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長安和陳留郡、潁川郡、河南郡等地,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白日里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夜晚了燈火通明紙醉金迷。
糧價的波動雖然會讓一些百姓破口痛罵這些無良奸商,但依然活得很是開心。
常安坊就能夠非常明顯的把這一點體現出來。
宋潔的糕點生意擴大了,街坊鄰里不少人都給召集了過來,有些人負責采買,有些人負責分配,總之分工合作格外細致。
雖然忙碌,雖然糧價居高不下,但絲毫不會影響他們面上的笑容。這個時候,有一群人,或坐,或站,或忙碌,又或者偷了一會兒閑。
“這幾日你家買糧食了沒有?”
“嗨,甭提了,肉價都還沒米價高!現在想要不餓肚子,居然得多吃肉少吃飯,跟過年似的!”
笑著吐槽完了,接著嘴上就罵罵咧咧幾句,旁邊也有人跟著附和,不多一會兒就有人把話題扯到了趙微身上,大意是說,那家錢莊,是趙龍驤的產業,因此長安第一才子才日日都在那里。
“…據說京城糧價漲得如此之快,背后就是這長安第一才子在搞鬼。”
“這事兒我也有所耳聞,他開這錢鋪子,其實就是想聚攏長安財貨,好低價購進糧食再高價賣出,賺得都是些黑心錢。”
旁邊有人插話:“糧價那么高,會有人買?”
這人聽了后滿臉不屑:“吃完了可不就得買?你以為家家沒事都存上幾個月糧食!幾乎都是只存十余日糧,哎!老柳頭,你家存了多久糧食。”
這時正好走過來一個推著獨輪小車的老漢,只見他把車靠在墻根一停,取下身上斜挎著的小酒葫蘆,拿至耳邊晃了晃,一邊晃一邊說:“個把月吧!”
聽到這話,剛才那人有些尷尬,連忙訕笑著說:“老柳頭喜歡自己釀酒喝,他家里存糧多正常,王大娘…”
幾個人在這里閑聊胡扯,自然有的人在罵長安第一才子道貌岸然沽名釣譽,是臉厚心黑之徒。
自然也有人在旁幫著趙微說好話。
“莫要這樣在人家身后胡亂編排,他這錢鋪子可是面向長安所有百姓的,十文錢便能存,還不要保管費,天底下這等好事哪里尋去?若是家中錢財多些擔心招賊,存他那里好歹有個保障,你看看別家錢莊,哪個能像他的一樣?”
邊上一人面露不屑之色:“是啊,天底下這等好事哪里尋去。”
“是啊!”
“是啊!這天底下,若是當真沒點好處,他會干?三清道君下凡嗎?還是活…活…”
一旁人搭腔:“活菩薩。”
“對!活菩薩轉世?咦,你也信這勞什子佛教了?”
“導人向善的,有事上柱香,沒事不用問,多信一個沒壞處。”
“噓…噤聲!”
眾人心領神會的都閉了嘴,自顧自的做著手上的活,聽到腳步聲后抬頭,發現是宋姑娘過來了。
宋潔過來是例行的巡視檢查,看看各人的進度,問問是否有什么困難,一如既往的問了幾句之后,也就離開了,這時眾人才再次活絡起來。
“…以后莫要瞎說,據說這糕點生意,就是那趙公子教給宋姑娘的!宋姑娘靠著這個養活咱們多少人?趙公子若是想掙些銀錢,何必用那種手段。說不得就是哪些人眼饞,刻意放出來的謠言。”
“對了,是不是不少人知道這糕點是趙公子教給宋小姐的?”
大部分人齊齊搖頭:“卻是頭一次聽說。”
“八九不離十!宋姑娘那身姿、氣質、儀態,一看就是大家閨秀,當初住過來時,明顯是富貴人家的管家過來置辦的房產,這樣的人,習的都是琴棋書畫,哪里會什么匠人手藝了。”
此言一出,邊上又是有好幾個人反對,大概就是說,大戶人家的姑娘學些灶房里的事情又不是沒有之類,七嘴八舌間,不少人不認同趙微傳授她糕點制作之法一事,對她的出身卻是無絲毫懷疑。
這群人在這里嚼宋潔的舌頭根子,小核桃則是在宋潔跟前嚼趙微的舌頭根子。
“小姐!剛才那些人,都在說趙微的壞話,小核桃都聽見了。外頭確實很多人都這樣說的!現在面價比以往貴了那么多,小姐要不要去跟趙公子說說呀。”然后小核桃就開始掰起手指頭來,“前兩日面價居然又漲了好多,現在攤到一個糕點上都要比以往貴五文左右了,小姐…”
小核桃在這里絮絮叨叨說了一大通,一副精打細算的模樣,可是宋潔根本就沒往耳朵里聽。
“他不是做這種事情的人。”
“那咱們漲不漲價?現在那么多人一起做這糕點生意,利都分潤出去了,不漲價我們可就掙不到銀錢啦!”
宋潔一下就想起了趙微跟自己所說的伺機漲價一事,這是一個好機會,只是…
“不漲了,就這樣吧。”
“小姐…”
宋潔搖了搖頭,沒再理會,糕點價格本就虛高,此時利潤變薄,也就是日子過得緊巴一些而已。
有關趙微的事情,很多都還是從宋熹口中聽來的,或者是蘇韜過來探望薛濤時,會帶來一些有關他的消息。
宋熹和蘇韜但凡閑聊,必要涉及到趙微身上的原因,她或多或少都是能猜到些的,只是猜到并不代表自己要去做些什么具體的事情出來。
近日里來,有關他的流言實在太多了些,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刻意為之,就好似那糧價的驟升和他有關一樣,怎么可能的事情。
以他那性格,應該是自家人餓不到就行,哪里會管這些。
只是…又是好久沒見到他了啊…
“小核桃,隨我出去走走。”
小核桃眼睛一亮:“好嘞!”
“哎!小姐,你就這副打扮?”
宋潔低頭看了看,布衣布裙,身前還裹著個圍裙,上面沾有不少污漬,確實不大雅觀。
宋潔偏了偏頭,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點頭道:“嗯,就這樣。”
小核桃頓時又把嘴巴噘了起來,小姐必然不是去尋趙公子了。
前幾日薛姑娘住過來時,蘇公子只會大咧咧的坐著看,趙公子都知道搭把手幫自己的忙,也知道幫小姐出主意。
剛覺得小姐喜歡他喜歡得沒錯,可現在…這人又消失掉了。
小姐明明是在想他的,卻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哎呀!真煩人!
頓時小核桃又一次把趙微給討厭上了。
這主仆二人漫步在長安街頭,并沒有悠閑的欣賞長安街景,而是一家一家糧鋪的鉆著。
近日里來,長安城中的糧價猛地飛躍了一個很大的臺階。
這一輪兇猛的漲價使得百姓將日常飲食轉移到了其他的一些食品上,連帶著蔬菜、糕點、肉、蛋等等,都有不同程度的上漲。
打聽之余,才知道原來是這幾日竟然有人不問價格的肆意收糧,而且聽那說話口音,竟不像是本地人,于是不約而同的都將價格提了上去。
頭一次的價格上漲還有些參差不齊,而第二日就顯得有默契多了,齊齊翻了一番,現在已經是八十文每斗了。
“朝廷怎么不出面呢…”
“小姐你說什么?”
宋潔搖了搖頭,沒有去理會小核桃的問話。
自己畢竟是禮部尚書的孫女,耳濡目染間自然對尋常民生政事還是了解一些的,十文每斗的糧價漲到四十文,沒人去管還說得過去,畢竟是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可是漲到八十文…快翻了十番了!這樣朝廷也不管?
“你賣不賣!快些快些!有多少我要多少!”
這吵吵嚷嚷的聲音頓時吸引了宋潔的注意力,是一身大戶人家護衛的打扮,怎么現在連護衛都要出來做這等瑣碎事情了?
“要得多價格就高,你要多少?”
“你有多少?”
“你要多少有多少!”
“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小核桃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女性青春靈動的聲音頓時吸引了不少人的視線,包括這位憨貨身后的一個臭小子。
這臭小子也是一身看家護衛的打扮,只是年齡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
真奇怪,哪里會有大戶人家招這么年幼的少年郎做護衛了?
宋潔在這陳家糧鋪的柜臺一旁詢價,小核桃則跟這個少年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起話來。
初次見面,居然也都不嫌害臊和怕生,相反聊得還頗為熟絡。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自然是買糧食了。”
“你們護衛也要出來做這種事情嗎?”
這少年不經意的瞟了一眼店內的掌柜和諸位伙計,聲音很是坦蕩洪亮的回復:“少爺特地吩咐了,現在糧食越來越少了,能搶到多少是多少,于是就將我們也驅趕出來,主家既然有所吩咐,我們自然聽從咯!”
店內的掌柜自然聽見了,只是依然在跟那名年長些的來回扯皮,同時還要時不時的回答一番宋潔的問題,抽不出身來,只好遞給了一旁伙計一個眼色。
這一番交談過后,竟是每斗價格比外面鋪子里還要貴上二十文。
“一百文一斗!你莫不是在拿我開涮?”
“最近糧食就是這個價,東家定的規矩,小的也是沒辦法,按您這個數出貨,就得是這個價。”
這中年護衛猶豫了半晌,回頭打斷了正在和小核桃說話的那個少年。
“小豆芽,少爺怎么交待的?可是不問價,照單全收?”
此言一出,剛剛站到這對少男少女跟前的伙計,還有柜臺后邊的掌柜,不由得都豎起了耳朵來。
“問價啊!少爺說一百二十文以內照單全收啊。”
那個被稱為大黃叔的人瞪了一眼這名少年護衛,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后腦勺上:“你給我閉嘴!”
轉身訕笑著面向那名掌柜:“孩子小不懂事,瞎說話,鋪子里現存糧食全都要了,要麻煩掌柜的安排人送到宣平坊中部趙府。”
這話一出不少人都將視線投了過去。
小核桃也是萬分好奇,誰家呀,如此闊氣,于是開口問道:“你家少爺又是誰了?”
“人稱長安第一才子的趙微便是了。”
小核桃頓時吃了一驚,宋潔不由得也側目望來。
掌柜和伙計都聽見了,于是沒理會正在跟他說話的中年護衛,而是隔著他,面向這個少年開口問道:“可是趙驍趙龍驤之子趙微?”
“正是了。”
“那在下就要告個罪了,這長安糧價如此之高,皆因此人而起,東家特意吩咐,若遇趙驍家中人前來購糧,一律不賣!二位真是抱歉了,請回吧…”
“哎你這人,怎么做生意的…”
“大黃叔,大黃叔,莫要激動!去別家,去別家也就是了。”
“都是你這臭小子!多什么嘴!”
“哎喲!哎喲!我錯了,錯了。”
這少年便是林修平,而那個中年護衛自然就是黃退之了。
這黃退之死乞白賴的從林修平那里把這份差事討了過來,抱著胸脯保證絕對不搞出意外來,林修平才點頭同意。
這二人已經不是在一家店鋪這樣演雙簧戲了,頭一次時林修平還有些忐忑,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
黃退之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揪住林修平的耳朵把他往外提溜。出了鋪子后,黃退之還狠狠啐了一口在地上,顯得很是不甘心。
待到遠離了這間鋪子,二人才收攏了身上所有的戲。林修平攤開一張軟紙,手在上面點了一點。
“大黃叔,走!下一家。”
小核桃和宋潔還在鋪子內,有些面面相覷,待到那二人走遠,小核桃才有些憤恨的低聲罵道:“想不到那趙微真是這種人!為了一己私利,不顧尋常百姓死活,小姐你還是別喜歡他了!”
“他不是這樣的人。”
“小姐你!”
與此同時,這間鋪子里,那名掌柜吩咐了幾名伙計照看店面,自己則邁著小碎步跑著前往陳府,請求面見東家了。
然而,這名掌柜并不是一個人。
若是站在長安城頭之上,將會看見有不少陳家糧鋪的人,或是掌柜或是伙計,紛紛往陳府涌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