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枚兒若是膽敢這么做的話,我就用頂門棍打得她屁股開花。還有程千里這龜茲鎮使,只顧著升官打仗,女子的教育問題難道就不管一管 “你放心吧,找個機會我會找枚兒談一談的。”
“李郎能這樣想,我就放心多了,那我回房去了。”
李嗣業點了點頭,繼續往前走去,突然回過頭來看著李十二娘,準備轉身離去的十二娘也驟然停頓在原地,她的臉色略帶紅暈,詫異地問道:“怎么啦,李郎”
十二娘在這個家里,越來越像女主人了,李嗣業遲早要面臨她的問題,需要給她一個正兒八經的名份,這就要涉及到辦婚宴,請客等一堆生活瑣事。
他還要面臨另一個問題,那就是同宗同姓不得婚配。他不知十二娘出生于李家的那一支,或者說是由別姓變姓李而來,是否跨越了地域,反正這里面的條條框框復雜多了。
“沒什么,哦,十二娘,你出身于李姓的那一支”
“怎么啦”她羞澀地低下頭來,捏著自己腰側的裙裾問道。
“沒什么,我就是隨便問問。”
“師父跟我說過,我是大唐開國功臣夷國公的后人,被高祖賜予李姓。你若是擔心同姓不能婚嫁的話,完全不用顧慮。”
李子和的后人,來頭這么大嗎,話說我只是隨便想想而已,這樣都能被你猜到 等他再去看十二娘時,她已經低著頭跑掉了,幾乎是袖子掩著臉離開了他的視線。
開元二十九年十一月初,遠征失敗的田仁琬班師回到安西都護府所在地龜茲,副大都護兼四鎮都知兵馬使夫蒙靈察和中郎將一行人在城西光遠門迎接。
依然招展的旌旗和大纛從荒涼的土道上緩緩行來,然而老遠就能看得出來,遠征隊伍的士氣低落,將軍和士兵們的臉上沾滿了塵土,神情疲憊且無心擦拭。節度使田仁琬頭戴金色兜鍪,金光閃閃的明光鎧并不能掩蓋他的意志消沉,這位曾經意氣風發的老將胡須花白如野草般紛亂,記得在蔥嶺守捉相見時,他好像還是鬑鬑頗有青須的。
李嗣業扭頭去看夫蒙靈察,發現他正在醞釀情緒,好使自己顯得更加傷感一些,對于政治人物來說,此刻是非常考驗演技的。
等到田仁琬來到城門前,夫蒙靈察領著安西府一干留守官員躬身叉手拜道:“我等躬迎田中丞歸來。”
田仁琬艱難地翻身下馬,夫蒙靈察連忙上前牽住馬韁,在他身邊低聲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還望中丞不要介懷。”
田中丞沒有說話,而是用冷蔑的眼神深深地凝視了夫蒙靈察,這個眼神中透露出無數的信息,蘊涵著節度使和都護之間的失和。而夫蒙靈察居然也坦然受之,他竟能把這凝視給hou住了。
田仁琬大步地朝城內走去,身后的諸將紛紛下馬,收攏旗幟各自牽著馬朝夫蒙靈察行禮后往城內走去。
焉耆鎮守使高仙芝在城門口停住腳步,隔著三丈遠叉手朝著夫蒙靈察行了一禮,什么也沒說,轉身對自己的部屬們下令:“我們不進城了,直接回焉耆!”
李嗣業暗中觀察了一通,感覺夫蒙和高仙芝之間肯定有故事。
龜茲鎮使程千里也來到夫蒙靈察面前叉手行禮,又轉身對李嗣業說道:“田中丞吩咐了,龜茲跳蕩營和戰鋒隊仍歸李將軍你管轄,你趕快回營整飭報備吧。”
“喏。”李嗣業朝程千里叉了一記手,又轉身對夫蒙靈察道:“都護,我先下去了。
他迅速回到城中,帶著自己的班底二十多人,立刻趕往白馬河畔的跳蕩營和戰鋒隊營地。
營地中的失意情緒比遠征大軍更甚,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跳蕩營和戰鋒隊竟損失了二百多號人,相當于整整一個團的編制,校尉劉龍也折損在此戰中。戰鋒隊情況稍好,折損了近百人,也有一名校尉戰死。
這讓他大為光火,這個馬磷是怎么搞的!我的人送到他的手里,就是這么用的他是用我的人給他當肉盾了嗎!
他非要好好搞清楚,若這馬磷真是這么干的,倒要找他說個過來過去,噴他個狗血淋頭!
李嗣業陰沉著臉把跳蕩營和戰鋒隊的四名校尉叫到了土堡大廳中去,他盤膝坐在案幾前,望著面色灰暗頹廢的四人,一把掌重重地拍了上去。
“怎么回事兒整個遠征軍數我們損失最大!跳蕩營扔到他們手里成了送死的沙包馬磷這個混賬東西,不是他自己的兵不心疼是不是!”
四人臉色本來就灰暗,此刻愈發麻木得像榆木疙瘩,相互偷偷對視了一眼之后,趙從芳壯著膽子上前半步,叉手囁嚅地道:“此事不怪馬將軍,他的輪臺營損失才是最大,五個團戰死了四百余人,傷者更多。”
李嗣業這才面色稍緩,但口氣嚴峻地問道:“其他將軍麾下的隊伍呢他們損失幾何”
趙從芳沉默了半晌,似乎在盤算說辭,猶豫著開口道:“其他的…”
“說實話!”
仇欒主動上前叉手道:“稟李將軍,這次遠征小勃律,中軍損失最大,而中軍之損失最大的,莫過于馬磷將軍所押的兩千余人。相反左右虞侯軍,左右前后廂軍并無多大損失。”
李嗣業心塞地擺了擺手:”行了,你們下去吧,將各團的人員,裝備,馬匹等損失都報上來,列成帳冊,等我向都護府討要去。”
“喏。”四人異口同聲叉手道。
等他們魚貫離開豹堂,李嗣業手撐著下巴頜開始沉思。他想起了程千里那日召集眾將在胡姬酒肆赴宴的場景。程當時就隱晦地提出了要在遠征中作梗的事情,在場眾人唯一提出反對的就是這個馬磷將軍。在婆勒川連云堡發生的戰事他未能親臨,不知道當時的情形,但就這戰場傷亡的偏重,也能看出某些端倪來。
從別的地方空降到磧西的大員,面臨的最大的問題就是水土不服,田仁琬到任不到一年,在尚未確立威信,收攏兵權的情況下,就貿然策劃遠征,這是他的問題。
其實最大的問題是,田仁琬和夫蒙靈察之間的不和,李嗣業剛開始以為兩人只是意見不同,認為只要將遠征小勃律和修建驛站同時進行,這種矛盾便能迎刃而解。但是沒想到夫蒙靈察肚子里憋著壞呢,遠征小勃律這么大的事情竟能被他當做排擠對手的籌碼,這就不是矛盾這么簡單了。他沒有想過安西兩年的財賦收入打水漂了嗎?他沒想過那些戰死的唐軍白白犧牲了嗎?這純粹是道德問題。
夫蒙靈察外表忠厚,內心詭詐,雖然他現在對自己還算不錯,但日后要對其多多提防。
人是一種很復雜的東西,從不同的立場去看完全不同,人可以自私,但自私突破了底線就是危害,從某種程度上講,這位夫蒙都護和李林甫是同一類人。
仇欒和趙叢芳并肩走出土堡豹堂,兩人心有余悸地回轉過身來,朝著堂內望去。他們不是蠢人,當日在連云堡戰場上發生的端倪也能猜出一二。
仇欒突然發現,原來李將軍才是今年唯一的贏家,他主動避開了別人眼里的功勛遠征小勃律,卻一心一意地找人修起了驛站。別人妄想著抱西瓜,他卻一粒一粒地撿起了芝麻,等小勃律這顆瓜碎裂,李嗣業手中的芝麻已經發芽開花結出了碩果。
他如果不是有先見之明,就是有極高的政治嗅覺,人家李將軍不愧是李將軍,就是比咱們高了無數籌。
仇欒拍著趙叢芳的肩膀感嘆道:“叢芳啊叢芳,在我眼里,李將軍才是真正的高人。”
趙叢芳抖擻肩膀震脫了他的手,無趣地翻了個白眼:“你丫的嘴皮子就是兩頭透氣的布袋,翻來倒去哪頭都能出氣,正反話都能說。”
說完他大步流星地朝營地走去,留下仇欒沒好氣的叫道:“唉,你等會兒,我再給你解析一下,就明白我說的有理沒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