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倒沒有什么反應,他每年接受朝貢,對這些東西早已失去了免疫力。楊玉環也感覺無甚緊要,早就聽說李嗣業所呆的安西貧瘠苦寒,他自己財力有限,拿不出那么些禮品也正常。
李嗣業先把那匣子打開,里面盛放著如花瓣一般白瑩瑩的龍腦香。他高聲介紹道:“此乃天竺秘產之龍腦香,可提神醒腦,疏解心肺,乃是安西四鎮兵馬使高仙芝差人從天竺購得,他自己抽身不得,所以托臣前來孝敬娘娘。”
“哦,”李隆基笑道:“今歲婆利國前來朝貢,送給朕一些他們國中的特產,其中就有這龍腦香,十步之內自有香風。高仙芝倒是有心了啊。”
楊玉環只是抿嘴笑了笑,不置可否。
一般來說王國進貢的龍腦香,乃是所有香樟樹中產出最好的,品質成色都比高仙芝送來的東西好不少。對于楊貴妃這種精致生活的女人來說,自然是要用最好的東西,高仙芝送的這些東西,應當只能用來賞賜臣下親戚。
她托著自己的右腮問道:“李嗣業,你送給本宮的禮物是什么呢?”
李嗣業叉手道:“請娘娘稍待,臣這就打開。”
他親自把兩個太監氣喘吁吁抬上來的重物——捆扎在一起的羊氈解開,里面竟然是一塊塊的木頭零件。玄宗微挑著眉毛,人上了歲數,對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反而增添探究的興趣。
他蹲在地上轉身叉手:“為了防止木料在運抵京師路上磨損,臣特地將其拆封包裹,請娘娘稍待,臣這就將它們組裝起來。”
他開始趴在地上組裝,這些拆封后的部件均是榫卯結構,他只要按著圖紙將部件的一凹一凸插合,然后釘入木銷,使其完全閉合。反正在眾人的眼中,李嗣業就是拿著一把木錘,敲敲打打地把所有的木零件組裝成了一架造型美觀舒適的長榻。
唐人的榻并不等同于現在的床,更多時候是當做坐具和白天的臥具。即使是皇帝妃子,他們也不愿意離開地面,只用厚實的白羊毛氈上面鋪以絲絹褥子衾被。眼前的這個木榻有靠背,長度超過一個女子的身高,非常接近沙發,但沒有沙發做的墊子。
李嗣業躬身叉手道:“這是臣特地托天竺的商旅運回來檀香木,親自設計命人打造的貴妃榻,它是百年老檀,香氣沁人,歷久不絕。榻板中央是鏤空的,里面灌滿了臣派人從大食重金購買的乳香顆粒,兩種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撲鼻宜人,可歷經百年,香氣不絕。”
“是嗎?”楊玉環突然坐正身體,板起腰肢,眼角含笑一個手托著準備起身,想迫不及待地試試這香榻。
李嗣業立刻躬身叉手:“請貴妃娘娘試坐。”
楊玉環拖曳著緋色花鳥裙緩緩走下殿臺,立在這檀香木做的長榻前輕嗅。空氣中緩緩逸散著香甜的味道,給人一種心情安寧的感覺,這是檀香特有安寧心神的功效。這其中還有另一種味道,清新而雅致,同樣也能使人安神,聞到它的時候連同心靈好像也在向上漂浮,這是乳香特有的香味。
別說是站在榻前的楊玉環,身在殿中稍后的另外三人也隱約嗅到了香味,淡而清香,難以捉摸,但越是這樣越使得他們抽動著鼻子去追尋,能擁有這樣香氣的女子,還不得讓人神魂顛倒?
楊釗使勁抽動了兩下鼻子,剛要陶醉地閉上眼睛,卻又突然睜開。
他想到自己帶的那些蜀中特產,好像沒一個能夠干得過這架香榻。他不禁拱著鼻子暗罵:“我日你個仙人板板李嗣業,我是壓軸,我是壓軸,你竟然壓老子的軸。”
“仇章兼瓊你這個吝嗇鬼,看你準備的都是啥玩意兒,竟然能讓一個四品窮鎮使把你給搞掉了。”
楊釗心中各種怨氣堆積,臉上卻露出會心的假笑容,簡直就像站在選秀舞臺上被導師一頓通批,還能夠保持微笑的崩潰學員。
楊玉環一屁股坐在床榻上,清新的香氣整個將她包裹,這才是真正屬于她的味道。她回頭望向圣人,笑著說道:“三郎,你也過來,來嘛。”
來嘛這一聲真的是酥到了骨頭里,讓站在旁邊的李嗣業聽了都肝顫,如果所謂的國色天香美貌,腰肢窈窕還不足以讓人折服,但僅僅這聲優的殺傷力以足以消磨志向,怪不得皇帝稱其為解語花。
僅僅有花瓶樣貌的貴妃是不夠的,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刻畫上了她自己靈魂的色彩,她氣質中散發出來的美,足以讓人陶醉。
李隆基一步一步來到榻前,楊玉環抬頭握住了他的手,皇帝抬頭輕嗅,然后輕飄飄地說道:“真的好,只有這樣的味道才能配得上你。”
楊玉環發出了嬌嗔的笑聲,她伸手一拉皇帝,兩人肩并肩坐在榻上。發髻向自己的男人傾側,靠在男人的肩頭上,盡顯小女兒姿態。
李嗣業心中有個東西不知當不當講,他還從未如此近距離地被人喂食秀恩愛的糧草,不過就算再有不適也得忍著,屬于他自己的饋贈也快來了。
圣人享受似地挺直了肩膀,抬頭望向李嗣業問道:“李嗣業,這個禮物確實是實用又珍貴,告訴朕,你想要什么?”
李嗣業吃了一驚,這么直接了當,不加一點兒修飾嗎。還是說皇帝喜歡直接把心跡坦露在他面前的臣子。那些所謂忠心耿耿什么都不要,卻一個勁兒地往前拱的人,最讓他感到心煩厭倦嗎?
他的回答就是前程的選擇題,皇帝是喜歡看上去表面虛偽的忠心,還是喜歡直來直去的爽快?
李嗣業決定小小地賭一下,五五分是值得的,他立刻單膝跪地叉手道:“圣人,嗣業在磧西建功立業已九年,戰則身先士卒,治理地方也得百姓愛戴,臣…愿意挑更重的擔子。”
皇帝略作思慮問道:“你之前是什么官職?”
“啟稟圣人,勛官至八轉上輕車都尉,散官至忠武將軍,職官為疏勒于闐兩鎮鎮守使。”
李隆基敲著眉頭沉思后,說道:“勛官和散官都不低了,你的戶籍在京兆府高陵,那朕就加封你為高陵縣子,食邑五百戶,得永業良田八百畝。職官就讓你兼任安西副都護,繼續擔任疏勒于闐鎮使。”
站在不遠處的楊釗一陣倒吸氣,把大殿空氣都快抽冷了,皇帝循著聲音抬頭望去,嚇得他連忙捂住了嘴。
李嗣業俯身下拜,叉手開口道:“謝圣人恩賞。”
三品是一個關口,不,應該是一個關隘,李嗣業卡在這個關口前好長時間了,皇帝寧可給他封爵食邑永業田,但在四品入三品的這個問題上但還是謹慎又謹慎。
他還是不夠資格去披那個紫袍嗎?換句話說,這個紫色的袍子就這么難披嗎?
只要入了三品,他就有資格去競爭龜茲都督,有資格開始角逐節度使的位置,還是說這個過程需要一氣呵成。
他緩緩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立刻迎來了其余三位的余光注視。李嗣業自己不滿足現狀,但這現狀對其余兩位來說已經是驚濤駭浪了,他們還從未聽說過,也從未看見過送禮還能晉升出爵位的,這李嗣業投其所好,賺大發了!
皇帝瞇著眼睛,抬手指著安思順,又指向安慶緒:“安思順如今是大斗軍使,朕晉升你散官為壯武將軍。安慶緒,朕封你為廣陽刺史。”
兩人連忙叩首謝恩。
他終于注意到了站在他們中間的楊釗,問:“還有劍南的禮物沒有介紹,這人是…?”
楊玉環偷偷在他耳邊嘀咕,皇帝這才笑道:“原來是玉環的遠房堂兄,亦當得起國舅了,把仇章兼瓊的禮物獻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