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六蒙聽到李嗣業的安排之后,竟是猶豫了一瞬,等到其母帶著責怪的目光投回來時,他才連忙躬身叉手拜倒:“小人謝過阿郎。”
李嗣業皺起眉頭,看架勢吳娘子的兒子好像還不滿意參軍事這個官,這雖然是從八品的小官,但畢竟是朝廷的官員,是要領吏部的告身,接受朝廷下發的俸祿的。比起那百余個沒有品級的流外官和胥吏要強多了。
即使是科考秋闈的進士,候選官也是從八品開始做的,哪有一上來不經過過渡就升高官的。這小子是不是把自己當做無所不能的財神了。
他笑著擺了擺手道:“你下去好好任事,出去吧。”
十二娘連忙領著兒子拜謝,李嗣業淡然地擺手。
母子二人從書房走到院子中,吳娘子不厭其煩地向兒子嘮叨道:“你可別不把這差事放在心上,我是好不容易從阿郎這里求來的,就算是為了娘的顏面,你也得踏實地干好了,這樣阿郎以后提拔你心安理得一些。”
吳六蒙有些不耐煩地說道:“哎呀,我知道了,阿娘你回去吧,我明天一定早點去。”
吳娘子趁著夜色把兒子送出府邸門外,吳六蒙頭也不回地往遠處走,心中暗忖原來只是一個八品的小官,虧得他千里迢迢跑到庭州來。靠這八品官的俸祿幾時才能把高額的賭債給還掉。
恐怕他這輩子都回不到長安了,實在是舍不得西市上的斗雞,舍不得平康坊的佳麗啊。
他對李嗣業給安排的這個官確實不滿,阿娘平時往家寫信的時候還說阿郎如何升官對下人好,但實際上這人不辦事,阿娘在李家辛苦也干了十來年,到頭來只能給自己安排一個從八品。
他在長安熟識的一個人,父親在御史中丞、戶口色役使王鉷的府上做管事,為了兒子的差事求到王鉷。人家王中丞一出手就給他安排到了雍州的中縣擔任縣令,這可是正七品上的官,比他娘的從八品上高了四個小等級。
人家上任后坐在地方上撈銀子,僅僅一年時間就將巨額賭債給還上了,還從平康坊青樓里把自己的老相好贖了出來。這種當大官的阿郎才是辦事的,像李嗣業這種的,差人家老遠了。
第二日清晨,李嗣業趕早就來到都護府中,把副都護趙玼叫到了面前來,盡量自然渾不在意地說道:“我都護府中不是缺一個從八品的參軍事嗎?我安置了一個人叫吳六蒙,你稍后叫錄事參軍事給他安排一下。”
趙都護一聽就明白了,這吳六蒙肯定就是李嗣業的關系戶了,他對這事沒什么看法,甚至感覺李嗣業還是最潔身自好的。他擔任節度使這么長時間了,才利用自己的關系給自己家的人安排了一次工作,實在是難得的好官,真是全靠同行襯托。
他簡短交代了這件事之后,便離開都護府出城,召集瀚海軍一萬人進行演習式的拉練作戰,這種方法來自于他對軍事演習的妙想,而且已經準備了近一個月。
拉練的第一個項目是長途奔襲八十里外的沙漠邊緣,對假想敵進行列陣打擊。瀚海軍人人披甲,手持長槍刀鋒,身背長弓短弩,騎兵以兩馬交替前進,步卒則徒步進行奔跑,平均每一什有一匹馬來馱運淡水和給養。
李嗣業發現很多現代人到達古代后,他們都喜歡動不動訓練就五公里越野,認為越野訓練之后,士兵的意志和機動能力就提升上來了。
但五公里越野在古代那種惡劣條件下根本不算訓練。因為即使在經濟高度繁榮的唐代,能有資格騎馬出行的,也只是少數一部分人而已,大多數的百姓完成遷徙,完成某些旅途就只是靠兩條腿,甚至還要負重出行。
更別說他們這些重鎮的邊防軍,每一次遠征都是幾百上千里的徒步遠征,身上披著超過五十斤的甲胄,跟他們談五公里或十公里越野豈不顯得幼稚嗎。
所謂五公里或十公里越野的訓練,是給這些削弱了雙腿,出行靠各種現代化交通工具的現代人訓練的,古人真的不需要。
八十里的路途是兩個驛站多的行程,瀚海軍從清晨時分出發,到下午才到達了預定地點,軍使段秀實命令麾下各押官揮動令旗,組成了六花陣型,緩緩逼向了對面沙丘上的“敵人”。
為了使這場拉練顯得異常真實,李嗣業責成副都護趙玼和臧希晏提前組織兵卒和附近百姓,在拉練演習的預定地點豎立了上萬個木人和草人,當然還有參加演習對抗的四千多名天山軍。
演練所使用的所有弩箭和弓箭都是沒有箭頭的,而是包著一種能夠染色的石灰。騎兵居多的天山軍也是如此。
段秀實向李嗣業請示對抗演練開始,李嗣業命令麾下牙兵舞動門旌,表示可以開演。
六花陣緩緩向敵軍推進,最前方的陣型停下,軍中的弩手開始一陣接一陣如拋蝗蟲似的攢射,根據唐軍步人甲的耐受性,身中十箭以上的人就可以退出戰斗了。
那些身上插滿了箭矢的稻草人被推倒,天山軍們身上超過十個白灰點的人也退出戰場。天山軍開始反擊,他們用弩箭向對方拋射,但是收效甚微。田珍命令兩個騎兵軍從左右翼包抄六花陣,但段秀實立刻收縮陣型,先用槊鋒隊阻隔騎兵沖鋒,再用擅長打騎兵的步兵陌刀隊趁機反沖鋒砍殺敵軍。
當然陌刀隊的陌刀是假的,像演習這種情況怎么還敢用真刀,否則一場演習下來比戰爭還慘烈。李嗣業不只是讓陌刀手用木刀,還讓他們劈砍的時候也省點力氣,因為即使是木頭這種東西,加速度和力度大了,也是能砍死人的。
雙方激戰了兩個時辰便分出了勝負,勝利方當然是段秀實將軍帶領的瀚海軍,而田珍帶領的天山軍也帶給了瀚海軍造成了不小的損失,即使演練結束后,兩位將軍還在就剛才的演練進行討論,假設推導如果你這樣這樣做,我一定不會這么做,這樣我就可以打敗你。
李嗣業深知,如果是真實打仗他們絕對不會如此的輕松,這樣的拉練對于他們來說,也像是戲耍的小兒科。但對北庭軍來說這是有必要的,北庭軍的上一次戰斗還是在開元二十四年與突騎施蘇祿的騎兵作戰,距離今日已經有十一年之久,已不知有多少人對戰役陌生了,這樣的拉練對抗雖不似真正的征戰,但至少磨練了他們的長途奔襲能力,也提高了他們的戰陣配合能力。
拉練演習過后,李嗣業將瀚海軍又重新拉回了庭州城內外,田珍則帶著天山軍回到了高昌城。
此時在都護府中,趙玼命令錄事參軍事給李嗣業的關系戶吳六蒙安排了參軍事的虛職,吳六蒙為人倒是活泛,好像跟很多的人都談得來,他不過才到都護府一個下午,就記得了幾位參軍的名字與這些人迅速打成了一片,并且在社交中到處宣揚他與節度使的關系。
趙玼路過錄事堂,正好看到了吳六蒙正在插科打諢地宣揚自己是李中丞的家人。他不禁泛起了冷峻的笑容,心想李中丞怎么會有這樣的親戚。
天寶六載過去,新的一年到來,今年從年初開始,各鎮將軍和地方官員就開始變著法子地琢磨圣人的生日禮物。因為今年圣人過生日必須要比往年隆重,他也把生日的名字從千秋節改為了天長節。
皇帝意趣高雅,不要求各地官員送名貴特產,而讓他們敬獻高雅的藝術歌舞進京粉飾太平,李嗣業得知消息后感覺,他的嗩吶應該是要派上用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