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雍見到鄭衡的時候,招討司其他將領士兵也沒有忽略這一幕。
他們的反應和葉雍一樣,既感到驚愕又感到驚艷。
那一抹紅色,就是江南春將盡的顏色,吸引住所有人的心神。
這是在動亂的江南道,這是在軍中招討司,怎么…怎么會有一個姑娘突然而至?
更為重要的是,這個姑娘在軍營中行走,如入無人之境。
那些在招討司邊上的斥候,竟然沒有一個人阻止她?
待這些士兵將領仔細看過去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這個姑娘前面,還有一個人在引領著。
這個人,就是為招討司傳遞消息、立下大功的裴前!
怪不得,這個姑娘能夠進入招討司…不對,這個姑娘為什么能進入招討司?
將領士兵們更加好奇了,這個姑娘究竟是誰?為何裴前會引領這個姑娘進來?
唯有葉雍臉沉如水,始終盯著那抹紅色的身影,直到其身影消失不見。
“五嬸嬸,這里就是五叔的營帳了。”裴前領著鄭衡來到一個營帳前,這樣說道。
他聲音如沙啞破鑼,臉上布滿了胡茬,雙目赤紅,一看就知道已經很久沒有休息,處于透支的邊緣了。
這樣的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了好幾歲,比鄭衡更是大上不少。
被他這樣一聲聲叫著“五嬸嬸”,鄭衡剛開始的時候有片刻不適。
倒不是因為年紀,她兩世加起來的年紀,已經足夠當裴前的嬸嬸輩了。
只不過,她和千秋名分未定,聽著這“無嬸嬸”便總有一絲異樣。
她原本想說什么,但是見到裴前這副憔悴擔憂的樣子,她便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她并沒有第一時間進入營帳,而是站定了,對裴前說道:“小錢兒,你無須擔心,也無須自責。你五叔是長輩,為你擋箭是應該的。換做是你,你也會這樣做吧?”
裴定下意識點點頭,黯然的眼神有了一絲神采。
當然,換做是他,他一定會毫不猶豫擋在五叔前。
五叔朝他撲過來的時候,怕是根本什么都來不及想就那么做了。
五叔護他一直是用心,一直是用實際行動的他早就知道了這一點。
鄭衡繼續說道:“你五叔如今昏迷不醒石皋尚未梟首,江南道亂局未平你切勿辜負你五叔的心意。”
裴前在她的印象中,一向是面無表情的但這一次在見到她的時候幾乎要哭出來,再加上黯然的眼神,顯然是因為千秋受傷昏迷而亂了心神。
只要給他事情去做,他很快就能調整過來所以她才會說起石皋和江南道的亂局。
實際上她此刻也心亂如麻,根本就靜不下心來關心江南道的局勢。
“是,五嬸嬸!”裴前的聲音聽起來有力了些,“五叔就在里面,軍醫剛剛才來看過了說五叔沒有性命之虞。”
但五叔什么時候能夠醒來,軍醫也說不準。——這句話他不忍對五嬸嬸說出來。
在說完這些話后,他便站在了一旁請鄭衡進入營帳。
五嬸嬸從京兆千里迢迢趕來,必定有無數話語要對五叔說也有五叔心意要表達出來。
在這樣的時候他當然不能在一旁了。
鄭衡點了點頭凝神了片刻,然后踏入了營帳之中。
這是招討司臨時搭出來的營帳,條件自然不會很好,當中也就是樹干、木板搭出來的床而已。
她所有的心神都落在了床上的裴定身上,隨后一步步走近,目光不舍得離開片刻。
這是她心尖上的人,是她千里奔赴想見的人,如今終于見到了。
在看清楚裴定樣子之后,她的心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并不是特別痛,但是卻很酸澀很想哭。
他的樣子,和她魂牽夢繞中的樣子,太不同了。
他本就神色蒼白,現在更是面無血色,若不是胸口仍有起伏,她差點要懷疑他是怎樣了。
那一雙總是溫柔地注視著她的鳳目,如今正閉著,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睜開來。
每次見到她的時候,他總會低聲喚道:“阿衡…”,然后嘴角會微微上揚,唇邊帶著一抹笑。
這些,都沒有了。
他就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完全不知道她已經來到了,來到了他身邊。
不知不覺,她的眼淚已經落了下來。
“千秋,我來了…”鄭衡在床沿坐了下來,執起了裴定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眼淚從她的臉上滴下來,落在裴定的手背上,眼淚溫熱,似能溫暖裴定微寒的手背。
在這一瞬間,鄭衡覺得自己握著的手似微顫了一下。
她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當握著的手再次輕顫的時候,她的氣息瞬間變得急促起來,語氣紊亂,差點說不出話來。
她俯下身子,手握得更緊了:“千秋,我來了,你是不是聽到我說話?我來了!”
她貼近他的耳朵,氣息噴在他臉頰,一聲聲不斷,細細地喚著“千秋”,然后一瞬不眨地看著他的臉容。
隨著她的叫喚,裴定長長的睫毛動了動,從一開始的微不可見,漸漸到越來越明顯。
鄭衡張了張口,想呼喚裴前進來,但是卻瞬間失聲,或許,也不想叫喚。
她想,靜候著他醒來,她想,在他醒來后,眼中只看得見她一個人。
不知多了多久,或許沒有過多久,她終于看到他的眼皮開始動了起來,然后,似蝴蝶展翅一樣,緩慢地張開。
依然是她所熟悉的鳳目,所不同的是,她過去所見到的,都是鳳目璀璨眼神晶亮,現在,其中卻是迷糊茫然。
顯然,他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只是睜開了眼睛而已。
但當鄭衡的樣子映入他的眼簾后,他卻下意識露出了一抹笑容,迷糊茫然的眼神多了一絲溫柔。
在他還沒有清醒的時候,在他還不知道她是誰的時候,只是看見了她的樣子,眼神就開始變得溫柔。
可見,她是被他深深刻在心底的人,不是落在眼中,而是落在心上。
這是她的千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