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恨不得現在就格殺此人,但若障眼不住身后的三個大兵,先死的就是自己。
他此刻與站在另一旁的張小敬已經交換了無數個眼神,兩人稍微有多余的動作,便會被身后兵丁呵斥。
“快走!”
距離羅堂的石階只剩二十多步,張小敬的神情也顯得焦躁,他抬起右手去撣眼窩中并不存在的塵土,身后的兵卒雖無警覺,但也喝令制止。
李嗣業盤算了幾次,認為在這院中石道上以巧合方式弄死劉耿三并不容易,也不能瞞過眾人眼睛。唯有石階才行,臺階有垂直棱角,如果此人摔死在臺階上,也算是功德圓滿。
他不知道張小敬會如何行事,但此事不可相互失靠,雖然此前張小敬曾言明由他來動手,用扎在幞頭中的銅簪取劉耿三性命。如今發簪已被搜去,張小敬的計劃無法施行。
他自認為在眼前情境下,由他出手成功幾率更大些,畢竟他受過現代的專業訓練,也曾拜幾位格斗高手學過鎖喉的技巧。
他們邁步到了臺階前,李嗣業分明看到張小敬身形微動,他的頭腦瞬間嗡聲響起,瞬間橫下心來,向右側斜跨出半步,絆倒行進中的劉耿三,同時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襟領,給了一個快速向下的力。
然后,一切就看老天的安排。
劉耿三的腦殼重重地磕在石階的棱角上,李嗣業來不及呼氣慶幸,把拉的動作迅速轉變為攙扶的姿勢。
“大膽!”
身后的兵丁將腰間的橫刀抽出一半,卻不知該如何施為,只能抬頭仰望立于檐下的兩位大人物。
“叱!”駙馬楊洄的臉頓時扭曲鐵青。
李嗣業抬起頭來,無辜地朝上方的楊洄和高力士說道:他摔倒了。”
楊洄惱怒地沉聲喝道:“放屁,分明是你殺人滅口!”
高力士眼角瞟起,捅著袖子慢條斯理地說道:“先看看還有沒有氣?”
李嗣業伸手往劉耿三的鼻端探去,已經毫無氣息,他心底徹底松了一口氣,此人額頭上撞出一道血橫杠,紅褐色的鮮血汨汨地從石階上向下流淌。
兩名兵丁將李嗣業扯到一邊,親自上去查驗,抬頭說道:“啟稟大將軍,生機已絕。
高力士的嘴角兀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如此說來,確實是斷氣了。
楊洄的怒火從心肝升騰而上,多日來他勞苦奔波,積極謀劃,殫精竭慮,為了不負辜負母妃的囑托,承擔著惹怒圣人的風險,只為今天這一場謀劃可以將東宮太子置于死地。
只有除掉太子李鴻,騰出太子的位置,壽王才能夠成功上位成為太子,他楊洄也可以借著此功,撈夠足夠的政治資本,為將來進入朝堂打下基礎。
可這眼前的一切,卻被李嗣業這個不良賊人打破,最重要的證人被殺,中傷太子最重要的一環斷掉,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大膽狂徒!膽敢殺害此案證人,給我拿下!”
李嗣業還是沒能騙過駙馬楊洄,但他也必須給自己辯護:“駙馬,大將軍,這不關我的事兒,這人是自己摔倒的,我還上去扶他了,可惜沒能扶住。”
“你當我是傻子嗎?啊?”楊洄氣得左右跺腳,指著李嗣業惱道:“狡辯,一派胡言!”
負手站立在一邊的高力士突然開口說話:“咱也看見了,這妖人身體孱弱,氣息若無,恐怕是行經此處,體力不支摔倒致死。是上天要亡他,怪不得他人。由此看來,這圣蓮之說也不過是一派胡言。”
楊駙馬始終鐵青著臉,看向李嗣業的眼睛更加兇暴,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
高力士把拂塵從肩上摘下來,將麈尾甩到袖上,轉身朝楊洄躬身施禮:“作祟妖人已斃命,所謂妖蓮、圣蓮之說也好,都已成無憑無據之言。看這天色不早,咱要在宵禁之前回到宮中向圣人稟報,咱就不在駙馬府中逗留了。”
楊洄一時激怒傷神,愣怔著竟沒聽高力士說了什么。
高力士不以為忤,對跟在身后的幾名內監揮了揮手:“咱們走,打道回宮。”
他緩步走下明堂臺階,路過張小敬與李嗣業身邊,錯肩停步,抬起頭看了看李嗣業這個大塊頭,詭笑地哼哼一聲:“四肢發達的人,頭腦不一定簡單吶。”
這算是夸人的話么?
李嗣業終于明白他們是在駙馬府里,他就算殺了妖人劉耿三,面臨的還是死路一條。假如身旁這個太監肯搭救他們一命,他和張小敬還能活。
可這個太監會救他二人嗎?他們不過是兩個長安底層不良人,達官貴人口中雞鳴狗盜劣跡斑斑之徒,如何值得費心去救?
盡管從太監的言行來看,他是不希望太子被妖人案牽涉誣陷的,自己此舉等于解救了太子,同時也在自我解救。可此人不一定會領這個情。說到底還是身份的天壤之別,他們還沒資格讓一位貴人領情。
李嗣業微微低頭,在胸前叉手說道:“大將軍謬贊了。”
“你自求多福吧。”
高力士斂起笑容,扔下一句話,徑直向前走去。他身后的內監們低著頭魚貫從兩人面前穿過。
“爺,我送送您。”楊洄面無表情地從兩人旁邊繞過,追過去送高力士出府。
李嗣業吃了一驚,剛剛過去的人,是高力士?歷史上唐玄宗時期能被駙馬稱之為爺的太監,除了他還能有誰?
這算是被最后的救命稻草拋棄了嗎?李嗣業不敢相信他的性命會報廢在這里,拋去扯蛋的主角光環不說,他可是李嗣業啊,一個曾經名留唐史的人,怎么可能在這樣一個小陰溝里翻了船。
難道是自己的突然附身改變了他的命運軌跡,不該會,他這才穿過來幾天?李嗣業蒙昧地自問,如果是李嗣業本人,他會怎么做?
身材高大的人,腦瓜一定不聰明,他算是個例外。從李嗣業日后在歷史中的表現來看,他擔當都是沖鋒陷陣,揮刀劈砍的角色,智計必然不是其所長,估計在這種情況下,也想不出智謀脫身的辦法。
最后就只剩下一個可能,莽!
駱興常、趙牧、張洪等三人帶著兵卒來到院當中,駱參軍怒笑一聲,伸出兩根手指指著李嗣業道:“真是不知死活,殺害駙馬的證人,破壞駙馬的計劃!虧駙馬如此抬舉你!”
李嗣業和張小敬絲毫不掩飾對駱興常言辭的鄙視,他冷笑著說道:“說得真好聽,抬舉我們做兩個必死的棋子么?還是說做參軍這樣的舔狗?”
駱興常哼笑一聲怒道:“給我拿下!”
楊洄送過高力士回來,站在跨院門口也大聲下令:“把這李嗣業給我抓起來!亂棍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