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厲平太后賓天的時候,至佑帝滿腹怨恨,怨其死也死得不是時候,至令他無法出兵北寧。
自然,對其葬禮也不上心,遑論在蓋棺前去見其一面了。
所以,當初她是不是咽氣了?
至佑帝根本無法確定這一點,他甚至不太記得當初慈寧宮有哪些內侍宮女了。
何恩也是宮中的老人了,會知道嗎?
“皇上,奴才…奴才當年還在偏殿當差,沒有福分靠近慈寧宮。”何恩極力控制著內心的顫動,小心翼翼地回道。
慈寧宮的內侍宮女本來就少,在太后娘娘賓天之前,就已經放出了一些,及至太后娘娘賓天,其余的內侍宮女在極短的時間內都離宮消失,只剩下一個云端姑姑。
云端姑姑最后也不知所蹤,慈寧宮的人竟然一個都沒有剩下了。
太后娘娘所用的內侍宮女,在這些年間死的死,出宮的出宮,若非如此,也輪不到他來當內侍首領。
何恩深知帝王的忌諱,從來都不會提及太后娘娘,但現在皇上竟然主動問起了太后娘娘,問得還那么奇怪。
咽氣了沒有?
這個問題,聽起來沒有絲毫對逝者的尊重,若沒有太后娘娘的話,皇上也不可能成為皇上吧?
當然,這樣的話語,何恩只敢在心里想一想,面上不敢露出一絲端倪。
何恩的回答,在至佑帝的預料之內。
如果何恩能夠確認厲平太后是否咽氣,今日也不可能在他跟前伺候了。
那么誰能知道呢?
他拼命回想,但腦中只記得當時孟瑞圖的死諫,還有韓曦常的改謚號建議,旁的都很模糊了。
過去不曾關注過的事情,如今當然想不起來。
他腦中越來越清晰的,是剛才所看到的奏報,這奏報是他這些年安插在各大衛中的暗棋所送來的。
說的是,軍中傳言四起,道太后娘娘當年并未賓天,而是死遁脫身。
傳言鑿鑿,被提得最多的便是開熙帝和厲平太后的合葬陵敬陵所出現的空棺。
敬陵的空棺,他已經下了死令,用了極大的力氣去遮掩,為什么這個事情會泄露出去?
空棺的存在,似明證了厲平太后尚未賓天。
在接到這些奏報之前,至佑帝從來沒有想過,厲平太后還有活著的可能。
是啊,空棺,當初他想不明白敬陵為何會出現空棺,但現在似乎有了答案。
至佑帝越想,心里便越是驚懼,臉色漸漸發白。
他不敢想象,若是厲平太后真的活著會怎樣?
當年其垂簾聽政十年之久,如果她還活著,那么他的皇位、他的江山…還會在他手中嗎?
至佑帝眼神發直,身子顫抖,好像魔怔了一樣,沉浸在某種駭人的情緒中不可自拔。
何恩忍不住抬頭看了看,當即嚇得大叫:“皇上,皇上,您…您怎么了?”
疊聲的皇上,喚回了至佑帝的神智,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明黃的龍袍,目光在五爪金龍上停了一瞬。
是啊,他是皇上!
他成為大宣朝的皇上已經十六年了,厲平太后賓天已經過去六年了!
他的皇位坐得穩穩的,天下江山也是他的,就算厲平太后活著,他也還是大宣朝的皇上!
再說了,當年就算厲平太后手里還有暗衛,也被他打得七零八落,而鴻諸韋君相至今沒有出現!
即使厲平太后還活著,又能拿他怎么樣?
這般想著,至佑帝的心情終于定了些,臉上漸漸恢復了血色。
他長長舒出了一口氣,思慮了良久,才吩咐道:“擺駕坤寧宮!”
他突然想起了一點,當初厲平太后與前皇后最是親厚,厲平太后的葬禮還是錢皇后一點的。
這世上,怕是沒有人比錢皇后更清楚厲平太后是否賓天了。
錢皇后雖然早就從冷宮出來了,但是坤寧宮的冷清,只比冷宮多而不會少。
冷宮還有一些癡癡癲癲的妃嬪在大叫大笑,但坤寧宮求卻沒有多少聲息。
若不是長廊上始終點燃一排燈籠,怕是會讓人覺得這里無人居住。
聽到金錠來稟的時候,錢皇后挑了挑眉:“他來做什么?”
“回娘娘,鸞駕就要來到宮外了,消息傳得急,奴婢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金錠回道,神色也不怎么好。
主仆兩人都不覺得,帝王此來對坤寧宮是好事,怕會帶來什么禍端。
錢皇后站了起來,似笑非笑道:“那本宮就去接駕吧。本宮倒很想知道,皇上為什么會來。”
三年的幽居冷宮,并沒有損耗她的端莊,反而讓她多了一種從容淡定。
艱苦的生活,對某些人來說是磨練,只會讓其更加優秀。
錢皇后曾心灰意冷過許久的時間,但當她決定從冷宮里出來之后,就再也不同了。
至佑帝已經很久沒有來過坤寧宮了,這里的一切都令他感到陌生,但錢皇后卻讓他感覺到熟悉。
錢皇后不再是他記憶中的端莊賢淑,而是沉穩從容,這也是他最為討厭的樣子。
從什么時候開始,錢皇后開始像厲平太后了呢?而且越來越像,讓他忍不住心生厭惡。
錢皇后虛虛地行了一個禮,神情也看不出有多少恭敬,淡聲問道:“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至佑帝神色頓時沉了下來,冷冷地看了錢皇后一眼。
這一對夫妻,彼此都沒有掩飾對對方的厭惡。
至親至疏夫妻,大宣朝的帝后,倒也適合這句話。
“怎么?沒有吩咐,朕就不能來嗎?”至佑帝譏諷回去,語氣同樣冷淡。
其實,他也不想這樣說話,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一見到錢皇后神似厲平太后的樣子,他就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他與錢皇后是少年夫妻,是世上最親密的人,但是到了最后,她竟然為了厲平太后與他作對!
比起他的怒火來,錢皇后就顯得平靜多了:“皇上您喜歡就好。”
至佑帝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他一拂袖子,冷聲質問道:“我且問你,當初厲平太后賓天之時,是什么樣的情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