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盡是雪色。
一間草廬,窗戶半掩,門戶緊閉,搖擺不定的昏黃燭光透過縫隙,在雪地上拉出一條明滅不定的光幕。
柳余恨坐在案幾前,借著燭光翻閱薄冊。
屋里陳設簡單,一張小幾,一張床鋪而已,這是她一貫的風格。
東西夠用就行,太多的擺設沒有必要,而且不便。
小屋是她自己建的,就在船塢不遠。船塢建好之后,歷經數場戰斗的司昭軍主艦被送去養護,她就用些材料,在附近筑了這間草廬。
但今夜,草廬中不只一人。
在她對面,坐著一名頭發剪至耳廓的假小子。
是演武閣首席真傳,瓊墉。
演武閣精于戰斗搏殺,瓊墉雖為女兒身,在這方面卻不輸于任何同境界男性修者。
她原本也有及腰長發,后來覺得不爽利,干脆剪短,以免妨礙與人交手。
“師姐真是奢侈,這草廬看著普通,可誰能想到內里種種皆是異寶?進來以后,即便是我,也覺得吐納順暢,真元凝聚的速率高了很多。”
瓊墉毫不掩飾自己羨慕的神情,沒有什么別的想法,就是有些直腸子。
她頂著一頭疏于打理的、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亂發,不安分地左邊摸摸,右邊看看。
“呦,四爺做的聚靈蒲團,可以可以!”
“嘖嘖,聞香木的板材,有助平定神息,助益神識,好東西!”
“嗬!茅草都是覓道藤的伴生靈植!”
身為太華首席,不是沒見識,可這些東西確實珍貴,更是自己朋友的所有物,比見過的某某宗至寶更加真實,故而有些眼饞。
她瓊墉光棍一條,沒有大片的生意,也沒發展多少關系,所以只能靠宗內的配發和做些任務掙掙靈石,像這樣一間茅屋,她是搞不起的。
反正今夜,她是準備賴在這里不走了。
“我資質同他還是有一點差距,不采用些別的法子,永遠也追不上他。”
柳余恨輕聲道,她放下薄冊,視線轉向窗外。
漫天雪花在夜里簌簌而落。
他是誰,沒有明說,但瓊墉知曉那指的正是四爺。
一般弟子不知道,但瓊墉同柳余恨處在同一層次,接觸的多,久而久之,便發現了一些端倪。
“唉,”瓊墉嘆了口氣,“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想不到我柳師姐這般人物,也不能免俗啊。”
她瞥見好姐妹望向黑夜的雙眼,砸了咂嘴,繼續道:“什么情啊愛啊的,反正我是搞不明白這些玩意,我只知道再難的困境,都能以拳頭打開!
師姐,別想了,男人有什么好的,沒有不也一樣活著?”
柳余恨搖了搖頭,起身給瓊墉沏了杯茶,推到她身前:“每個人的想法不同,對同樣事物的感觸也不同,怎么能強求別人與自己一樣呢?”
瓊墉嗅了嗅茶香,滿足地端起來:“師姐真好,也就在你這才能喝到這么好的茶。不像崔華,有好東西不拿出來,扣扣搜搜的。”
她沒提到四爺,因為長期處于游手好閑狀態的四爺根本就買不起。
牛嚼牡丹似地灌了一大口茶,瓊墉隨口問道:“師姐你為啥揪著四爺不放啊,難不成你喜歡光頭肌肉男這款?”
柳余恨搖搖頭,以示否定。
“你沒經歷過絕境,假如有那么一天,你已經對一切都感到絕望,覺得身邊的所有都是黑暗,覺得自己已經處于深淵,任何人都對你的祈求和痛苦無動于衷。
可這個時候,恰好有一個本可以置身事外的人,帶著溫暖和光朝你走來,帶你脫離深淵,那你應該就能理解我了。”
柳余恨靜靜地說著,她的眼睛里中沒有仇恨,沒有痛苦,也沒有高興。
冰冷,幽深,似是無波的寒潭。
“不談這些了,流匪最近的動靜如何。”
柳余恨將簿冊收起,攤開一卷寬大到占據整個案幾的地圖。
有名有姓的各個勢力都在上面有標注,但地圖的下方只有模糊殘缺的地形,被涂上了一層表示危險的紅色。
那是流匪占據的青都界大陸南方。
南方本就偏僻荒涼而危險,少有人去,想要繪制地形十分艱難。
現在地圖上表示南方的殘缺地形,都是同各宗交流,再加上幾次出擊的記憶繪制的。
“自從三個月前的襲擊過后,再沒有流匪來過芒山,但其它各宗求援的次數越來越多,小門派等不及救援就被攻破山門的狀況,發生地也更加頻繁。”
提到這里,瓊墉端正起來,面色沉重不少:“我曾派戰艦救援,但每次出動,流匪都會先一步逃跑,追之不及。
讓我覺得奇怪的是,他們就算在戰艦數目占優勢的情況下,也并沒有交戰的欲望,似乎有意避著我們。
經過我們事后的了解,那些流匪進攻的宗門,大多是以煉器聞名,他們擄走的修者,也以會煉器的為多。”
擄走精于煉器的修者并不讓人覺得意外,流匪本身的生產類修者缺失,無力生產自身需要的資源,而在擁有戰艦之后,這種弊端就更加明顯。
戰艦雖好,可燒錢。
符箓、弩箭、維修乃至其它配置,都是用靈石和底蘊堆起來的,流匪雖然有了戰艦,但無底蘊。
會煉器的修者本就稀少,流匪里極少會有,那么戰艦消耗的資源就難以補充,要緩解這個問題,除了掠奪現有資源和煉器修者之外,再沒有什么好辦法。
“看來韶薇為了鉗制流匪,并沒有為他們提供充足的資源。”
柳余恨開始用手指有節奏地敲擊案幾。
是誰給流匪提供的戰艦其實很好猜,能夠送出六艘戰艦的勢力本就不多,在一些佐證之下,便坐實了是韶薇。
“韶薇應當是想以流匪來牽制乃至消滅我們,但流匪的首領陳當應該有些別的想法,所以遲遲沒有行動。”
“但能夠達成合作,必然是簽訂了神真契約的,過程可能有些波折,但結果不會改變,流匪一定會對我們出手。”
柳余恨抬起頭,正視瓊墉:“這是一些可能的猜測,為保險起見,以后收到求援消息時,至少兩艘戰艦一起。
我們的戰艦和戰軍本就比流匪強一些,這樣即使遭受埋伏,也能夠撐到其它戰艦救援。”
“嗯。”瓊墉點頭答應,隨后提出了自己的問題,“那如果碰上元嬰怎么辦?”
“那自有宗門元嬰出手。”柳余恨將燈燭拿近,“據資料看,陳當只是初元境界,我們之所以沒有及時剿滅流匪,一方面是因為宗門存著磨煉戰軍的意思,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難以去南方,追尋流匪聚集的窩點。
戰艦理論上能夠對初元境界的修者造成傷害,但想要傷到元嬰本身就很困難,畢竟戰艦本來就不是為了應對單個的高境界修者而出現的。
可一時之間,元嬰也無法將兩艘戰艦盡數擊毀,只需要一點點時間,宗內的前輩就能趕到,那時就是我們占優勢了。”
瓊墉連連搖頭,神色竟有些興奮:“不不不,師姐,不是這樣的。”
她舔了舔嘴唇,用手指向柳余恨,再指向自己,眼睛里是灼灼的狂熱。
可說出來的話,卻足以讓絕大部分人感到震驚和難以置信。
“我的意思是,我們倆,帶著戰軍,有沒有可能把陳當宰了。”
紅點三百,青點兩千。
這就是陸淵手中余下的點數。
在用青點點完曦光羽苔,用紅點點完金環蚯蚓、谷地倉鼠和自己以后,兩種點數就剩下了這么多。
三百紅點,已經能夠讓陸淵手下龍牙兵的數量翻上一番,但陸淵沒急于種出三個龍牙兵,而是在霧流蘇林外邊轉悠。
霧流蘇和辰日火樹,是唯二沒有被從祖脈附近移栽到地脈附近的靈植。
辰日火樹是因為太過特殊,且很少有靈植能在如今的紅色沙海里生長,所以能繼續留著。而霧流蘇,除了現在仍然作為小天軌陣眼之外,還有另外的原因。
陸淵想給它們加點。
“大春他們,好像特別喜歡霧流蘇林啊。”
陸淵雙手抱臂,就站在最外圍的一棵霧流蘇前。
越往里,霧氣越濃,能見度越低,大春二春三春就擠在霧氣最濃的母株旁邊修行,而在他周圍,白霧已經淡到虛緲。
陸淵伸出手,緩緩以神識探入,想要探究其中究竟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但毫無所獲。
除了白霧中確實有靈氣反應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信息。
“算了,難得他們喜歡,日后大春歸真巔峰以后,說不定還能用上。”
下了決定之后,陸淵開始朝霧流蘇林的深處走去。
他準備給母株先加個點試試。
霧流蘇林里這么多樹,他手里的紅點就算全都用在上面,也只能加三棵樹,倒不如先把母株加上,看看成效。
越往里走,神識所受的壓制就越強,在這片濃霧里,不僅眼睛看不見遠處,就連神識都難以探知太遠。
“阿大!”
“首領。”
“首領。”
霧氣中出現三個身影,大春臉上是掩不住的欣喜,而二春和三春卻多有恭謹,似乎更像是下級面對上級。
稱呼也略有不同。
雖然意思大致上看差不多,可其中到底是有些微妙的差別。
“嗯,你們繼續修煉,我有些其它的事。”
陸淵拍了拍大春肩膀,遞給他們幾塊靈石,然后繼續朝前。
他自個兒修行不需要靈石,因為小世界靈氣本就充裕,而且靈根點滿,可除了他,沒人能夠擁有這等機遇。
不管是龍牙兵,還是靈獸,有靈石的修行速度,會比沒有快上一些。
走到母株前,陸淵意念一動,一百顆紅色光點瞬間飛出,同最大最老的這棵霧流蘇融合在一起。
以前給褐神香加紅點的時候,完全沒有動靜,陸淵想明白了,那是因為褐神香通過漫長的生長提高品級,故而青點能用,紅點卻不行。
但對于其它靈植來說,紅點仍然有用。
一百顆紅點下去了,但是沒有什么動靜。
霧氣本身的規模、靈氣反應都沒有變化。
大概需要等上一段時間。
陸淵沒工夫等,快步出了林子,要返回小院。
地脈附近能夠種植二品靈植,他之前大部分二品靈植都已經移栽,但仍有部分土地空著。祖脈附近也需要種下三品靈植的種子。
還有境界提升之后,他能學、能用的東西更多,需要時間來將顧老頭給的那些知識理順,記住,實踐,最后完完全全地變成自己的東西。
他手中燃起一束金色的火焰。
是精氣神三火中的神火,歸真之后,他自然而然地便能凝聚出神火。
這就意味著,他能夠真正接觸三品器物的鍛造。
驀地,身后傳來輕微的震動。
震動是從地上傳遞給陸淵身體的。
一捧碎土被掀到天空中,再摔到陸淵腳下,打在他的衣衫上。
“阿大!變大了!”
遠處是大春興奮的呼喊,似乎很開心。
陸淵剛走出林沒有兩步,正要折返回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
身周的霧氣卻迅速跨過他,朝遠處延伸。
那些霧氣的濃郁程度,已經不比剛剛母株附近的差上多少了。
“我去,什么玩意?”
腳下的土地崩裂了,一條粗壯黢黑的長條露出一角,然后很快重新沒進土地里,伴隨著地面土塊的飛濺朝外延伸。
好在陸淵反應快,不然又要摔個趔趄。
和修為無關,地面整個崩起來了,誰都站不住,除非是能夠肉身御風的金丹真人。
過了好一會兒,這種震動和延伸才停止。
陸淵面前已經布滿了白色的稠霧,看不見,神識也探不出多遠。
這就很尷尬,要是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迷路,那可就真是沒臉見辰皎了。
陸淵掏出菱念,這玩意兒是用百年份褐神香做的,一直沒有派上用場,這會兒終于到了它施展拳腳的時候。
神識,注入!
果然,能夠探查的距離遠了很多,一直能夠探知到霧氣外面。
陸淵終于走了出來,脫離了這片粘稠的霧氣。
回頭一看,哪還有霧流蘇林的影子,原本的霧流蘇林,以及附近的一圈土地,都被又高又濃郁的白霧裹著,再也看不到原本的蹤跡。
近距離看不出什么,所以陸淵以青玉葫蘆換了視角,從遠處朝這片霧氣中投來視線。
在那高達百丈的霧氣中,隱隱約約有一株樹冠寬大的樹木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