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四露出會意的笑容,搖了搖頭之后,卻又點頭說道:“我會跟著你一起去,但我不進去,你進去樂呵就可以,我在外面等你。”
“怎么還我自己進去?一個大男人這種樂子如何能拋棄兄弟,既然來了蘭州城,自然要一起,本校尉也不差這個錢,走吧。”
燕小四的心中有些慌亂激動,誰能想到一個二十多歲的隊正還未經人事。他家境貧苦家中兄弟也多,剛行了弱冠之禮,便應召了長征健兒來了西域,歷經五六年衛戍征戰,看樣子已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子,但真正成長為男人的歷程卻沒有完成過。
李嗣業心里惦記著那件事兒,自然沒有注意到燕小四臉上那青澀的紅暈,兩人從客棧樓梯下走下來,出門沿著街道混入人流中去。
蘭州城過去稱之為金城,蘭州這個稱號是在隋時定下的,因周圍環拱的皋蘭山而得名。城池的規模并不算大,也依照兩都的方式規劃了坊市,但城池由于地形所限,形狀像兩頭狹長的紡錘。
城中的紅燈區集中在勸業坊中,李嗣業尋訪到達時已然天黑,城中也似長安那般實行宵禁,所以他進入坊中之后,想要再出去,就要等到明天早上了。
燕小四跟在李嗣業身后心中忐忑激動,宵禁不能出去,這是等于逼著他流連花叢哇。但在人流中翹首望去,坊中的曲巷兩排皆是那黑檐的小樓小院,看似狹仄,但燈火暈染中潛藏著笑聲歌舞。時而有女子從樓上的隔扇中走出,半臂上掛著紅色絲帔在風中搖曳飄動,一閃身又轉進了橘黃色燈火的門中,輕掩門扉將春光遮去,這時燕小四的心中就有著淡淡的遺憾。
他看見李嗣業停住了,以為他要在這里安頓下來,心想一定要到二樓看看去,誰知李嗣業進去之后,只是跟一名年歲較大的女子攀談起來,這女人臉上的白粉胭脂足有半尺厚,整得像個櫻桃嘴的胖臉女鬼。
李嗣業把思恩客牌子遞過去,又把香囊遞給這女人問道:“貴館中是否有一個叫荷若的女子,再看這牌子,是不是你們樓中的?”
這青樓中的鴇娘觀遍世情,一看李嗣業的神情穿戴就知道不是上門客,但對方的官府中人做派讓她不敢怠慢,只低頭看了一眼便遞過去說道:“這不是我們館中的牌子,我們的牌子是用院子里伐下的梨木樹做的。”
鴇娘把一面牌子掏出,色澤要比李嗣業手中這塊淺淡,他又請這鴇娘辨別了一下,得知可能是某種山果樹做的。
李嗣業領著燕小四離去,不厭其煩地進入每間館閣探訪詢問。蘭州城的勸業坊并沒有長安坊市那樣的規模,他很有信心在入前半夜之時,把所有館閣探尋完畢,總能夠在其中找到他要找的女人。
他站在一座小院前,屋檐在夜色下顯得很矮,院子暖閣錯落有致,非正常人家的格局,院中有濃厚的枝葉傘蓋伸出瓦脊,顯得清幽而別致。這院子所處勸業坊的偏僻之處,與那些有樓臺的院子比起來,自有其獨特味道。
他抬腳朝院門走去,門口站著一個頭戴黑紗幞頭,穿著綠油油半臂的男子,面朝他叉手道:“客里面請,客這是第一次來居燕閣?”
李嗣業從懷中掏出恩客牌,這男子一眼就認了出來,笑容更殷切了幾分:“原來是老客,快請快請。”
他心中洞明了幾分,低聲問道:“荷若娘子可有閑暇?”
“城中有幾位公子在閣中飲酒,荷若擔當席糾,不過這些人并不留沐,稍后就走。客可在荷若閨閣外的香間等候。”
李嗣業和燕小四邊跟著此人前行,邊欣賞這院子中的景致。他剛才在外面看到的樹冠,是院中央的幾顆果樹,圍繞著種樹的臺子有一條活水,潺潺流淌用鵝蛋石筑出小堤。
他暗暗地點點頭:“想不到這盜匪還挺有品味。”
這人領著他們穿過月洞門,小院三面皆是獨棟的硬山頂小屋,他們朝右側這一間走去。這男子走上臺階,剛要跨進門的時候,回過頭來神情玩味地看了看二人。
“兩位都要見荷若美人?”
李嗣業回頭看了一眼燕小四,從懷中掏出一串銅錢塞給男子說:“留沐,給他找個女子侍候著。”
燕小四的臉上頓時紅如柿子,慌亂地擺了擺手:“不,不,我還是…”
李嗣業訝異地問他:“你沒來過這種地方?”
燕小四低了低頭,算是默認了。
他又從懷里掏出一顆金棵子,捏在手中拋給這男子,又朝他伸出手道:“把銅錢拿過來,給他找一個漂亮、成熟、豐滿一點兒的女子。”
男子頓時喜笑顏開,連連叉手說道:“客,你放心,我一定找人伺候好這位郎君。”
李嗣業點點頭,走進屋里的隔扇外間,燕小四在門口喊了一聲校尉,他笑著朝著他擺了擺手,那男子也看出這位是生雛,半拉半扯地拽著燕小四往另一處房間走去,扯著嗓子叫了某個女子的名字。
有女人的聲音從房間里傳出,聲音不算婉轉,卻有幾分清韻,緊接著一個穿著白色披紗的女子走出,襦裙半掩酥胸,那圓潤的肩頭確實肥碩,在薄紗下若隱若現。她熟練地上前牽住了燕小四的手,倒讓燕小四一個哆嗦,然后回頭望向李嗣業所坐房間,難道是企盼他來搭救?這小子此時哪兒還有百人斬老兵的氣勢,倒像個即將被人販子賣掉的童子,局促地跟著那女子鉆進了房間,隨后女人走到門口,雙手輕輕地把門扇給掩上了。
李嗣業把視線投回到房間里,這里有一股女子常用熏香味道,乍聞起來挺好聞,但呆的時間長了,會生出昏沉沉的厭俗感。
他索性閑來無事,就從懷中掏出木牌和香囊仔細辨別,然后暢想一下發掘大盜藏寶穴所帶來的痛快感。
這座小院外的突然變得嘈雜了一些,好像是有男男女女從主院的高閣里走了出來,提著一盞盞的方形紙燈。他透過朦朧的窗戶紙,聽腳步和說話的聲音,依稀能判斷出是十幾人,郎君們說著口齒含糊的醉話,清醒的人低聲討論剛才誰的詩令接得更驚艷。女子的聲音倒是最為伶俐,慵懶沙啞的嗓子中透著疏離的熱情。
“趙九郎,許三郎,還有陳郎…”連續叫了一大串的名字,然后才說:“莫要忘了今時今日的興致,改日還是你們幾個人,把未完的醉花間令給接續下去。”
郎君們開始留戀忘返了,停下來與女子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這女子話不多卻很能瘙癢,時而輕笑一聲,說起某個人又扯到另一個人身上去,幾乎讓每個男子都有插話的余地,堪稱長袖善舞。然后,男子們最終告別,院子也最終歸于寂靜。
那穿著綠半臂的男子走到女人身邊,低聲嘀咕了幾句,并且伸手朝房子這邊指了指。
女子雙手提起襦裙朝這邊走來,雙手推開合扇,輕盈地邁進了門扉。房間里顯得很昏暗,她摸索俯身前去轉角案幾上,提起火折子和火鐮,低聲清淺地笑道:“客怎么不點燈啊?”
黃豆大的燈光逐漸亮了起來,昏黃驅散黑暗擴散滿房間,李嗣業寬壯的輪廓顯現在光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