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人們討論得熱火朝天時,李嗣業站在案幾上大聲喊道:“大家靜一靜,先靜一靜!”
眾人的聲音漸漸降了下來,看向李嗣業的目光更為熱忱,千層蔥花餅的價值已不言而喻。李郎君甘愿把做餅的配方傳給眾人,卻沒有送出去取悅達官貴人,就算他收一點兒的錢,對他們來說李嗣業還是吃虧了。
他要是做給圣人吃,決計能換個刺史當當。
李嗣業揮動著手掌說:“各位聽我說,既然嗣業已經做了決定,就斷然不會更改,這餅的手藝我一定會教給大家伙兒。但是鄙人的店空間狹小,不方便觀瞻,但如果在店外進行演示,容易堵塞街道,給西市署造成不便。”
“況且我們這么多人聚集,會引起西市署警惕,所以我建議,今天晚上宵禁之后,尋找一個空曠之地,我親自教授各位做蔥花餅的技藝。”
“唉,”眾人不免有些遺憾,等待是最難熬的一件事情。
李嗣業繼續舉手鼓動著問道:“接下來我要問各位,怎樣才能提升千層蔥花餅的知名度,讓它變得人所共知?讓長安人都趨之若鶩?”
“我知道!”一名商販舉手回答道:“我們只要把餅做好,做香,千層蔥花餅的名聲就傳出去了!”
李嗣業高深莫測地搖了搖頭:“那只是按部就班的法子,最慢,效果也最差。”
“那應該怎么辦?”那名胡人商販舉著手反問道。
“想讓蔥花餅賽過胡餅,聲名遠揚,就需要一段更加傳奇的故事,有什么比做餅秘方被人覬覦、暗殺,搶奪更傳奇的故事?況且這故事還是事實,大家將來都是蔥花餅配方的受益者,千層蔥花餅越出名,我們就越掙錢!”
“各位知道應該怎么做了吧!”
在場的都是聰明絕頂、無利不起早的生意人,一聽就明白了李嗣業的意圖。沒有廣告的年代,就靠著群眾的口口相傳。你如果告訴鄰居什么餅好吃,他估計晚上睡一覺第二天早上起來就忘了。但你若是告訴他一段和餅有關的驚心動魄的故事,他第二天還能把這故事傳給別人聽。
眾人都夸贊李嗣業這清奇的商業頭腦,并且開始想著回去后怎么添油加醋,讓這故事聽起來更加懸疑或者驚奇。
李嗣業和眾人商議好,今天晚上宵禁以后再相聚,大多數人結伴而去。留下來的是對面胡餅店的粟特人和街道斜對面的湯餅店老板,還有一個沒有固定商鋪,每天提著籃子走街竄巷兜售胡餅的少年。
這并不是李嗣業所謂的忠實班底,他也沒有什么忠實班底,做生意本就是利益的聯盟,商販若是今天學會了蔥花餅的手藝,李嗣業明天就與他們再無瓜葛。
三人只不過是就在這條巷子里,他們無處可去,對于蔥花餅這份配方的憧憬和興奮,讓他們沒有心思做眼下的生意。
粟特人名叫米查干,在今天與熊火幫的對峙中,他出力很多,一直站在李嗣業的身后,握著刀與惡棍們對壘。就算只是為了所謂配方,也是值得李嗣業信任的。
湯餅店老板名叫蔣通寶,剛才熊火幫的刺客就是踩在他家的屋頂上放暗箭,所以若不是他那個肥胖的娘子出來阻攔,李嗣業這條命就交代這里了,所以這是間接的救命之恩。
提籃子的少年只有十二歲,有個小名叫沙粒,無論春夏秋冬都穿著一雙草鞋。據說他與奶奶相依為命,祖孫倆在西市放生池邊搭了個草棚,那地方全是倉庫,是西市最冷僻的地方,所以奶奶負責在家中做餅,沙粒就提著籃子出來叫賣,賺取微薄的收入勉強能夠度日。
李嗣業將懷著興奮與激動之情的三人叫到跟前,低聲說道:“我需要你們幫我個忙,今天晚上找個大點兒的場地,最好是在室內,我可以免費教你們做千層蔥花餅。”
米查干聞言大喜,雙腳不安分的在地面上搓動,右手抓著幞頭正在琢磨。
李嗣業把目光朝向他,等待給出答案。
“我,沒有,找不到。”
李嗣業又把目光朝向蔣通寶和沙粒,蔣通寶卻慢吞吞地說道:“我倒是能找到個倉庫,但這不是我的地兒。是個西域的豪商,他在放生池那邊兒蓋了個倉庫,用來囤積貨物。人家托我看照庫房,每月給我三百錢,我不知道行不行。”
不待李嗣業回答,米查干便興奮地鼓動道:“這有什么不行的!我們只是借他的倉庫用兩三個晚上,他如今不在西市吧。”
蔣通寶猶豫再三,說道:“他如今在東都洛陽,可保不齊什么時候回來。我們只要不丟失貨物,不損壞庫房,應該是可以的。”
看得出來蔣通寶不是那么痛快的人,但勉強也算是答應了。
既然有了場地,接下來就容易多了,李嗣業伸手指著三人分別吩咐道:“沙粒,今晚你負責收加盟費,原本我想著一次性收取三個月共一千兩百錢。但今天大伙兒仗義相助,所以定價有點貴了,就只收一個月,每人四百錢。”
“米查干,你負責協助沙粒,看守住大門,沒交加盟費的,別讓他們進來。”
“蔣通寶,你負責維持秩序,守住豪商貨物,防止火災。”
他隨即總結性地說道:“三位若能助我渡過這次難關,李嗣業不但免費教你們做蔥花餅,每人再給你們三百錢的酬勞。”
三人興奮地搓著手,蔣通寶口中的話語也越發客氣:“李郎君言重了,你肯免費教我們做餅的手藝,我們已經感激不盡了,按照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您就是我們的師父。”
李嗣業扭頭一看,窗外有人窺探。他準備走過去關門,卻見門口站著的是個皂衣小廝,這是大戶家仆從的打扮,街道對面停著一輛馬車。
這小廝主動開口問道:“你是李嗣業李郎君么?”
“沒錯,是我。”
小廝回頭望向馬車,又扭過頭來說:“我家主人請你到車上一敘。”
李嗣業頗為躊躇,車上的人來歷不明,他不能貿然過去,萬一是熊火幫派來的殺手,他小命不就交代了么。
“為什么要叫我到車上去,不能叫你家主人到我店里一敘?”
小廝透過窗戶看了一眼屋里,這房屋破舊不堪,地板上還有灰塵。他皺起眉頭倨傲地說道:“我家主人喜歡潔凈,六塵不染,所以還是請郎君你挪步吧。”
李嗣業猶豫片刻,道:“行,你等我一下。”
他回到屋里走到案幾前,把烙餅用的鏊子揣進了衣服里面,將腰帶扎緊。這是整塊兒的生鐵板,足有兩尺寬,可以用來抵擋一切弓弩暗器,比平底鍋還要管用。
他扭頭看見用麻布蓋著用來展覽的餅,用麻紙捏起兩塊,也揣進了懷里。
他對米查干等三人吩咐道:“我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
李嗣業推開小門,跟著小廝來到街對面,趕車的馬夫主動從車轅跳下來,請他上車。
李嗣業一只腳踏上車轅,另一只腳剛離地,車軛猛地往下一沉,連那駕車的棗紅馬后蹄都險些向下彎曲。車夫嚇了一大跳,慌忙上前去牽住馬兒,同時用看怪物的目光望向李嗣業。
站在地上的皂衣小廝也嚇了一跳,收起了臉上不甚恭敬的表情。
他尷尬地咳嗽了一聲,緩慢掀開車簾,時刻防備著里面有刀槍劍戟射出,還好只是虛驚一場。里面跪坐著一名身穿墨綠色圓領袍的男子,朝李嗣業做出請的手勢。
李嗣業也端正地跪坐在此人的面前,雙手學著他放在膝蓋上。
“某是太子左右內率府的長史,常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