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有個山谷,以前是個池塘,后來水抽干了變成密林了,那邊比較多鳥啊這些,那些娃娃就喜歡跑到那里捕鳥。”
張鳴解釋道。
李帥一皺眉,連忙拿出平板調出此前拍攝的地圖,問張鳴,“張大哥,你指一下,此前我反復看過,從空中的偵察圖像看并沒有發現附近有山坳。”
“那個地方很奇怪,不靠近了看很難發現是個山坳,因為那些樹都長超過了山脊線,而且本身地勢就很低,又是在這座山的反面。”張鳴也是個大學生,他推了推眼鏡仔細看了看,指著主火場背面一處蔥蔥郁郁的地方說,“這里,就是這個位置。”
李帥認真看了好一陣子才發現端倪,果然是一個非常隱蔽的山坳。他當機立斷說,“我們馬上過去,女學員班集合跟我走!帶上手電!把單兵電臺帶上!一號頻道!”
張鳴顯得很穩重,主要是他并不相信倆兒子會出什么事。他們經常在山上亂跑,別看年紀小,對這片山是非常熟悉的。以前也不是沒有出現過倆小混蛋四處亂跑的情況,最后不是自己回來就是他們把人找到,年紀雖小但是還知道有所畏懼的。
柳如煙則反之,她知道今天的情況不一樣,山上在發著大火,兒子們又是被她訓斥了一頓后生氣離開的,鬧不準會做出什么事情來。隨著天色逐漸黯淡下來,她越發的心急如焚,恨不得扇自己耳光。
李帥帶著女學員班的十位女兵在張鳴的引路下往山坳方向跑,天色已經昏暗了,奔跑在山路上一腳深一腳淺的,隊伍跌跌撞撞的奔向前。大家心里都很著急,吝嗇大嫂對當兵的愛戴深切,現在她的兩個兒子不見了,如果出事,那么對她這個家來說就是滅頂之災。
替換下來休息的鄉親們全部幫著尋找,以山坳為指向,全部撒出去地毯式搜索,手電在樹林里晃動,一邊找一邊呼喊,希望能夠得到回應。整座山都在有節奏的回蕩著召喚張建國、張建軍兩兄弟的聲音。
李帥生怕柳大姐出事,讓何碧婷和陳笑、張曉然和她一個小組。這位吝嗇大嫂已經慌了神,深深的懊悔之中是深切的自責。如果當時好好說而不是那么嚴厲的訓斥,倆小混蛋肯定不會生氣走,如果當時自己能夠再上點心,倆小混蛋也不會生氣走,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啊,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慢慢的加入搜索隊伍里的人越來越多,村里得閑了的鄉親們聞訊而來,紛紛帶著手電上山四處呼喊尋找,部隊這邊把所有能派出來的兵都派了出來,連換下來短暫休息的消防員也加入了搜索的行列。
這個時候張鳴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也慌了神了。
漫山遍野都散了人,一處一處的搜索。不怕走丟就怕出了意外,這是所有人心里面不斷祈禱的。說到底只是兩個剛上小學的孩子,一個二年級一個學前班,遇到事情根本沒有任何自保能力。
李帥這一邊到了山坳南邊山腳的時候,所有人都傻眼了,因為看到了還在熊熊燃燒的山坳,映紅了半邊夜空。這里的地形果然是怪異的,有一個大大的轉角,轉彎之前根本看不到沖天的火光,全被突出的山體遮蓋住了,轉過彎來才發現,這里竟然還有一處已經成了大氣候的火場!
如果孩子真的跑到這里來,那么極有可能兇多吉少,因為山坳四周的山脊線都在燃燒,大火已經把整個山坳包圍了起來,而山坳壓根就是一個巨大的火爐,仿佛地下冒出來的是燃不起的天然氣!
陳笑就說,“像煤氣爐啊,你們看火焰的顏色,還有一些淡藍!這哪里是山火!”
她這一句話讓李帥愣了一下,腦子里閃了閃,不過此時不是考慮火的問題,而是孩子!當務之急是找到孩子!
柳如煙和張鳴差點嚇癱了,這么大的火別說找了,就是靠近都不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大火燒啊燒,不斷的燒,燒到自己熄滅。
“但愿他們沒有往山坳里跑。”李帥心里默默說道,只能呆呆的看著眼前的沖天大火,隔著好幾百米的情況下竟然似乎也能感受到了炙熱。
這樣的火勢別說人了,就是鋼鐵也會被融化掉,主火場的火焰溫度和這里壓根不能比,淡藍色的火焰就是最有力的證明。
柳如煙首先崩潰了,癱在地上號啕大哭了起來。何碧婷三人根本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手足無措不知道應該怎么樣安慰。反而柳如煙痛徹心扉的哭聲讓淚點低的陳笑感同身受跟著抹起了眼淚來。
李帥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連忙的讓人把婦女主任叫過來,請她幫忙看著柳如煙。張鳴好歹是男人,還能堅持得住,但是看樣子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年輕的夫妻迄今為止最驕傲的一件事情是生養了兩個兒子,他們沒日沒夜的工作為的就是培養兩個逢人都會夸聰明懂事的兒子。眼看著上了小學,萬里長征的第一步已經走完,夫妻倆已經打算好了,等到上了初中就想辦法到城里去,找個好的學校。要上好學校就要買房子,買學區房,那得很多錢,因此夫妻倆做了一個五年計劃,趁現在還年輕拼搏個五年攢個首付回來。
今天是五年計劃的第一天,柳如煙都計劃好了,這個春節好好過,過個肥肥的春節,所以才會那么大方的購買了那么多年貨,然后全家人除了孩子,全部節衣縮食。生活不好不壞,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重要的是夫妻倆對未來滿懷希望,日子過得很開心。
然而現在,就是此時此刻,所有的一切面臨著崩潰。
張鳴和柳如煙的情況讓李帥心里非常不好受,他不斷的思考著對策,可是眼前只有一個辦法——冒險上山接近山坳尋找孩子。
就那么一個瞬間,他果斷的拿起對講機呼叫:“王小青劉小建,向我靠攏!”
“是!”
“收到!”
何碧婷知道教官要干什么,她沉聲說,“教官,王班長和劉班長他們在主火場那邊的山上,等他們過來恐怕需要一些時間。事不宜遲,我跟你去。”
“我也去。”陳笑說。
張曉然道,“當然少不了我。”
王小青和劉小建各帶一個搜索小組在兩三公里外的山上,到達這里至少要半個小時,這是現實困難。李帥必須迅速做出決定,帶著三個入伍幾個月的新兵上山搜救能行嗎?能行不能行他也沒有選擇了,也許他可以選擇帶林夏她們上去,但是,林夏她們不是他的兵,這也是一個現實問題。
“好,帶水帶毛巾帶鐵掃把帶手電帶背包繩,其他的統統不帶。”李帥果斷拿出了決定,吩咐林夏,“林夏,你帶其他人沿著路繞著山腳搜索,和我保持聯系。”
“是!”
柳如煙的情緒稍稍平穩了一些,知道李帥等人要冒險上山尋找,心情復雜得很,既希望部隊能上山尋找,又為此心存愧疚。當兵的在她心里和神沒有什么區別,二十年前如果不是當兵的,她已經離開人世,絕不會有現在。
也許這一次一樣能夠逢兇化吉,只要有解放軍在!
“轟!”
突然,山坳里猛地騰起一大團火焰,像極了爆燃的石油天然氣!
巨大的火光把黑夜照得如白晝,眾人下意識的護住臉面,慢慢仰頭望著,皆神情錯愕。再無常識之人都知道山坳里不僅僅是樹木在燃燒,一定還有其他未知的可燃物體,從爆燃的情況和火焰的顏色來看,也許是從地下冒出來的天然氣!
更要命的是,此時準備冒險上山的李帥等人再一次被難住了。
李帥只是稍作猶豫,沉聲說道,“你們留下來,我一個人上去看看。”
“教官,我們不同意!”何碧婷的反應很強烈,咬著牙齒說,“你一個人上去不管什么用,那還不如不上去!”
陳笑說,“是啊,要上我們一起上,要么就都不上!”
張曉然說,“幾個人還能有個照應,教官你應該對自己有信心,別忘了我們是你帶出來的,幾個月下來我們也算是合格戰斗員了。”
“來不及了,教官。”何碧婷催促道。
李帥不再說什么,一馬當先朝上山的小路走去,何碧婷三人緊緊跟上。柳如煙追過去,被林夏和婦女主任抱住她,她再一次大哭起來,哭聲之中情感復雜。張鳴心里難受得很,大步跟著上去了。
林夏跑過去拽住他。
張鳴回頭說,“我是孩子的父親我必須要上去!”
“張大哥!如果教官他們找不到你上去也不管用的!如果遇到危險,還得人去把你救出來!”林夏也急了,大聲說道。
張鳴到底還是沒上去,最后的理智告訴他,他跟著上去還得當兵的照看他,只會是累贅。可是作為父親,他需要用極大的忍耐力才能控制住自己。或者說,只有人民子弟兵才會讓一位父親愿意把孩子的安危全部托付。
天上是亮堂堂的,還沒有被大火殃及的樹林里有一些能見度,甚至一些地方的能見度猶如早晨。可是這卻不是什么好兆頭,越往上往里走烘烤感就越強烈。李帥甚至可以想象偌大的山坳里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的樹木已經變成了巨大的可燃物體集中處。
李帥走在前面,陳笑其后,何碧婷再后,張曉然在最后,彼此之間用細背包繩栓了起來,以避免踩空出現的意外。
大家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陳笑盯著李帥的后背走,她根本沒有往腳下看,因為她相信跟著教官走絕對安全,踏著教官走過的路一定是踏實的。后面的何碧婷和張曉然也是一樣,盯著前面的戰友,放心大膽地走。
如此一來隊伍的行進速度非常快,他們一邊走一邊呼喊倆孩子的名字,同時手里的手電往黑暗處照,目光仔細地搜索著,也希望孩子能看到手電光作出回應。大火熊熊燃燒的聲音越來越明顯,前面的能見度越來越高,說明距離火場越來越近,越往前希望越渺茫。難以想象兩個學齡兒童能夠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下來。
卻說在山腳下焦急的等待的林夏等人,她們沒有閑著,按照李帥的吩咐向兩側進行搜索,希望奇跡會發生。
林夏雖然從軍數年,如此突發狀況也還是第一次遇到,平時頗有一些穩若泰山之勢的她也早都內心慌亂不已了,沒有一個準確的主意。要想成為冷靜沉著的士官指揮員,她還需要繼續努力,繼續經歷。
忽然,林夏注意到風向發生了轉變,從往西北吹轉向了向南,也就是朝著李帥他們的方向吹了過去,火勢的情況頓時隨著發生了變化,加快了速度向南蔓延。
“教官,林夏呼叫,我是林夏,教官聽到請回答,完畢。”林夏心里焦慮得很,使用對講機呼叫李帥。
信號還好,李帥很清晰的接到了林夏的呼叫。
李帥回答,“收到,林夏,請講,完畢。”
林夏大聲說,“風向轉向南了,正在往你們那個方向去,教官!我建議你們撤回來!已經沒有希望了!”
也許除了李帥,沒有其他人抱有希望了,甚至張鳴、柳如煙夫婦看到火勢越來越大,已經走向了絕望崩潰。
李帥停下來,仔細觀察了一下,道,“我知道,我們再往前挺進一段距離,我會把握好的,你繼續在原地守著,完畢。”
“是…”林夏咬著牙齒。
還有希望嗎?
連樂天派的陳笑都失望了。
三人其實都已經是開始咬牙跟著李帥繼續往前走,在炙熱感越來越強烈的時候,她們不相信在這樣的火勢之下能有人能活下來。明知道不可為而為之,也許會搭上更多的生命。可是她們看到教官的步伐依然堅定不移的向前向上邁去。
也許這就是教官和兵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