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確實沒有騙人。
但現實要比謊言更加讓人害怕。
胥吏的兇狠,對于普通百姓來說,簡直就是惡魔般的存在。尤其是充當收稅的胥吏,更是讓人談之色變。
大宋什么人最厲害?
對百姓來說,不是朝堂上高高在上朝廷重臣;也不是駐扎邊陲,手握重兵的將軍;更不是被當成豬狗一樣豢養的皇家宗室。而是收稅的稅官。
對于普通人來說,得罪了稅官,等著破家吧!
亢金在聽到李逵問:“交稅了嗎?”
這句話之后,心中頓時不用擔心小命不保了。在他們面前的倆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劫道的不法之徒,而是官府的爪牙。
只要是官府的爪牙,就免不了會貪圖一些小便宜。亢金費力的從地上爬起來之后,捂了捂腰對李逵拱手道:“這位不知如何稱呼?”
“家中排行老二。”
亢金苦著臉作揖道:“給二爺行禮。您看這樣如何?”亢金巴拉一圈,將地上的錢財都捧起來,對李逵巴結道:“小的不知買賣糧票還要繳稅,幸虧二爺提醒,才讓小的免了牢獄之災。些許錢財,還請二爺不要嫌棄。以后但凡有小的一份酬勞,必然不會忘記的好處。”
“什么?還有以后?”
李云蹦起來,對亢金怒吼道。
亢金愕然,覺得叫李逵二爺的小子,他稱呼三爺沒有問題。拱手道:“三爺,您老看看我們幾個,像是大富大貴的人嗎?就是在界面上做一份風里來雨里去的辛苦營生。如今潁州城內的糧價暴漲,百姓都慌了神,糧票的價值也飛漲起來。可是買賣糧票,畢竟是期糧,您看這一張,是四月的糧票,價值七百二十文。”
說完亢金找出一張四月份可以從官府糧倉里兌換糧食的糧票遞給李云。
李云撇嘴道:“我能認不出來這玩意?”
“那三爺的意思是…?”
亢金實在猜不出李逵和李云這兩人的意圖了,平日里他是牙行經濟,往來衙門的胥吏書辦也不少。但都是縣里面的胥吏。對方可能是州衙的,看著眼生。但不妨礙他用對付縣衙的手段,來對付州衙的胥吏。
而且看著李逵年紀也不大,應該是新入行的生手。
如果是老手,哪有在街頭就堵人動手的道理?
李云覺得他有義務,也有這份責任維護自己家師祖的名聲,咳嗽一聲道:“我等又不是打劫,又不是來無端壞你們的生意。但是做生意不交稅,這恐怕說不過去吧?”
“哎呦。我的爺啊!這稅交不起啊。”亢金仿佛被踩住了尾巴似的,叫苦連天:“您老是不知道,大宋的商稅是五分。一百文的生意,繳納五文錢稅錢。但是這是票子,不是糧食啊!今日買,明日賣,如果天天繳納五分商稅,誰受得了?周轉二十次,豈不是官府武斷的將說有的錢收入囊中?”
“你…”李云掰開手指頭,有點心慌的擺弄了起來:“你別說話,讓我算算。”
“別算了,他說的對。”
這點小算術,還難不倒李逵。他在琢磨一個問題,大宋的商人竟然將票據交易都開始用了起來。與其讓其野蠻發展,還不如規范之后,統一籌劃。
不愧為商業經濟高度發達的時代,就差沒有把股票給鼓動出來了。
而且股票交易真要是按照普通商稅征收,還有誰玩?
亢金一看就看出,李逵才是主事的人,添油加醋道:“二爺,您老在衙門里,不知道我等街頭人的苦。這糧票價值七百多文,但一次交易,獲利者不過十幾,最多也就是四五十文。這點錢,哪里夠交稅的啊!”
李逵點頭道:“沒錯,糧票確實不適合沿用大宋的稅法,按照糧食交稅,就失去了流通的意義。這是個問題,行了,你們幾個跟我去衙門。”
“二爺,您看!”
亢金心頭大急,都說這會兒功夫了,眼前兩人怎么還認死理?
去衙門?
去衙門,你們倆還能撈到什么好處?
可是李逵油鹽不進,亢金幾次想要賄賂,都無果。
剛進入州衙,管事也好,茶坊,書辦看到李逵的時候,都拱手行禮。只不過,李逵微微點頭,算是打招呼了。
二爺長。
二爺短。
尊稱不斷。
亢金心頭送了一口氣,原來是個衙內,嚇死老子了。只要不是胥吏,他的荷包多半算是保住了。
等到李逵借了三堂準備審問的時候,亢金篤定了李逵的身份,頭頂張長腳底流膿的衙內,沒跑了。
李云看著三堂牌匾下的官座,眼熱不已。期待的問李逵:“二哥,我能坐一坐嗎?”
“沒人看見,坐一坐又何妨?”李逵對李云這點小心思鄙夷不已,他是對等級森嚴沒有太多觀念的人,滿不在乎的看著牌匾下的座位。放在茶肆,這樣的座也就是個尋常的大堂散座,連雅室內都進不去的普通貨色。
可是放在了衙門里,同樣的一把椅子,就身價百倍,千倍,甚至無法估量。
因為這把椅子代表了等級,官員的身份,還有官符的威嚴。
但這些玩意,在李逵面前都不算什么。要是沒人看到的話,龍椅他也敢坐一坐。可李云不一樣,他生活在等級森嚴的胥吏之家,官和白丁的差距,是用什么也填補不了的天塹。
李云欣喜不已,這可是州衙的三堂啊!平日里坐上去的起碼是個六品官,當屁股挨著官椅的那一刻,李云發出了近乎于陶醉的呻吟。
這廝,飛了。
“說說,都是什么人,做這生意多久了?往來交易多少?”
“兩位衙內,我等錯了。”啪嗒,有一個沒膽氣的貨跪倒在地上,捂著臉,痛苦道:“冤枉啊!”
啪——
休得喧嘩!
坐在官座上的李云一拍驚堂木,暴喝道。隨后又是緊張的四處張望,發現每人,一臉滿足。
“我等都是街頭的小人物,在下亢金,是往來的牙行經濟。”
李云眨巴了一陣眼珠子,按照官員的排場,指不定有書辦抄錄。可是他能指望上李逵嗎?這等苦活累活,只能由他受累了抄錄了。只不過亢這個姓氏實在太生僻,李云也琢磨不透到底這么寫,嘟噥道:“土炕的炕,姓這個姓的人可少見,小爺還頭一次見!”
“亢龍有悔的亢,又是岳帥緱亢,的亢。不是土炕的炕。”亢金氣地眼角直跳,這位爺們百家姓是怎么背的?連這個都不知道。可憐父輩打下的基業,眼瞅著要被子孫敗光了。
李云裝作模樣的點點頭,絲毫不在乎學問上被人奚落,滿不在乎道:“接著說!”
倒賣糧票,這生意根本就沒什么好說的,往來之間需要牽線搭橋的就由亢金來,其他的要么是手握糧票的商戶,或者想要購糧的城內住戶。
收入?
少得可憐。
李逵琢磨了一陣之后,問亢金:“你既然是牙行經濟,為何不做田產租賃的生意,而做起了倒賣糧票的生意?”
“沒得做啊!爺。”亢金大吐苦水道:“您是不知道,這潁州地面上,牙行都快活不下去了。城內的房產,都是大戶所控。平日里用不上牙行牽線搭橋。鄉間的田產買賣,也用不上我等。要不是從別處找補些生意,都沒法做了。”
李逵突然湊近道:“籌備以糧票交易的經濟所,你覺得可行嗎?”
“太行了,這生意別看做的不多。那是手里有糧票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還能買賣掙錢,沒糧票的卻苦于被米行壓榨。要是有了專門的交易所,小人敢保證別看每次抽取的傭金不多,但買賣持續。一張糧票,交易一次,沒多少錢?交易十次,一百次呢?糧票不同于糧食,輕飄飄的一張紙,拿來送去都方便。也不知道知州老爺是怎么想的,弄出這等神奇之物。可惜短了交易的手段,不然小人敢擔保,這生意一點都不比開酒樓差。”
亢金拍著胸脯保證著,他覺得李逵很有可能心動于這門生意。
而做生意,李逵的身份怎么能拋頭露面?
李逵需要一個馬仔,一個忠心的馬仔。
這時候,亢金不一再表示自己的忠心,還在等什么呢?
李逵頷首道:“我知道了。你們幾個帶著屬于自己的錢和財物離開衙門,亢金,你等著。”
在后院內,李逵將情況給蘇軾說了一通,蘇軾認為糧票可以買賣的話,會解決一部分手中有錢的百姓被米行控制住糧食的危機,覺得這是個突破口。同時也認同李逵的建議,降低交易的稅收,要不然百姓太吃虧。
“師祖,您看如何?”
蘇軾爽快道:“我看行!不過,真不用高俅去辦嗎?他還是挺好用的。”
高俅在一旁聽的眼冒金星,做生意?他要是有這份本事,會把爹媽給他留下的遺產揮霍一空嗎?再說了,他如今也很忙,整日跟著蘇軾,哪里有時間去坐鎮牙行之中?
等了足足有一個多時辰,亢金看著李云趴在官案上呼呼大睡,有心一走了之,但同時擔心錯過了良機。
畢竟李逵言出必行,說不要錢就不要錢。
是個爽快人!
跟著一個爽快人做事,亢金覺得他的好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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