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喝得半醉之后,紛紛告辭離去,他們接下來還要參加另一場聚會,李嗣業對此很是惆悵,畢竟他來到長安城的時日還不算長,結交的朋友不是很多。
他剛把他們三人送出宣陽坊,折返回來時猛然抬頭,卻看見了站在門口一襲穿著桃紅色長裙的女子,著實把他給嚇了一跳。
徐娘子幽幽地說道:“我就這么嚇人嗎?”
李嗣業連忙笑著擺手:“沒有,沒有,娘子為何中秋夜不在家中丈夫團聚,站在院子門口干嘛?”
“他沒有回來。”徐娘子呵嘻地笑了一聲,聲音中帶著些許閨中女子的苦澀。
“我站在這里,是想邀請你到我家做客,徐娘子已經備好酒菜,值此中秋佳節之際,我這個孤獨的女人想請你喝杯酒,不知道你能不能賞光。”
李嗣業抬頭看了看徐娘子的臉,她臉上畫了很精致的妝容,額頭上的殷紅梅花,艷麗得像一朵跳動的火焰,她臉頰上的腮紅也很明顯,最讓李嗣業驚恐的是,本來是一彎新月唇,卻在嘴巴的正中央點出一記紅瓣,就像是糕點上最中間的部分,又像花朵最中心的蕊。
她自己覺得,打扮成這個樣子,應該是很美的吧,放在唐人的審美觀念中,這樣一番精心雕琢的妝容,自然是惹人心醉的,可放在李嗣業這個后世人的眼里,實在是欣賞不來。
“這樣不好吧。”李嗣業無奈地搖了搖頭:“你是有丈夫的人,我們兩個在一起喝酒,共處一室,不行。”
“我丈夫行商在外,今晚不會回來,家中的下人,都讓我打發回家與眾人團聚了,只有一個丫鬟小翠是我從娘家帶來的丫頭,她不會把我們喝酒的事情告訴任何人。”
徐娘子目光殷勤地望著他,口中說出的話也愈發楚楚可憐:“徐娘子出身揚州,遠嫁到這長安來,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值此中秋之夜,郎君難道就不能陪我飲酒一杯么?”
李嗣業開始拿妹妹枚兒充當擋箭牌:“我妹妹還獨自在家,要不,我帶她到你們家玩耍?”
“不必了,我已經讓我的丫鬟小翠,去到隔壁照顧你的妹妹,我們兩個喝酒的人坐在一起說點兒貼心,知己的話。”
這句話從她這樣一個弱女子的口中說出來,倒有一點別有用心的意味。
李嗣業想要告饒,娘子你是很有味道,但你再有味道也不是我們單獨相處的理由啊。
“不行,我還是得過去看看,我妹妹不喜歡生人,我看我們還是在我家院子里喝,比較熱鬧。”
李嗣業走向自己的院子,從門口探頭進去一看,李枚兒正和徐娘子的丫鬟坐在院子的羊氈上,兩人拿著紅色的線繩,正在玩類似繩藝的小游戲,而且樂此不疲,時不時會發出歡快的笑聲。
他一時間愣住了,想不到枚兒竟然和一個剛認識的小丫鬟玩得這么嗨。
“我說你不用擔心吧,走過去跟我喝兩盞。”
徐娘子關鍵時刻確實豪放,伸手拽住了李嗣業的袖子。他只好朝李枚兒招招手:“枚兒,阿兄去隔壁喝口小酒,待會兒記得過來找我。”
枚兒只是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隨即低下頭說:“去吧,去吧,我正忙著呢。”
他跟在徐娘子身后進了隔壁院子,這還是他搬來宣陽坊后第一次造訪,正對面是一面照壁,拐過之后院子豁然開朗,有東西廂房,前后跨院,兩座院子中都有用青磚圈起的花壇菜圃,外院靠墻是棗樹,里面是杏樹。此刻所有的房間里都漆黑一片,只有正堂屋旁邊的房間里亮著一盞燈火,顯得整個院子都孤寂落寞。
這就是深閨怨發生的場地,不過她的良人不是覓封侯的武夫,而是追逐財富的大漠行商。
李嗣業真為這個男人不值,把這么漂亮的媳婦放在家里,自己卻去長途跋涉,就算掙得了萬貫家財又如何。在這個中秋之夜,他是不是在輪月普照的沙漠上,抱著酒袋子鉆在駱駝的肚皮后面,孤寂地抬頭望望月亮,然后心焦地惦念著家中。
也幸虧自己是個正人君子,不然萬里之外的沙漠里能冒起泉眼生出綠洲來。
“李郎君,想什么呢,請進。”
來都來了,李嗣業索性一咬牙,心一橫,心中默念著只喝三杯,三杯過后立刻撤退。
房屋右側是木榻,很寬的那種,寬到容得下案幾兩人對坐,還有富余的空間用來睡覺。唯一的缺點就是離門太近,進門脫鞋就能上炕。
“來,李郎。把鞋脫了。”徐娘子竟然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
他把六合靴脫掉,盤膝坐在了榻上。徐娘子臉色有些微紅,側身坐在榻的邊緣,跟側坐摩托車的女子一個姿勢,當然要比那個好看。
她抬起芊芊玉手,手腕上有戴著鈴鐺的金環,只要輕輕一動就有悅耳的聲音響起。
徐娘子給他端起酒壺,給他倒了第一盞酒。
“來,李郎,我敬你一杯。”
“好酒量,再來三杯。”
“來,徐娘子陪你喝一杯。”
李嗣業臉色酡紅,慌忙擺擺手說:“不行,我真不能再喝,再喝就該醉了,不行,我得走了。”
“好,那咱們就不喝,你再陪我聊一會兒。”
“聊什么?”
“我給你講講我出嫁以前的事情,我家曾經在揚州,出門就有河渠,父親也是經商的,專門往長安販運布匹,我丈夫是我父親商場上朋友的兒子,比我大十歲…”
李嗣業耐心地聽著徐娘子絮叨,她給自己倒了幾杯,慢慢喝,慢慢說,從結婚以前講到出嫁以后,甚至說到第一天入洞房的情形。這徐娘子真的是有點醉了,這種事情怎好給外人講,但是接下來的醉話更多,居然嘮叨起了獨守空房時的寂寞。
李嗣業感覺自己非離開不可了,否則就要犯原則上的錯誤,他連忙轉身下榻,口中一邊說:“真不能呆了,我得回去了。”
徐娘子口中一邊說:“時間尚早,你就不能再留一會兒嗎,我給你穿鞋。”
“不用,不用,不用!”
李嗣業這邊兒說不用,那邊兒已經彎腰弓了過來,卻踉蹌地撲了過來,環住了他的腰。
李嗣業要推開她,伸手去推肩頭,但她肩上的薄紗中單竟然滑落下下來,這手感…真是犯罪。
他稍微用力的推了她一下,使得徐娘子踉蹌,險些翻倒在地。李嗣業準備上去扶,心想這一扶必然是要壞事兒,連忙慌張地說了一聲:“得罪了”匆匆忙忙地從院子里跑了出來。
徐娘子并未出來相送,可能是坐在房中燈火下幽幽地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