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房屋中,不久之后,二龍就走了出來,手里還拎著一包從墻角發現的食物。
“你都給殺完了?”
“瞎婆娘,你一直在這里?”
二龍看向外面站著的一個瘦弱的女子,滿臉不屑:“很好玩?要不要讓你跟里面的也做一堆?”
“殺了那么多人,看來磕了不少次頭了?”
“老子不能一個個扭斷那幫小鬼的脖子?”
“凍死的乞丐稀松平常,但是一群被殺死的乞丐就會引起注意的。你可沒有其他不留痕跡殺人的手段。”盲女笑道,“最重要的一點,我瞎了眼睛,所以耳朵更靈敏一些,你磕頭的聲音我都聽到了。”
“你找死嗎?是不是也想我給你磕四個頭?”
盲女將雙手攏進了袖子,輕笑著說:“那我可真是受不起…你被打得很慘嗎?我看不到,不過…”
“哼,算了。”
“別那么囂張,萬一被發現了你的存在,恐怕你要被清除掉啊。”盲女又說,“你應該好好把這件道具用好,這才是你該做的。要是只知道欺凌弱小,恐怕你的價值很快就沒了。”
“大不了到時候試試那個少主受得住受不住我四個頭。”二龍舔了舔嘴唇,“有了這種本事,誰還想當乞丐啊。瞎婆娘,你難道就不想——”
“不想,我還想活得長一點呢。”盲女根本沒等他說完,“能給我的人,自然能將它收回。一飲一啄,莫非天數。我可是只想好好活著啊。”
二龍無聊地走了。
盲女微微嘆息了一聲,走到路口等了一會兒之后,便摸索著找到了幾個街上巡邏的士兵,指示了一下房屋的方向。
“這條街上的幾個乞丐,今天沒有出來,麻煩各位去看看吧。”
把士兵指揮過去之后,盲女才往街角的方向看了看,點點頭走開了。
“喂,婆婆,那個二龍絕非善類,你確定可交付于他?”中年文士皺眉看著說,“如此囂張乖戾之人,實在危險。”
“當然合適…少主又不是要挑選忠誠之人。”婆婆拄著拐杖,慢悠悠地轉過身,“我們只是幫少主試試這些祭煉出來的東西功能如何,挑選的當然是能用的人,而不是忠心的。畢竟忠誠對于少主而言,是無所謂的東西。”
“啊…我懂了。那個盲女呢?燕離。”中年文士又問,“她看起來已經發現了我們了。”
“哈哈,沒有眼睛,自然就會在別的方面更敏銳一些。”
卻說二龍罵罵咧咧地離開了那個地方之后,便準備再找一個乞丐窩之類的地方,他剛剛進城,但這種城里還能活著的乞丐都住在哪里他還是大概能猜得到的。
這種寒冷的天氣,能防寒的屋子都住了人,廢棄又能保暖的地方可沒有多少。
就在這時,他和陸凝擦肩而過。
“嘿,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姐。”二龍瞥了一眼,立刻低下頭去。
別管那把腰間的劍是真有功夫還是樣子貨,這樣的人都是二龍惹不起的,就算他得到了“第四叩首”這樣的寶物,也不敢和明顯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人作對。
這讓他感到憋悶。
測試過第四叩首之后,他已經知道這東西的毛病在哪了。
二龍捏著脖子上一枚用繩子掛著的銅錢,眼神愈發陰沉。
“第四叩首”只能對一個人使用,每次叩首之間的時間間隔不能太長,也不能中途轉移目標。
只有當四次磕頭之后,必定能殺死那個人,這項唯一的“結果”是讓他滿意的。
他搖搖晃晃地走著,并沒有察覺到背后有人正在跟著他。
畢竟,一個并無武功的乞丐,怎么可能察覺到陸凝的跟蹤呢?
她僅僅施展輕功,斂去聲息,都沒有使用覷隙匿身的技巧,就跟上了二龍。
為什么一個乞丐的背后會有生魂附著?
自從先天紫炁對她的影響越來越小,她就會經常試用一下,看看周圍的情況。滎陰城如今的情況更是需要時常注意。
生魂在這世上并不常見,因為生魂通常納于體內,不能正常看到。而死魂徘徊于世上,陸凝看過一些人,身上多少都會附上一點死魂——這屬于正常現象。
能被生魂附身,這是什么情況?活人為何能生魂離體?又為什么盯著他?
在她得到的那幾本煉制法器的書上提過,能沾染生魂的,多半和一些邪術有關。
她能看得出這乞丐根本不懂武功,那么就是別的什么問題了。
跟隨著二龍,她走進了一片東倒西歪的棚屋。這里的屋子基本就是用破爛的木頭和磚瓦壘出來的,里面住著的多數都是些無家可歸的貧民。
二龍進去不久,里面就傳來叫罵聲和哭泣生。陸凝倒是沒有主持正義的想法,畢竟這里雖然住了一群貧民,卻還是會有一些士兵來巡邏的。
“喂,什么動靜?”
很快就有兩個兵士沖了過來,一臉嫌惡地走進了這片棚屋里面,然后將二龍拖了出來。
“你這該殺的潑才!在這里鬧什么?”
士兵對這個時候還鬧事的人可沒什么好脾氣,拎起棍子就打,那二龍很快就被打得在地上翻滾慘叫了起來,他在拼命討饒。
陸凝有點疑惑,一個疑似是邪教徒的家伙,就只有這樣子?
“啊…不知悔改的人啊。”
一個輕柔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陸凝看到一個盲女用一支竹杖點著地面,慢慢走向了這里。
只是她的走動并不能驚動任何人,二龍依然在被兩個士兵按著揍,就算他說要給那兩個士兵錢也沒用,現在滎陰城內風聲鶴唳的情況下,誰敢收受賄賂?
等到兩個士兵終于揍累了,就把二龍拖走,估計是要隨便扔進牢房里面去。
盲女——燕離只是聽著,隨后便走進了那間剛剛二龍被拖出來的棚屋。
那里有幾個女性和孩子,沒有青壯年的男子,而且個個都骨瘦如柴,盲女蹲下身,將幾枚銅錢放在了地上。
“買一點吃的,還有木柴,不要留錢。”
燕離起身,走出了棚屋。
“我看不到,但是我能聽到,也能聞到。冷風呼嘯的聲音,以及不屬于這里的人應有的干凈味道。”
她慢慢轉過臉,陸凝知道,她看到了自己。
“您為何跟著他來到這里呢?您在好奇些什么呢?”
這個女人和剛剛那個潑皮乞丐不同,她有一些武功的底子,而除了武功,她可能還有些別的不同的本領?
陸凝忽然有了危險的預感,她急忙向后微微仰頭,同時準備運功,可就在此刻,她感覺到體內的先天紫炁開始翻涌起來,原本已經被緩解得差不多的痛覺此刻再次襲來!
她可太熟悉這種感覺了,此前森羅九轉心決突破時差點走火入魔的時候,她的真氣也是這般翻涌不安來著。
這家伙為什么要突然襲擊自己?難道她的行為都被人監視到了?
陸凝不驚反喜,雖然是無意中找到的,但她確實找到了滎陰城內令她不安的線索,現在她只要能制伏這個女人,再設法問出情報即可。
這并不困難。
她默誦佛經壓下體內翻涌的先天紫炁,反手拔劍,指向了燕離。
“來試試吧。”
燕離微微一笑,以竹杖在面前輕輕點了幾下,隨即恍然:“您真是年輕,我以為至少應該是個老道一些的人…想來在您走向江湖的這段時光,不曾受過什么傷害。”
陸凝沉默著走向燕離,但她沒有直接沖上去。燕離剛剛的攻擊很詭異,她有一種熟悉感,不過此刻還不能判別。
“啊,您不直接沖向我了嗎?”燕離微微嘆息了一聲,“明明如此年輕,為何如此經驗豐富呢?你真的沒有經歷過任何生死搏殺嗎?為何對于生死之間的事情如此敏銳?”
一把飛刀被陸凝悄悄摸出,不過飛刀破空的聲音恐怕會被這個盲女聽風辨器躲開,陸凝有這種感覺。
“您看,我不敢動的。我當然可以試著離開,但您對我而言的未知,比起我對您的未知要更多。我不得不對您出手,但我必須要聲明,我對您并沒有什么惡意——”
燕離輕輕一笑,手腕垂下了半分。
“月盈星虧。”
這一次不是先天紫炁,而是陸凝身上帶著的幽魂幡開始震動起來,宛如失控一般開始不斷散發出陰氣。
失控?
陸凝感覺自己摸到了對方的一些門道,她立刻將手里的幾個幽魂幡丟了出去,直接掐訣,啟動了五鬼搬山之術。
這個法術目前只能抬起一些不重的東西,甚至連人都抬不動,但小鬼們畢竟還是有點力氣的,它們在陸凝的驅使之下,一把搶過了燕離手里那根竹杖,然后一起跑遠了。而燕離并不能感知到那些小鬼,甚至她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就感到一股力量奪走了手中的竹杖。
“啊…”她悵然若失地放下了空著的手,慢慢抬起頭。
但陸凝還是沒上前,她甩手擲出了飛刀。燕離身形輕輕一轉,但飛刀的方向也出現了一絲偏移,劃傷了燕離的肩膀。陸凝知道她無法感覺到小鬼,便讓小鬼幫忙偏移了飛刀的軌跡。
“淬毒了?”燕離立刻感覺到了傷口上傳來的麻癢感。
“不用你的那什么能力治療一下嗎?”陸凝低聲問。
“唔…”
陸凝已經發現那種熟悉的感覺是什么了,這種能力和她曾經獲得的另一項能力有些相似之處,雖然算是很遙遠的記憶——那時,她可以讓傷口持續撕裂擴大,而這個盲女使用的也是相似的方法。
只不過,當初她必須要接觸,而盲女似乎可以隔空施展。
黑色的血液從傷口流出,很快就轉成了正常的紅色,甚至傷口也在緩緩愈合。燕離看不到,但是她能感覺到。
“您為何如此之快就能察覺到此事呢?難道真的是天賦?真是令人艷羨,和我完全不同啊。”
燕離終于邁出了一步,她的腳下,原本稀薄的雪泥開始聚集到她的腳下,然后重新分離為冰和泥土。
“我只是遵循著指引來到此地,然后成為了被選中者。我望不見真實,卻堪堪可知自己正走在一條正確的道路之上。我察覺到了你,那也是我所受到的指引。”
陸凝根本沒聽懂她在說些什么。
“你一定殺過人吧?你能夠殺死我嗎?如果我會死在這里,就證明我所遵循的指引是錯誤的。可是,我沒有出過錯誤。”燕離慢慢張開手臂,一只銀色的鐲子在她左手的手腕上快速盤旋著,甚至開始散發出光輝。
就是這個東西!
陸凝立刻要指揮小鬼去講鐲子搶下,卻發現小鬼們全部都發瘋般到處亂跑,自己掐訣已經再也無法指揮它們了。
“誰選中了你?”她問出了這個問題的同時,也向天空拋出了一枚符紙。
隨著青色的火焰快速燃燒符紙,燕離不自然地張口,回答道:“少主。”
泥土與冰雪炸開,形成了兩股相互盤旋卻絕不相碰的渦流,把燕離吞沒了。陸凝深呼吸了一下,沒有擅自行動——她唯一一張做成的真言符已經用了,繼續追上去,那詭異的能力怕是會產生更多無法預料的威脅。
知道幕后是個“少主”就好說了,接下來可以找林夕音查查。從這個稱呼來看,恐怕少不了和一些宗門扯上關系,如果真的是魔教的話,可能還方便點。
泥雪落下,重新歸于一處,而燕離已經不見了。
與此同時,青樓楚館之外,寧恪找了個出來采買東西的小廝,將他打暈之后拉過來仔細檢查了一下。
這個小廝的左眼角上有一片暗棕色的斑,與皮膚的顏色差得不是很多,遠處根本看不清。而當寧恪將他的腦袋扳過來時,看到右眼角上也有一片形狀相同,與左眼角完全對稱的斑痕。
她知道陸凝產生的那種異常感來自于何處了。
世界上并沒有左右臉完全對稱的人,無論如何,都會有一點差異。而如果真的看到這種左右完全對稱的人,或許乍看之下不會意識到問題在哪里,但是潛意識中會產生那種微妙的“非人”感,這當然來自于常識。
陸凝沒有靠近,也沒驗證。寧恪如今知曉了這個,卻也明白,背后的人大概已經能憑借這個小廝的感知找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