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汗長子咄陸葉護和次子闕啜特勤并肩騎在白狼皮大纛下,他們感覺到了戰場東邊帶來的騷動和壓力,當黃昏的微風吹來的時候,帶來了一陣陣的血霧,伴隨著讓人作嘔的內臟味道。耳邊傳來的是兵卒們的慘叫和戰馬的悲鳴聲,仿佛東邊有一道地獄之門張開的大口,正在逐漸地吞噬著他們的部眾。
幾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勁烈東風所帶來的殺氣,索納都在離中軍二里地之外阻敵,但那邊的潰敗之勢卻直接影響到了這里的士氣。
組成了圓陣抵擋的撥換營陣中,趙崇奐感受到了這非同尋常的廝殺聲,激動地大喊起來:“兄弟們!我們的援兵來了!撐下去,打敗突騎施狗!”
撥換營形成的圓陣開始主動往殺戮激烈的方向移動,突騎施輕騎兵的沖鋒變得更加猛烈,他們幾乎是繞著轉陀螺的方式驅動馬匹進行圍殺,企圖將他們消滅在行進的過程中。
咄陸與闕啜對視了一眼,咬牙高聲道:“我要到前方去督戰!這么多人打一千人,如果還能戰敗!倒不如吃屎去了!”
數百人的親護軍衛隊簇擁著咄陸葉護朝著戰鋒隊攻來的方向而去,步兵組成的幾個方陣也緩緩向前,突然間前方的戰馬紛紛向后回撤,仿佛多米諾一般席卷了后方的人,潰敗的勢頭似乎已無法逆轉。
“不許后退!親護軍!給我督戰!”咄陸發狂似的吼叫道。
親護們騎著戰馬向前,提起彎刀劈砍那些逃回來的騎兵,或挽弓攢射那些喧鬧著逃竄的懦夫。
咄陸葉護睜大了眼睛,遙望潰兵所在的地方,唐軍形成了一條穩固的線緩緩向前推進,這條線看似脆弱易斷,卻有著絞殺一切的力量,他看到隊伍正中央糊滿鮮血的旗幟順風飄展,麾旗上面赫然寫著一個絳紅色的李字。
“索納都!”
“末將在,”退下來的第一勇士羞愧地抱胸站在一旁,低聲應道。
“要想擊潰唐軍,必須斬殺敵將,斷他麾旗,我派兩名神射手以冷箭奪他雙目,你趁機上前以精鋼長槍取他性命!”
索納都猶豫了一瞬,肩膀都在顫抖,對面來的敵將氣勢威猛,是極為兇猛,只要出現一點兒的閃失,他就會和其他同袍一樣,被其手中的陌刀一分為二。
咄陸葉護的神情漸冷:“怎么?你不敢去?”
索納都只得躬身抱胸:“葉護之命,索納都豈敢不從,只是眼下我軍全線潰退…希望葉護能多派出一些掩護的人,我的成功幾率會更高。”
葉護點頭,這個很簡單,不就是派一些人去送死嗎。
敵軍全線潰敗,李嗣業前進的速度加快,唐軍的陣前出現了十幾步的真空地帶,突騎施步卒們一邊后退一邊挽弓回射,雖然已完全沒有了準頭。此時再度變陣,跳蕩兵居于前列,左手持盾牌抵擋箭矢,右手提著橫刀,追砍那些逃跑不及和受傷的敵軍。
突騎施人又集結了一支騎隊,如一道線散布開加速向前奔行,它們跳躍的馬蹄踩著滿地尸體向前奔行,手中揮舞著短騎槍。這令李嗣業驚訝不已,這些人竟然還敢組織金貴的騎卒前來沖鋒,且采用的是硬抗式的一線陣形。
李嗣業未作多想,高喊一聲“變陣”提著陌刀站到了前列,田珍舉刀站在他的右方,斂聲勸說道:“你力氣已經消竭了,還是退居二線讓別人來沖鋒吧。”
李嗣業提刀堅決地搖了搖頭:“不可,我之所以站在前列,是讓所有向前進攻的將士都看到我的麾旗,讓他們的士氣不至于低落。現在正是決勝的最后關頭,主將不可有一絲一毫的退縮分心,否則就會動搖全軍的決心。”
田珍點了點頭,對方說的很有道理,他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可不可以讓我背著你的麾旗,這樣旗幟依然在軍陣的最前列。”
“不必了,”李嗣業笑道:“我的麾旗,還是由我來背最好。”
“來了!”他雙手握著刀柄刀鋒直面前方,吐了一口痰說道:“殺完這最后一批,估計沒人敢有膽子上前來送死了。”
敵將身后背著長槍朝著他們沖來,卻突然腰間抽出短刀,將銳利的刀鋒向李嗣業擲出,跟著敵將的五六人同時默契地勒住馬匹,將手中的投槍擲出,全部是朝著李嗣業的方向飛來。
李嗣業悍然前沖,站在隊列中他無法左右規避,更無法用更靈活的斬馬刀法。
“當心!”田珍陡然橫撲,抬起手肘在他肩頭撞了一記,李嗣業向一側撲倒,前胸傳來陣陣刺痛,他的左肩上被飛槍刺中,山文甲片卡住了槍頭,卻有一部分刺入了肉中,反倒是胸口這一箭很厲害,整個箭頭都嵌入在甲片中,宛如刀片割裂著他的肌膚。
他顧不上去看傷口,回頭一看田珍捂住了臉頰,長長的箭矢正戳在右頰上,可能是腮幫被穿透了。田珍竟然絲毫沒有叫喚,只怒吼一聲飛撲出去,對著那擲槍的五六人連劈帶砍。這些人卻也逃得飛快,只有一人返身刺槍,槍尖刺中了田珍腹部,卻被田珍雙手揮刀來了個腰斬!半截身子還騎在馬上,上半身噴著鮮血已飛了出去。
李嗣業的左腰上也被刺了一槍,但不構成要害,只是汨汨地流著血。要感謝這身堅固的甲,不然他們兩個早就失去了戰斗能力。
那騎在馬上的漢子從背上摸出長槍,朝倒在地上的李嗣業刺來,李嗣業一個翻滾,同時把嵌身上肉里的槍頭和箭矢都甩脫了,一把摸起陌刀柄,勢大力沉向前揮斬,刀鋒與鐵槍撞擊出飛火流星,震得他虎口隱隱發麻。
這漢子有些能耐,長槍的柄都是鐵做的,但從撞擊時的手感上看來不是,好像是在槍桿的表層包了一層鐵。
對方再次抖槍刺來,李嗣業揚刀格開,以厚重的刀背撞在槍頭上,濺起了熾烈的火星。他再次感覺到此人的力道,心中便更有譜了,對方的力量估計差不多,幾乎是同一個公斤級,接下來就以擊中對方的次數來定輸贏,不,這是在定生死。
“來啊!”
此人借著居高臨下的優勢,槍尖幾乎是從頭頂砸下來,為了抵住這種攻擊,他握著刀桿的中央,向上橫舉硬生生地擋住了這一擊,兩條手臂和雙腿都震得發麻。他雙手再用力向上一撐,這突騎施漢子收回槍,又朝著他狠狠地戳來。
李嗣業側身避過,猛然向前一沖,膝蓋跪在地上往前一個滑鏟,舉起刀鋒從強敵的馬腹下面穿過,鮮血和肚腸噴出灑了他滿臉,腥臭的血糊使得他無法睜開眼睛。騎在馬上的敵將原地下墜,李嗣業閉著眼睛轉身回掄,刀鋒伴隨著咆哮聲斬過,也許碰上了阻礙,可能是鐵、肉、盔甲、或者是骨頭,但這阻礙在他的一力揮擊之下,發出慘烈的叫聲而逐漸消失。
他伸手一托地面站起來,也不管手上是否有塵土,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肩膀上的麾旗再度在風中招展。
“戰鋒隊,跳蕩營!殺!”
李嗣業提刀前沖,身后跟著排成隊列前推的戰鋒隊。
突騎施的大軍的頹敗之勢宛如決堤之水,全線向后撤退奔逃。葉護心驚肉跳,在人群中發出兩聲脫力的干吼,卻被潰敗的兵卒簇擁著向后退卻。
撥換營的陣列和李嗣業的兩營會合在了一起,主動擔當起了側翼掩殺的角色。
趙崇奐朝著他拱了拱手:“李將軍,大恩不言謝。”
李嗣業點了點頭,此刻不是敘交情的時候,舉刀在手中道:”不必講什么陣形了,敵軍戰損已超出他們的承受能力,隨我沖殺過去擴大戰果!”
在紛亂的人群中,闕啜特勤遠遠地朝他的兄長喊了一聲:“軍心已亂,敗局已定,我先撤退了!“
說罷他被裹挾在親護軍的中央,沿著商道往碎葉鎮的方向逃竄,無數的突騎施人尾隨在他們的身后,宛如奔走遷徙的羚羊。
葉護扼腕長嘆出聲,高聲喊道:“都跟我入俱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