…似乎是‘爹娘,老阮家要出狀元了’…”
“他不會是把讀書當成了最輕松的營生了吧?”
很多人都覺得讀書人舒服,不用風吹雨淋,不用日日勞作,甚至連繁重的體力都不需要付出,等到金榜題名的時候,就是鯉魚躍龍門的一刻。只要平日里付出打鐵磨豆腐的力氣來讀書,不怕沒有個好前程。
有這種愚蠢念頭的人,基本上都是不識字的百姓。
讀書人有很多,像宋江、吳用這樣的,很多人窮其一生,卻得來的是一個‘百無一用是書生’的感慨。
讀書求功名,真要是如此容易,就簡單了。
不是說花苦功就能有回報。
讀書不這樣。
全天下的讀書人,每三年只有三百個幸運兒獲得官身中進士。很多時候,苦讀都是沒用的。一來天分,并不是每個有能力供養讀書人都會將子弟送去讀書,家族之中就會選出最優秀的人去讀書;其次,一縣之中要出類拔萃就不容易,更何況是一州之地?
三年解試,就取那么十個人,談何容易。
一旦錯過,又是三年。
解試之后更是殘酷的省試,省試之后取六百貢士,最后還要刷掉一半。
這其中的殘酷,幾乎讓人無法想象。只有最有天分的年輕人,加上運氣加持,才能在科舉路上走通。
天分,刻苦,運氣,缺一不可的大輪盤下,只有少數被眷顧的讀書人才能最終走上官場。只是阮小二對讀書有點想的太簡單了,但李逵也不去說破,干脆也打發阮小二跟著李全一起讀書去了。也就是一份束脩的事,花不了多少錢。讓他自己感受一下,讀書人的苦。
至于李逵和李云,自然有要緊的事要做。
省試第一步,在進入東京城就已經開始了。當年老蘇為了蘇軾和蘇轍兩個兒子,可是到處拜訪名人,也要給兒子揚名,為的就是能夠科舉路上順利。
李逵也想出名,但苦于沒有好的門路。只好選擇就近先拜訪認識的幾位大人,師叔祖蘇轍是一定要拜訪的,而且還要早。
打發街頭送信的小廝去給高俅送信,準備商量著去給蘇轍送點禮,走走門路。
改日,高俅如約而至,看到李逵和李云之后,高興的從馬上跳下來,跑到李逵面前,哈哈大笑起來:“你我兄弟終于聚首京城,今日哥哥做東,定要不醉不歸。”
李逵急忙攔住了高俅的雅興,對高俅道:“我們準備去師叔祖府上拜訪,順帶送一點老家的特產。”
高俅聽到要去蘇轍的府上,臉色頓時垮了下來,左顧右盼道:“就怕老大人不方便啊!”
“我老師還在府上,有什么不方便的?”李云覺得高俅這廝一說到師叔祖就不爽利,頓時有點不樂意。
他心說:難不成爺們大老遠的來,還能不讓進門不成?
蘇府門外。
李云對著府門氣地之運氣,嘟噥道:“有什么了不起?”
“不過是個宰相而已,還是副的。”
高俅附和道,他來之前就知道肯定會吃閉門羹了,反正這段日子,他很不受蘇轍待見。如今連蘇府的大門都進不去了,更是讓他氣惱不已,卻又無可奈何,誰讓自己文試不舉之后,嘗試了武試,還幸運的過了解試,可這最讓蘇轍看不慣,他高俅找誰說理去?
說話間,語氣頗為酸澀。不過高俅是個樂天派,生氣之后也不惱,笑呵呵道:“兩位賢弟,京城是我高俅主場,今日高興,帶賢弟去好去處樂呵樂呵?”
說話間,眉宇間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擠眉弄眼的頗為神氣。
內堂,蘇轍表情凝重的對家中管事問道:“人走了?”
“有了。”管事低眉順眼地回答道,不過隨后又擔心道:“老爺,不過訪客雖是高俅帶來的,但拜訪的是侄少爺,萬一讓侄少爺知道了,會不會不高興?”
“哎,老爺我不想如此不近人情。可堯夫兄早些拜訪,說過家兄徒孫李云是武舉過的解試,加上一個高俅,我蘇門已經有兩人過了武舉參加今科省試,這倆拔貢無望,更不要說參加殿試了。可要是李逵省試被黜落,按照家兄信中的意思,李逵多半也要參加武試。加上李逵、李云武藝高強,獲得武狀元也不難。得虧高俅武藝尋常,要不然我蘇門將武科三聚首,包攬前三之勢,你說老夫該不該慌?”
蘇轍說完,躺在半榻上,長吁短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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