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是好孩子嗎?
肯定不是。
可李云‘誣告’李逵喝花酒去了,王朝云說什么也不會相信。畢竟,李逵這廝并不比李云好管教,甚至比李云更難以管束。但是在女人方面,這家伙就像是一頭野蠻的蠻牛,啥也不懂。甚至連王朝云都要擔憂這小子,將來能娶上媳婦嗎?
李云挨打,還有一個原因。
李云犯了王朝云的忌諱。
王朝云很小的時候是被父母賣到了杭州的花船上,被逼著苦練舞蹈。那還是二十多年前,蘇軾剛剛被授予杭州通判的官職,帶著夫人走馬上任。當年蘇軾當官有多任性,就有多任性。基本不怎么處理公務,整日游玩。這一日,蘇軾帶著夫人一起游覽西湖,看到了王朝云的表演,嘆為觀止。
當時,蘇軾的夫人還是王弗,是他的表妹。倆人成親之后,相濡以沫,如膠似漆。但王弗深知靠著溫情,顯然無法拴住蘇軾這頭野馬,于是她迫切需要給自己找一個幫手,而這個幫手就是王朝云。見丈夫癡迷于王朝云的舞技,果斷買下養在家里。那一年,王朝云十二歲。當時還不叫王朝云,姓氏是王弗買下朝云之后,隨了自己的姓。
幾年之后,蘇軾多了一個小妾。
而王弗卻過世了。
這段往事,蘇家人是不會說的。也是王朝云心中的忌諱。李云也不知道自己犯了王朝云的忌諱,李逵倒是知道,但他會好心到提醒李云嗎?
被懲罰嚇傻的李云良久才緩過來,哀嘆道:“為什么受傷的總是我?”
李云的憂傷來得急,去的也快。
這家伙要是能被學業給折磨死,也不會長這么大了。
早在沂水縣就該投河了。
再說章授。
他離開潁州的時候,心頭是沉甸甸的。
他不認為單靠蘇軾和李逵就能將潁州的大戶給制住。不管是蘇軾也好,章惇也罷,能力有差距,但是在針對地方大戶面前,多半是束手無策的無奈。
除非大戶鬧出亂子來了,最好有人命官司,這時候才是殺雞儆猴的好時機。
可潁州的大戶,說他們欺壓良善吧,真有。
可要說罪證吧?沒有。
讓他有萬般手段,也無計可施。
章授第一站去了江寧府。
相比潁州,江寧好玩的地方要多得多。
秦淮河上的傳唱,一直延續了千年。可是章授根本就無暇去游覽一番。而是匆匆去了江寧府衙,找蔡卞。
對章授的到來,蔡卞倒是挺熱情,可熱情過后,他卻表示愛莫能助。
江寧府人口眾多,遠非潁州能夠相提并論,對于這么一座幾十萬人口的城市來說,糧食儲備是絕對不能動的。要不是去年江寧府豐收,蔡卞連十萬石的糧食都不會調撥給蘇軾。錢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江寧的商人發現府庫糧倉空了,肯定會囤積居奇,到時候潁州的麻煩沒有解決,還連累江寧糧價暴漲,這個結果說什么他也無法承受。
無奈之下,章授去了揚州。
揚州和江寧相比,更像是一座靜寂的水鄉。還未成為淮鹽集散地之前,揚州在淮南諸路中的地位并不凸顯。
成為揚州知州,也不算是個什么好差事。
知州蔡京對自己的管轄區域一直不太滿意。他更加中意蘇州和杭州。尤其是他弟弟是知府,自己卻不過是個知州,面子上過不去。當年蔡京和蔡卞這對兄弟同時中進士,引起過轟動。蔡京自認自己并不比弟弟蔡卞的才學差。
可是他在做官方面,似乎總是在追趕弟弟。
當初蔡京圓滿出使遼國,回來之后,官家晉升他為中書舍人。可是他弟弟蔡卞早就是中書舍人了,甚至蔡卞當年為了照顧哥哥蔡京的情緒,還懇請神宗皇帝將蔡京在中書舍人的排名提拔在他之前,好讓蔡京不那么尷尬。
可僅僅是尷尬嗎?
一起中的進士,排名他也不弱弟弟蔡卞,為什么到頭來卻成了弟弟出風頭?
兄友弟恭?
見鬼的兄友弟恭,蔡京才不稀罕這樣的評價。蔡卞成了王安石的女婿,入選了龍圖閣待制,蔡京忽然間發現,自己活成了蔡卞的哥哥。然后,他也入選了,甚至做官比蔡卞更大,但讓蔡京難以忍受的是,他一直活在弟弟的陰影之中。哪怕他曾經攀附蔡確,合計謀害宰相王珪,可讓他無比郁悶的是,他都已經準備好天羅地網了,可沒想到就要發動的時候,王珪病死在宰相任上…氣地他差點失心瘋。
心高氣傲的蔡京說什么也忍受不了這種被人忽視的冷遇,他需要厚積薄發。如今他在揚州,不僅在官職上低了蔡卞一頭,連帶著轄區也遠遠不如兄弟蔡卞的江寧府。他需要謀劃,需要換一個好一點的地方,將兄弟之間的這點差距給抹平了。
別看舊黨和變法派斗的你死我活。
可倒霉蛋就那面幾個,很多人都活的好好的。只不過想要去京城做官不太現實而已。其實蔡京之前并沒有想蔡卞那樣被排斥在京城之外。他是一個外表很模糊的改革派,給王安石辦事的時候,兢兢業業,能力極強。給司馬光辦事的時候,也是兢兢業業,能力夠強。甚至司馬光還說出:“若人人奉法如君,有什么行不通!”恨不得將蔡京貼上能吏的標簽,大肆宣揚一番。
倒霉就倒霉在,他攀附的宰相蔡確倒臺了,然后蔡京捎帶著被連累了。什么御史臺告發他行為不端,這種謊話三歲孩童都不會相信,更不用說蔡京了。
流轉各地一圈之后,蔡京在年前來到了揚州。但是他并不喜歡揚州。
蔡京這次看中了杭州。
杭州在兩浙路,算是數一數二的大城市。相比蘇州,杭州還多了個市舶,管轄市舶是宮里來的親信,說不定他還能通過市舶的監管太監和宮里搭上關系。他終于悟了,只有和皇帝搞好關系,才能在朝堂上穩如泰山。跟著朝堂大佬,經常倒霉,實在讓人氣餒。而機會可不會自己找來,需要他主動出擊。
小皇帝的年紀越來越大,親政就在眼前。要是能夠提前搭上關系,蔡京琢磨著怎么著也該自己平步青云了。
為此,他寫了不少文章送往京城。
模棱兩可的表達了對政見的不解。為了他去杭州上任而鋪路。
可就在這個當口,蔡京發現他的治下出現了讓他萬分惱火的事。通判晁補之竟然背著他給潁州送去了幾萬石糧食。
蔡京明當然清楚晁補之的老師是蘇軾,這讓他尤其氣惱。蘇軾是誰?
對于一心想要做高官的蔡京來說,這簡直就是災星吶,躲都躲不及,還眼巴巴的湊上去。
明眼人都知道,揚州的糧食送去潁州,是通判晁補之的決定。但是不清楚的呢?肯定得攤到他蔡京的頭上,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身邊的下屬,蔡京氣地恨不得將晁補之丟大牢里,可沒辦法,處理通判可不是知州的職權范圍。
只好派人招來了晁補之,當面提點道:“無咎兄,最近政務之中可有需要本官出面的事?”
晁補之可不是蔡京能夠隨意拿捏的主,相比蘇門其他學士,晁補之出身顯貴。家里在大宋立官宦之門庭百年之久,出過的朝廷大員不計其數。面對蔡京看似平和的質問,晁補之決心坦然面:“下官座師在潁州遇到了麻煩,每年這個季節潁州的糧價暴漲數倍。下官處于道義,將府庫之中多余的糧食,分發了一部分去穎州。”
蔡京也知道晁補之在他面前底氣十足,似乎不大買他的賬。當然,更多的應該是鄙夷蔡京的人品。這時候的蔡京,已經有了墻頭草的潛質,當然陷害,貪婪之類的心性還沒有暴露出來。但已經讓正人君子不齒。晁補之自然看不上他。
可蔡京卻假裝關心道:“往年一直如此嗎?”
晁補之想了想,點頭道:“家師在信上說確實如此。”
蔡京合掌,隨即攤開道:“既然往年也是如此,為何學士要購糧,平定糧價呢?此非學士之過,乃前人之過也!”
晁補之聽到這話,臉色驟然大怒,跳起來指著蔡京的鼻子質問:“你我都是朝廷命官,理當為百姓謀福祉,不該想著尸位素餐,見難而避,非君子所為。”
蔡京摸了摸自己的大鼻子,覺得晁補之說的很有道理,但是,道理是道理,人總不能把道理當飯吃吧?
再說了,他蔡京也是有脾氣的,他并沒有生氣,反而冷笑道:“晁補之,你是揚州的官,不是潁州的官,動用府庫,所擔的關系可曾知曉?”
晁補之正在氣頭上,自然不會示弱,昂首挺胸道:“本官一并承擔。”
“可否立字據?”
“有何不可!”
很快,含怒寫下了字據的晁補之腦袋有點蒙圈,蔡京也一改之前的冷漠,笑道:“以后想要幫人,記得將可能連累本官的事先立個字據再辦。免得到時候大家都為難。”
你——
晁補之仿佛重新認識了蔡京似的,面對極度功利的上司,鄙夷不已。
這時候,州衙書辦急匆匆的進入后衙,躬身行禮后道:“兩位大人,府外有一三十來歲的文士,說他是兩位大人的故交。”
“可有名刺?”
“沒有,就說自己是章仁和。”
蔡京在口中細細一品之后,突然站起來大聲道:“快快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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