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眼巴巴地抬頭望著山上,心中為李嗣業捏了一把汗。他知道這人喜歡搞一些出其不意的新思路,但這山頭可不低啊。
李嗣業非常感謝常年披甲訓練帶給他的強健身體,脫掉甲胄之后整個人輕得像要飛一樣,他輕松地攀出二十多丈,但上方有一段接近垂直的巖壁。他只好加倍小心,先把巖鑿釘入巖隙中固定好保險繩,再鑿出向上攀爬的路。
山體上有厚厚的泥巖和片麻石,這些石頭的硬度很低,鑿出淺窩并未浪費多大體力,相反蹬松的石塊從他的腳下嘩啦啦掉落下去,讓他處于精神高度緊繃的狀態。
當快接近山頂時,連云堡城寨出現在他的腳下,稍顯平坦的平臺為其創造了最佳的構筑條件,吐蕃人重新修整了山頂,一部分泥巖與夯土墻朝向東坡和西坡,南坡則是由木排墻扎成。泥胚的房子和氈帳混合并列,墻四角的瞭望臺和垛口都有士兵在駐守。
吐蕃人發現了山腳下的唐軍,他們自知為時已晚。如果今日凌晨趁著唐軍半渡時攻擊,唐軍必然潰敗。
就連高仙芝自己都與邊令誠說:“向吾半渡賊來,吾屬敗矣,今既濟成列,是天以此賊賜我也。”
如今唐軍在山下列陣,吐蕃人紛紛趴在城墻上豎起長矛挽起弓箭,從軍官們訓斥的激烈聲和他們短暫的慌亂便知吐蕃人的緊張。不過現在更緊張的是李嗣業,他的攀爬動靜不能夠太大,若是讓他們發覺,他們定會將山頂嚴密控制,他的出其不意的突襲也終將失敗。
他雙手抓住山頂裸巖,終于爬到了頂峰,稍事休息之后,才用短刀在山巖上刻出可捆扎的凹槽,然后用把麻繩栓上去固定好,最后用力試拽了一下很牢固。他將繩子的另一端捆上了石塊,順著山坡往下放,很快便落到了山底。
戰鋒隊的健兒們將陌刀捆扎背在身后,依次拽著繩索向上攀援,只是狹窄的山頂上無法容納這么多人,只好將登頂人數減半。兵卒們把李嗣業的甲胄捎帶上來,幫助他披掛好,最終他將兜鍪戴上,栓好系帶。
最后幾名兵卒手拽著繩索腳蹬著墻壁緩慢爬行,其中一人腳下蹬脫一大片山巖,碎巖跳躍滾落,將最下方的刀手砸得脫了手,悶哼著翻滾到山下。高仙芝命人上前去看,尖頂盔下的臉上已經血水模糊,顯然已經斷氣。
吐蕃人發出嘰里咕嚕的叫聲,他們發覺了北坡這邊的動靜,幾名桂射手領著庸護持們朝山頭緩緩迫近,他們緊緊攥緊了矛槍,手握幾十把長弓繃滿弓弦。氣氛最終到達了最緊張的一刻,仿佛千鈞的巨石吊在即將斷裂的繩索上,一觸即發。
還有兩三人吊掛在半空中屏住呼吸,但此刻已經不能夠再等待。
李嗣業從背包中取出三捆猛火雷,分給身邊的兩人,他們爬在山頭上用火折子點燃,眼眸盯著捻子隨著火花跳躍逐漸縮短。
時間是七月十三日辰初,大戰前的最后一次呼吸。
“扔!”李嗣業暴喊出聲。
三捆猛火雷朝著貼近山頭的吐蕃軍列陣中落下,雷鳴般的爆炸聲掀起了熊熊翻滾的火焰,庸桂們被炸得七零八落,身上背著烈火翻滾攀爬,慘叫聲不絕于耳。
“殺!”
李嗣業當先抓起陌刀,沖出山頭坐在土坡上朝下滑去,眾人緊隨其后,甲袍的后襠摩擦著巖石,拉出一道道煙塵。
他拄著刀從地上站起,朝著連云堡沖來,跳過仍在翻騰的火焰,揮動長桿將一名攔在面前的蕃將斬倒在地。其余刀手緊隨他身后,組成人字行的陣列向前砍殺。
站在山下的唐軍列陣等待,跳蕩手持盾牌和橫刀站在前列,戰鋒隊、步槊及長槍兵位于第二梯隊,弓弩手緊貼第三梯隊,所有人都緊張地望著山頭,等待突擊隊發出的信號。
隨著山頂上發出爆雷般的聲響,火焰升騰卷起了黑色濃煙。高仙芝大喜,額頭上的青筋暴起,高聲下令:“三面強攻,給我上!”
唐軍主攻砌筑夯土墻的東坡和西坡,識匿國和護密國進攻扎著木排墻的南坡,跳蕩們擎著盾牌舉過頭頂,呼喊著朝山坡上沖鋒。
吐蕃兵從女墻上探出頭,紛紛拉動長弓向下攢射,第一輪箭雨照例是最為猛烈,如同冰雹向下潑灑,盾面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箭矢從盾牌的上方掠過,將跟在后面的槍兵射翻在地,士卒多數都是面部中箭,滾落山坡下痛聲嘶喊。
“都他媽的別抬頭看,低頭往上爬!”
盾牌和甲胄能夠抵擋大部分的箭矢,唐軍的先鋒逐漸接近城墻根,墻頭上突然拋下拴著繩索的擂木,帶起煙塵向下翻滾,將排頭的跳蕩兵砸倒,連帶著五六人翻滾下山。吐蕃兵又舉起石頭向下拋砸,石塊在山坡上跳躍滾落,部分唐軍被砸得頭破血流,紛紛向下撤退。
另一邊的識匿護密聯軍進攻更為艱難,他們多數身披皮革甲胄,對箭矢的防護力太弱,一輪箭雨過后人仰馬翻倒了一片。
伽延從見勢不妙,親自提著盾牌向上沖鋒,他披著李隆基親賜的金色光要鎧,在一堆棕色的皮甲中分外顯眼。
“族人們,跟著我往上沖,誰先登頂我賞他盤羊五百只!”
“父親!”若失羅慌忙帶人沖上去,護在親爹身旁,大聲道:”你在我后面!”
“羅伢子!老子還不需要你來擋箭,跟我屁股后面兒!”
一塊籮筐大小的蹦跳著飛下來,若失羅慌忙抓住伽延從的肩膀擋在他前面,飛石撞上他背甲,若失羅口中噴出鮮血糊了老頭子滿臉。
“若失羅!”父子二人擁抱著翻滾下山坡。
更多的石塊從山坡上砸落,沖到一半的識匿護密軍潰散退了下去。
李嗣業帶頭沖進了堡城中,手中陌刀橫掄,將一名桂射手的頭顱掃飛,肩頭上鮮血噴涌。六七名庸護持攥著白蠟桿槍,將槍頭對準他刺來。兩名陌刀手從兩旁閃出,刀鋒上下翻飛,勢大力沉將長矛砸落在地,槍桿斬斷崩裂。李嗣業揮刀橫劈,刀鋒過處蕃兵胸口上迸濺出血霧。
“五人為一組,不要分散,殺到城墻邊去!”
他們迫近至一處氈帳,庸護持們在桂射手的驅趕下蜂擁而至,這些沒有護甲的奴從們以血肉之軀硬抗陌刀。身后則有披著鎖子甲的桂射手施放冷箭。
李嗣業身邊的刀手被一箭射中面門,鮮血糊滿了雙眼。
“殺!啊!”
疼痛與憤怒刺激得他發狂,手攥著陌刀向前挺刺,將擋在前方的奴從如疊羅漢似的推倒。桂射手冷靜地覷準機會,手提闊刃劍一劍刺進了他的喉嚨里。
桂射手的手臂尚未收回,刀光如白練斬下,整節手臂連著齊茬的斷骨飛出,他的牙齒中咬出血水,尚未來得及慘叫,又一刀閃電般劈至,沿著肩頭斬到了胸肋,整個人如散架般坍塌在地。
李嗣業一腳踩著蕃兵的肩頭,將陌刀拽出。他驟然然轉身,右臂迅速抬起,一支羽箭射透了他的護臂,鮮血沿著手腕流出。
他驟然將目光轉過去,不遠處一名身披鎖子甲的桂射手正擎著弓瞄準他,緊接著幾名奴從擋在對方的前面,朝他撲殺而至。李嗣業揮刀將這些人迫退幾步,拄著刀猛然跳起,踩在土坯墻頭上大步前沖,庸護持們的槍頭紛紛朝墻頭掃刺,他已再次飛撲而起,如一頭撲擊的豹子,在桂射手難以置信的目光下裹挾著刀鋒迎面撲來。
從墻頭撲到地面的一瞬間,桂射手弓上的羽箭射出,擦著他的右臂而過。李嗣業腳未落地,刀鋒傾斜斬下如斷布帛。等他落地之時,這桂射手已然斷為兩截棄尸墻角。
他的身后幾十名刀手左沖又突,將擋在前方的吐蕃軍割草般斬倒在地,殘肢斷臂被踩在腳下,鮮血被踩成了紅色泥漿。
“跟著我!上墻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