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赫伸手摩挲著火麻布被面做成的棉被,感慨地說道:“李使君不去做生意,實在是太可惜啦,還有這棉被,厚薄均勻,松軟舒適,加工的手法相當獨到。只是你不應該把它裝到火麻布中在安西龜茲城中去賣,應該裝進絲綢的被面中,組織一支商隊,賣到長安,賣到東都,到時候可不是簡單的四百錢一件兒,而能夠賣到八百錢,甚至是一貫錢!”
“廢話,”李嗣業懊惱地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乎?今年安西降溫厲害,寒風陣陣凍死了不少牲畜、百姓和安西兵士卒。”
“所以我這不是在做生意,而是在做好事!明白嗎?我這棉被賣三四百錢一套,這就是成本價!”
李嗣業抒發郁悶地吼了兩嗓子,心里突然舒服多了,本來以為靠著這些棉襖、棉被能夠在安西四鎮大賺一筆,但眼下看來,不可能大賺了,他如今若能收回成本,獲取微薄利益就算是燒高香了。
蘇赫小心翼翼地問道:“李使君,可是要我在龜茲城中代買?”
“不,不止是代賣,你要專門租一個店面,專門給我賣棉襖、棉被。對了,我聽說你們波斯人在安西城中有不少皮貨店鋪,蘇赫你似乎還是他們的會長,這哄抬物價的事情…”
蘇赫拉布慌忙擺手道:“冤枉啊,李使君,你可不能只盯著我們波斯人,這安西城里做生意最多的還是你們漢人,還有粟特人,再說這價根本不是我們漲起來的,我們波斯人只占一點點兒的份額。”
“所以為了洗去你們的清白,你才要主動去查,給我查出這價格是誰搶先漲起來的。我這里已經有了一點兒線索…重點查一個姓簫的人,有安西都護府的背景,這種人是不會自己開店的,所以你得找幾個可靠的人,往深了挖,把他給我挖出來。”
蘇赫傾聽李嗣業的口氣,總感覺其中有幾分挾私報復的意味,給人當槍使總要先了解瞄準的人是誰,他警覺地問:“你說的姓簫的人,是不是安西都護府的錄事參軍事簫挺?”
“沒錯,就是他,他在安西城中必然有一間以上的皮貨店,這次商販們漲價也肯定是他主導的。”
蘇赫拉布抬起眉毛偷瞄了他一眼,根據他對李嗣業的了解,這人絕對是在不遺余力地打擊政敵。一個從七品的守捉使對戰正七品錄事參軍事,無論到時候誰勝誰敗,他都不應該參與進來,這是做商人的覺悟。
“李使君,此事恕難從命,我們只是一群小老百姓,承受不起大風大浪,怎么敢去揭一個朝廷命官的黑底。”
“這是什么話!你不敢招惹一個朝廷命官,難道就敢拒絕我的要求?別看老子現在只是守捉使的,但是將來一定會成為安西都護,甚至是安西節度使!”
蘇赫訥訥地說:“這話不能等到你成為安西節度使以后再說嗎?現在說不顯得太早了嗎?”
啪!李嗣業重重地一拍案幾:“老子若是現在就做了節度使,還輪得到你跑到跟前來巴結?今天這事兒必須給我做,你要是不做,就等于得罪了我!得罪我還是得罪簫參軍,你自己選擇!”
“哎呀!”蘇赫一把抓掉了戴在頭頂上的布兜帽,苦著臉說道:“這事兒我著人去打聽,行嗎,但你也別抱太大希望。”
李嗣業在心中腹誹道:“我當然不會抱太大希望,要抓住這人的小辮子,還需要本守捉使親自出面。”
他拂袖而起,輕飄飄地說道:“你們去給我打聽即可,還有,店鋪這兩天必須給我租到,一定要是市場上最好的門面。”
“好好好,”
蘇赫連忙站起來躬身相送,李嗣業已經大踏步地離去,只給他留下一個健壯寬闊的背影。
龜茲的城門下,一支六十人的隊伍正在緩緩進城,為首的兩名唐軍軍官分別為藤牧和田珍。
城門守卒在寒風中打著擺子,顫抖著青紫的嘴唇攔下了他們:“車上運…運的是…什么?”
藤牧憐憫地看了守城兵卒一眼,嘴角帶笑翻身下馬,從后面的馬車上掀起覆蓋的草編。
兵卒大驚:“干什么!”
四五個凍得戰戰兢兢的兵卒手握長槍,嚴陣以待,封住了門洞。
藤牧兀起嘴唇一笑,從掀起的稻草下面取出了一件厚厚的棉襖,邁步走過來,輕輕撥開了對準他的槍尖,把棉襖披在了兵卒的身上。
幾個押送的守捉郎心領神會,紛紛提著棉衣走上去,覆蓋在幾個城門卒的身上。
啪啦啦!
城門卒們手中的武器七零八落掉了一地,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眼眶微微發紅,連感激的話都說不出來。
藤牧翻身上馬,領著隊伍繼續前行,回過頭來露出一個島國帥哥應有的笑容:“這就是我們運送的東西,是抗寒的物資。”
當車隊即將駛出他們的視線時,城門卒大踏步踉蹌地奔跑著追了上去,快要接近腳下一軟趴倒在地,便索性跪著肩帶肘、肘帶腕、腕帶手伸出去夠車隊:
“你們是哪里的兵!?”
這次卻是幾個兵卒回過頭來,臉上洋溢著笑容道:“我們是蔥嶺守捉的兵卒。”
兵卒站起來,一把拽住頭上的兜鍪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早知道!我他娘的就去當蔥嶺守捉的兵了!”
守捉郎們押送著車輛往都護府側門大街處行駛,心中十分舒暢快意,其中一人激動感慨地說道:“自從我到蔥嶺當兵之后,只有咱們羨慕別人的,實在是想不到,我們竟然也有被人羨慕的一天。”
“是啊,這事兒想都不敢想,若不是有李使君,估計我們現在也和他們差不多,凍得跟死狗一樣。”
“沒錯,李使君真是有能耐的好官!只是做一個小小的守捉使,可惜了。”
李嗣業站在都護府側門處等待,這里面有倉曹參軍管理的府庫,現任的倉曹參軍是吳三高,一個身材肥壯的大胖子,胖到讓李嗣業都擔心,敢不敢把這些棉衣棉被交到此人手中。
李嗣業激烈地打了個噴嚏,心中念說這些人怎么還沒到?不是昨天就已經派人傳信來,說今天早上必定到達么。
吳參軍踮起腳尖看了看,突然高興地揮舞起手臂來:“來了!來了!”
遠處一支看上去疲憊,卻神氣勃勃的隊伍朝這邊而來,隊伍中間護送著十幾輛裝滿了貨物的馬車。
藤牧和田珍騎著馬來到近前,連忙翻身下馬躬身朝兩人叉手行拜:“卑職參見李守捉使,參見…”
“哦,”李嗣業朝吳三高拱手說道:“這位是吳三高,吳參軍。”
“參見吳參軍!”
“好,好。”
李嗣業臉上輕松的表情突然消失,換上了嚴肅的神情:“吳參軍,我們現在就開始交接卸貨,棉襖,棉被分別一千件,你需要以每件一百五十錢的價格給我結算,總共從府庫中給我支出三十萬錢。”
“好。“吳參軍的臉上堆起了笑容,伸手一揮:“卸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