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來穎州之前,李逵還真沒有想過一定要讓蘇軾成為雪花鹽的代言人。
畢竟,文人有文人的追求,也有他們的驕傲。讓他們丟棄平日的驕傲,比要了他們的命還難。但當他接觸了蘇軾之后,他發現蘇軾似乎對這種事情并不在乎,他不抗拒為商人謀利,當然也有看在周元的面子上。
成為蘇軾的弟子,很多時候愧疚的不是弟子不能侍奉老師,而是他這個當老師的文壇宗主連累了弟子的仕途。
沒辦法,誰讓蘇門一直是朝堂打壓的對象,而造成這一切結果的恰恰是蘇軾這位宗門的宗主。新黨認為他是舊黨的急先鋒,舊黨認定他是新黨余孽,中堅派表示,他們中間沒有蘇軾這個人。于是,蘇軾很悲催的在任何一方都討不著好來。成為被打壓的對方。
投入蘇門雖然可以在文士之中獲得很高的榮譽,但榮譽背后呢?是用仕途的止步換來的結果。不得不說,蘇軾對弟子們是有愧的情緒存在。而這份愧疚,卻能變成李逵的希望。
既然有希望,李逵自然不愿意放過。
畢竟靠著將門之間的推廣,耗費巨大且不說,效果還不見得好,先要風靡大宋更是難上加難。
有蘇軾背書就不一樣了,他是一舉一動就能天下皆知的文宗。這也是為什么司馬光和王安石都不會喜歡蘇軾的原因了。雖然他們私下關系似乎還算融洽。可在政治上,沒有人愿意蘇軾這么一尊文壇大神,在他們身邊指指點點,尤其是蘇軾的嘲諷是出了名的刻薄。
這也是為什么蘇軾經常會受到貶謫,而且一貶再貶。甚至當初王安石再次被起復后執行新政之后,蘇軾到處賦詩寫詞,不少就是隱射新政的不得人心。以至于惹怒了新黨,御史臺炮制‘烏臺詩案’,不惜以文獲罪,想要至蘇軾于死地了。實在是蘇軾拉仇恨值的能力太強,而且附庸其后的人群太大的原因。他每一兩年就會出一本詩詞文集,就按蘇軾在大宋文壇的地位,文臣人手一本是必須的,皇帝后宮之中也會追書。這也是為什么蘇軾一張嘴,天下皆附和的原因了。
要是王安石繼續讓蘇軾這么大嘴巴下去,新黨恐怕連做事的心思都沒有了。
這份能力,大宋也就只有蘇軾有。
同時,這才是李逵留下來的最大動力,他說什么也要把事情辦成了。就算是坑蒙拐騙…也要試一試。蘇軾的推廣能力實在太強了。
“兩位兄臺,你們為何如此沮喪?”
看著秦文廣和韓大虎如喪考妣的樣子,李逵爽朗的笑問。在他看來,機會很大的事,完全不會因為短期的失敗而到放棄的程度。可見秦文廣和韓大虎,一個像是被偶像厭惡的絕望,一個卻將所有的心思放在了臉上,就差一句話沒有開口說出來:分行李…哎,錯了,是回去吧!
秦文廣翻著白眼道:“李逵,你難道沒有反應過來嗎?蘇仙他老人家拒絕你,只是委婉的告訴你,此路不通。為學士他老人家的名聲計,我等還是放棄吧?平白污了他老人家的清譽,我等心里也說不過去。”
蘇仙?
李逵覺得這個詞稱呼如今的蘇軾或許早了一些,等到那個去南海的蘇軾,才配得上這樣的稱謂。豁達到了不以榮辱為左右,那種飄然于眾人頭頂之上的才氣,更是讓其名存千古的底蘊。
韓大虎附和道:“賢弟,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如今工坊已經出鹽,耽擱下去,積壓的貨物怎么辦?而雪花鹽的品質有目共睹,我就不信有如此好品質的鹽會賣不出去。將門的身份地位是不如文士。但架不住將門有錢。”
李逵覺得雖然蘇軾沒有吐口,但想要讓他默認卻不難,不明著支持宣揚,但可以借用他的名聲。這對李逵來說足夠了:“兩位哥哥,遠沒有你們想的那么復雜。我師祖雖然沒有賦詩作詞的打算,也沒有拒絕讓我等借用他的名頭。”
秦文廣卻突然反駁道:“蘇仙乃是天上文曲,我等如此行徑,豈不是讓他名聲受累?”
“那也是我的事,和你無關。你要是再說喪氣話,信不信小爺將你綁了去沂水煮鹽去?”李逵眉頭提挑起,秦文廣這貨就是這樣,喜歡體面,可連自己都不是個體面人,那里還的體面?至于讓秦文廣綁回家煮鹽,這不用質疑他,他肯定干得出來。
韓大虎沉聲道:“賢弟,既然如此,哥哥也不勸你,但我等應該雙手準備。不如先以我岳父的名義贈送一部分雪花鹽給將門。即便一開始不重視,但要是學士青睞雪花鹽,必然大賣。”
李逵瞪眼威脅了一把秦文廣,然后對韓大虎笑道:“哥哥所言極是。”隨即對秦文廣道:“瞅瞅,這才是做生意,你那是把錢扔水里,光顧著砸水花高興了。”
“我又不傻!”秦文廣嘀咕道。
將門當然是消費主力。
實際上,李逵主要針對的銷售對象也是將門。怎么說呢?文人有錢的不少,畢竟文臣通過至親經商也很普遍,雖然朝廷不允許,但掛在其親族身上的商人身份,屢禁不止。
但要說到有錢,還是將門。
大宋有五十多個軍州,除了一些邊境的軍州,有很多軍州都在富庶之地。就拿淮陽軍來說,地處徐州四通之地,往來商賈貨物絡繹不絕。這等軍州比一般府都要有錢的多。對于奢侈品的渴望,也要大得多。最重要的數據就是,大宋一年的稅收,七成用在軍隊上,怎么算起來,一年就是七千萬貫。這筆錢,將門至少要拿走三分之一。
有錢,沒地位,就需要發泄。
因為將門實在太慘了,就算是貴為太尉,大將軍,在朝會的時候也說不上話。御史臺懟過來,他們就會集體懵圈,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自己剛才作死了?
而秀有錢,窮奢極欲,也是將門唯一能夠尋找的安慰了。
畢竟文臣就算是家族經商,也要考慮一個德望的問題。有才無德,是為奸。這一點,文臣的顧慮比較多,但將門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擔憂。
李逵也知道將門才是雪花鹽的主流消費群體,不一定是最大的群體,但只要雪花鹽在將門之中獲得足夠的知名度。商人就會蜂擁而至,要說沒權沒勢的商人是最慘的。官商勾結的商人,他們根本就不用擔心沒有生意可做。但沒有靠山的商人,既想要維持商人的體面,同時也要讓合作者有信心其本錢的強大,唯一的辦法就是砸錢。
于是大宋的受跪舔序列就變成了這樣:文臣——將門——商人。
可要是按消費能力來分,那么就是商人——將門——文臣。消費能力最弱的是文臣,其次就是將門,最后是商人。
文臣是揚名天下的受眾體,將門是引起熱捧的主流,商人雖然花錢最多,但卻成了最讓人看不起的存在。只要文人追捧,將門和商人會同時熱捧,中間少了一個傳遞的過程。剩下的不僅僅是時間和經歷,而是瞬間會變成一種井噴式的需求。
李逵也知道打開將門是雪花鹽的關鍵,但有捷徑可走,為什么不選擇呢?
再說了,劉葆晟雖然是將門,但他的身份太低了,五品的武將,大宋一抓一大把,如果他是太尉,大將軍,就另說了。可惜他不是。
是夜。
蘇軾又睡不著了,很多名士都是夜貓子,蘇軾也不例外,他拿著書看著,卻感覺心煩意燥,仿佛有種情緒左右著他,讓他不得安寧。
幾次三番之后,他才覺察到是李逵。
對于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徒孫,蘇軾一開始并不在意,將其當成尋常的晚輩來看待。可是等到書房問話之后,他卻發現李逵不簡單。不簡單的原因很多,學問稀疏平常,且不說,還到處晃蕩。蘇軾是絕頂聰明的人,難道他會看不出李逵山竄下跳的到底圖啥?
要說雪花鹽的生意和李逵沒關系,打死他也不信。
正因為李逵這小子求學還磕磕絆絆的,就開始琢磨做生意撈錢,引起蘇軾的老大不滿。但要是李逵才能平庸,他也不準備多嘴。反正這個徒孫他見過一次,以后就沒心思再見了,打發回去讓周元頭痛去吧!
至于借用名聲,他并不在意,想用就用。
可問題是,李逵這小子雖然熱衷一些歪門邪道的東西,可卻有施政的才能。
而且似乎水平還不低,甚至在他之上。這才多大點年紀?要是嚴加管教,量才而教,不敢說蘇門未來將出一個文壇新銳,但要出一個治世能臣并不難。更讓蘇軾郁悶的是,他竟然在李逵身上看到了這種可能。
這小子,空有一座寶庫,卻不去珍惜。做師祖的蘇軾就難受起來了,要說他待見李逵吧?不見得,這小子雖然傻里傻氣的,實誠的讓人手足無措。可有些才華是掩蓋不住的,就如同夜空中的星辰,就算是流云能夠遮蔽一晚,難道流云還能永遠遮蔽星辰的光芒不成?
蘇軾在施政方面才能欠缺,但眼光還是有的,蘇軾可是看著韓琦,富弼,王安石、包拯這些大難到處跑的人。有沒有能力,他看都看回來了,就是動手能力差一點,但不妨礙他看出李逵的與眾不同來。尤其是他還是聰明絕頂的人,只要細細品味李逵說的話,就能感悟到李逵的手段。
新法,舊法,在李逵眼里什么都是。別看他自始至終沒有評價過新法和舊法,可這小子傲氣著呢?李逵并不是不想說,而是覺得說了沒意義。新法和舊法對他來說,都是過時的玩意。
李逵施政的辦法是——人心。只要能夠左右人心,任何立場都不是問題。具體在治理地方上的辦法,也是如此。
鄉約是人心。
趨利是人心。
蠱惑亦是人心。
而李逵的辦法也簡單,大多數人的利益,話語權,兩者只能選其一的時候。很多人都會有所取舍。就連蘇軾自己也在心中計較過,他恐怕也難逃李逵的算計。
因為這也是陽謀,看似平淡無奇,卻讓人難以跳出其劃下的圈子。和智商無關,完全是權術的運用,只要弄好了,啥王安石,富弼的,都要靠邊站。
蘇軾不清楚李逵是否能夠走到那一步,但他展露出的才能已經把他驚艷到了。
這才是蘇軾糾結和心神不寧的原因,李逵這貨這樣下去,別說進士了,就是解試也考不上啊!這貨有當官的手段,卻沒有當官的命,這讓他有種痛心疾首的憤怒。
當然更憤怒的是針對周元,弟子都走上歧路了,你這個當老師的竟然還渾然不知?
想到這里,蘇軾攤開了信箋,刷刷寫下幾個字:
懷慶吾徒 懷慶是周元的字。至于說吾徒,這話就比較重了。他們雖然是師徒關系,但在周元中進士之后,這種關系就不會落在紙面上了,因為只有訓徒弟,給弟子寫信考校學問的時候才會用這樣的稱呼。
一般來說會寫:懷慶如晤。
這才是官場文臣師徒的正確通信方式。
可是一想到周元授徒的如此懈怠,李逵這塊璞玉都讓周元給禍禍了,老蘇這氣就不打一處來,他決心在靈魂深處譴責周元,開篇就顯露出當老師的老大不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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