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鋒隊的三名校尉也前來求見李嗣業,在將軍面前混了個臉熟之后,領受了李嗣業頒布的軍中比武軍規。但戰鋒隊的兵種特殊,所有兵員只攜帶兩種兵器,擘張弩和陌刀,用于遠程和近戰攻擊騎兵,所以用木刀進行對抗無法顯現威力,暫時只進行軍中比武。
等到這些校尉走后,李嗣業總算得以享受片刻安寧喜悅,望著屬于自己的議事廳,從窗口眺望下方,跳蕩營、戰鋒隊,兩支屬于他管轄的勁旅營地圍在土堡左右。
他興奮地拍著窗框自言自語:“哈哈,總算奮斗成將星了,手底下也管著一千多號人!嘿,大河向東流啊,天上的星星參北斗啊!說走咱就走哇!生死之交一碗酒哇!路見不平…”
大廳外傳來一人的聲音:”卑職求見將軍!“
嗨歌聲音戛然而止,李嗣業連忙站正身體,清了清喉嚨,換上嚴肅面具,雙手抱腹氣息平穩地說道:”進來!“
趙從芳從門外跨進廳中,站在李嗣業身后叉手說道:“卑職有些話不得不說,特來求見將軍。”
“但講無妨!”
趙從芳沉思盤算片刻,才開口說道:“李將軍,卑職斗膽勸諫,將軍設立新軍規,欲以各部對抗演練,獎罰勝敗,卑職以為不妥。”
李嗣業回過頭,冷淡地覷了他一眼,使得趙叢芳差點兒打了退堂鼓,把剩下的話憋到喉嚨眼兒。
“哦,你倒是說說看,有何不妥?”
趙校尉鼓起勇氣,上前一步,叉手說道:“演練決出勝負,倒也無可厚非,但若是加以獎懲,使得軍官逐利,他們就會不計一切代價獲勝,難免使出…下作卑鄙手段,也有可能誤傷兵卒,還請將軍酌情重新定奪。”
李嗣業聽完之后差點兒罵出聲來,原來這貨才是個拖后腿的。但善用威者不輕怒,這種事情也犯不著發火。
“趙校尉,我且問你,打仗的最終目標是什么?”
“獲取勝利。”
“既然最終目標是勝利,不計一切代價獲勝有什么可指摘的,打仗就是打仗,只要結果,只要能贏,使出任何手段都不過分。”
“可,”趙叢芳的聲音變得嚅囁:“可是,李將軍,這畢竟是演練,何必要讓他們承受如此大的代價。”
“那我再問你。”李嗣業說:“一場戰事過后,戰勝者會獲得什么?戰敗者又是什么下場?”
“戰勝者獲得俘虜繳獲大量財物,獲得朝廷獎賞加官進爵,戰敗者一敗涂地甚至丟掉性命。”
“你挺明白的嘛。”李嗣業突兀地發笑道:“一勝一敗,足以使大將從云端摔落地獄,這樣的落差使得打仗遠比賭博刺激百倍,如果你僅僅是害怕賠錢,害怕受傷就拒絕演練,那你何必來當兵呢?當兵遇戰可是要賠上一切掉腦袋的!”
趙叢芳慌忙蹲跪在地上,叉手告罪:“李將軍字字珠璣,卑職心思怯懦,還請將軍責罰。”
李嗣業轉身將雙手負于身后,雙腿微開八字,挺著并不發福的肚子朗聲說道:“從你剛剛進來時,我就明白了,你的三團就是跳蕩營的短板。知道什么是短板嗎?”
“哦,知道,不,卑職不知。”
“一塊破水桶壁,用三塊板拼成,桶中能盛多少水,取決于最短的那塊板。你趙叢芳就是跳蕩營半桶水的原因!你憑什么比仇欒和劉龍弱?是比他們兩個資歷淺,還是功勞不如他們?還是沒有他們的能耐?“
“卑職…”趙叢芳跪在地上,欲言又止。
“說。”
“當初龜茲跳蕩營是從輪臺軍中分出來的,劃分為三個團時,根據兵卒的考評比武劃分出甲乙丙三個等級。當時卑職不懂變通,沒有及時向龜茲鎮使使錢,所以他們把三個等級劃分為了三個團,我們團這三百人,確實是跳蕩營最弱的,所以卑職沒有獲勝的底氣。”
“呵。”
李嗣業笑出了聲:“他們很弱?難道是沒有手腳,還是身體有殘疾?還是病患老弱?”
“都不是,只是這些人如卑職一般疏懶懈怠,才使得…”
“既然不是身體的問題,又有何患?當初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來安西十年,與你一起為長征健兒者都已經勛官四到五轉,身居將軍押官之職。而你才不過是一介小小的校尉。你沒有從你自己身上找原因嗎?到現在你還在為自己的不努力找借口!為將者如船槳,百舸爭流,當爭第一!你不過才三十而立,你身上的銳氣都到哪里去了!”
“大唐男兒,報效西域,當赤膊奮起,立不世功勛,如果你只是養老,又為何來安西!別人說你不行,你自己嘗試過嗎!人生若是虛度,能對得起生養你的父母,為何不能意氣風發,搏一個功名回去!”
李嗣業當頭一聲猛喝,使得趙叢芳身體劇顫,驚覺抬頭。曾幾何時,從未有人對他說過這些話。安西軍中校尉將領如過江之卿,他們這么多年匆匆地從他的身邊超越,也使得他的意志逐漸消沉。他以為這是他的命運使然,但現在有人告訴他,你只不過是在別人奮勇向上的時候,怯懦逃避了而已。
趙校尉滿臉愧疚,低頭叉手痛悔道:“多謝李將軍將我喝醒!卑職蹉跎多年,今日知恥后勇。從今之后趙叢芳必為跳蕩營之先鋒!”
李嗣業彎下腰去,把他從地上攙扶起來,耐心地勸說道:“雞湯我已經給你灌…不對,是該說的話我都對你說了,能否真正知恥后勇就看你自己。我的跳蕩營不養廢物,六個月,我給你六個月的時間,你若是無法勝過仇欒、劉龍,本將軍就要考慮把你調出跳蕩團到邊地任守捉使。”
“卑職定不負將軍所望。”
李嗣業已經轉過身去,并沒有應和他的回答。
將軍嘛,該高冷的時候還是要高冷的,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絕對不能出戲。
趙叢芳叉著手緩緩后退,等退到大廳門口,才轉身抬頭挺胸,闊步朝著軍營方向而去。
仇欒、劉龍等二人一直在遠處注意趙叢芳的一舉一動,也猜測他是進去找李將軍求情,估計結果是碰一鼻子灰倉皇逃出。但趙叢芳抬腳從土堡中走出時,整個人的精神風貌已完全不同,仿佛胸有成竹,勝券在握。
兩人狐疑地揪著胡須,難道說他勸服了李將軍?不該會啊?根據關于李嗣業以前的傳聞,能莽起膽子帶五十人就敢入城做內應的人,豈是如此輕易就能被勸服的?
“走,過去探問一下。”
兩人快步朝趙叢芳走過去,臉上堆起虛假的笑容,把他攔住低聲相問:“趙九郎,你剛剛折返回去,應該是向將軍提出諫言了吧。”
趙叢芳轉身看看這二人,以往他在仇欒,劉龍面前低人一等,連說話都要降低音調。如今得李將軍點撥,重燃了往日銳氣,依舊挺胸抬頭說道:“沒錯,我確實是向將軍諫言,不過,為今之計我改主意了。我趙叢芳也是堂堂七尺男兒,憑什么就不如你們兩個!本校尉就在此處,向你二人發出挑戰!我就不相信,我這個月會輸,下個月會輸,下下個月還會輸!”他抬起兩根手指指著二人的臉道:“我跳蕩營三團!定要蓋過你一團,二團!今天我在這兒說的話,就是立誓!
說罷他整理冠帶,大踏步地朝遠處走去,留下了滿臉驚愕的仇欒、劉龍二人。
“怎么回事?敢這么對我們講話,他,吃五石散了他!”
劉龍則捻著胡須抬頭望向土堡大廳門洞,詫異地分析道:“趙叢芳從進去到出來總共不足一炷香的時間,李將軍到底對他說了什么?”
“不足一炷香的時間,能讓一個意志消沉慣了的人,重新斗志昂揚,難道說他有…”
“嘶。”劉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從未想象過能將御下之道運用到如此爐火純情的人。
仇欒不明就里,忙問他:“怎么啦你!”
劉龍捋須緩緩開口道:“我們這位李將軍,將來成就不可限量…”剩下的半句話他藏在肚子里沒有說出來,屬于他自己的小算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