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無論回答什么,都表示他對魔人的任務狀況知情,看來羅伯特的思維確實已經被擾亂了,甚至開始用這樣的方式試探身邊的人。
這正是陸凝想要的結果。
“希望你們的友誼不至于因此出什么問題。”
“哈哈,我還沒到中這種話術的水平。但他既然問了我這樣一個問題,說明有什么原因驅使他這么做。我的老朋友現在恐怕也在苦惱中呢。”
“你心目中有魔人的人選嗎?”
“這可不能說啊,尤其是晚上。”卡爾沖陸凝眨了眨眼睛,“我們自己心里都有譜就可以了,你說對吧?”
“是。”陸凝回以笑容。
演得真累。
她在餐廳吃過晚飯之后,便丟下繼續激情澎湃演說中的夏心河回到車上了,魔女之心的種子還需要種植,而她并不能聽到真正的種植方法。
不過利馬肯定知道。
第七天的清晨就這樣到來了,而一般來說,當場景走到時間的一半時,總會有什么大事要發生。
陸凝再次起了個大早,背上昨晚整理好的背包,悄悄叢鎮子的東面走上了森林的道路。
之前撞死在車上的烏鴉留下的尸體已經根本找不到了,甚至路上都沒有任何血跡留下,僅有的痕跡就是當時慌亂開回來時留下的車轍,再走遠點還能看到一些當時衫山破窗時留下的玻璃碎屑。
快到七點的時候,陸凝再次來到了湖邊小屋的大門前,掏出那把鑰匙,對照了一下鎖孔,開門。
一聲輕響,手感上像是轉動了什么特殊的東西,一股細小的電流通過掌心,讓陸凝微微打了個激靈。
而門一打開,撲面而來的灰塵氣味以及眼前垂落的蛛網終于顯現出了這座房屋的真實樣貌。
這才是真正的,屬于現在的湖邊小屋。雖然說游客的任務也可以在之前那個陷入時間陷阱的湖邊小屋完成,但這樣一來也完全隱蔽住了真正關于湖邊小屋的秘密。
地上扔著幾個還算新的紙袋,從上面殘留的污痕來看估計是裝食物的。陸凝將地上的袋子踢開,又用匕首攪掉了擋路的蛛網,走到通往餐廳的走廊上,看向外面。
一片衰敗,原本長滿院子的雜草早已枯黃,水池里的水也已經干透,不過在及膝的雜草叢里還有一些黑色的銹蝕物扔在那里。
這邊果然也并不在“現在”,但是…
陸凝打開門走了出去,從雜草中撿起了一根銹跡斑斑的鐵釬。
這東西是用來撥拉炭火的時候用的,卡爾烤肉時僅僅在生火才用,隨后就隨手扔到了一邊,自然沒人再留意。
再走到池子邊,池底板結著灰色的污泥,已經不知道里面到底埋藏了什么,不過一旁的草叢里還有半個破碎的玻璃瓶。扭頭看向餐廳的玻璃,已經是兩個灰蒙蒙的空洞。
過去,和現在。
當她看到進門的景象時就能猜到這個結果了,現在不過是證實,也沒帶來太多的震撼,更多的是感慨。
丟掉鐵釬,陸凝回轉屋內,走向走廊深處,往溫泉房間的方向走去。
越是接近那里,就越能看到一些生活垃圾的痕跡,而房間緊閉的門下方縫隙里已經有一些肉眼可見的植物根須長了出來,陸凝摸了一下懷里半死不活的魔女之心種子,然后打開了門。
溫泉早已干涸,那個巨大的坑洞中散發出一股尸體腐爛的惡臭,看上去是一些動物的尸身,而在這些尸體上都已經有了那種熟悉的黑色細絲在向外蔓延,幾朵剛剛冒出芽的魔女之心就長在這些尸體中間,它們的根須則生長極為旺盛,蔓延到了大坑外面。
而在這樣一個環境下,角落里的一卷骯臟的毛毯中裹著一個人,一摞紙袋擺在這人的手邊,他的頭發和胡子都已經變得很長,而且沾滿油膩的污漬,如果不是身體還在微微起伏,陸凝甚至會以為這是個死人。
“利馬。”
她開口了,目光穿過房間,直視著對方。聽到聲音后,那個人才慢慢抬起頭來,令人驚訝的是他的雙眼倒是還算清明。
“陸…凝。”
利馬聲音沙啞地說了一句,隨后從背后掏出一個水壺,擰開給自己灌了一口,慢慢吐出一口氣。
“你還是來了啊…”
“我怎么可能不來?倒是你,怎么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陸凝抱著胳膊問道。
“為了種植魔女之心。”利馬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好像是要做一個笑的表情,卻并沒能成功。
“你指的是池子里這些一看就讓人覺得不對勁的東西?”
“我…知道這有問題,但是我已經躲不掉了,我必須把它們種出來,‘她’才會放我離開。”利馬咕咕噥噥地爬起來,陸凝能看到他的雙手雙腳都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了,可是身體倒還維持著人類的正常體態。
“你說誰?”
“魔女…她整天在我的耳邊低誦,有些我能理解,有些我根本不理解。我快瘋了,你知道嗎?我不敢問別人,我怕被當成魔女的走狗燒掉,于是我按照至少自己理解去辦她叫我辦的這件事。”
利馬走到池子邊,一臉愁容。
“可是魔女之心的生長太慢了,而且必須要血食,我掩人耳目地去了幾次鎮子,卻還是沒掃好尾,大家的警惕都提高了,捕獵也變得更加困難…除非我準備襲擊人。”
“鎮上的貓狗死亡失蹤是你做的?”
“當然,不然還能有誰?”利馬抬頭看了陸凝一眼,“這里不對,很不對…我當初是以為這種植物是新發現才給你寫信的,可現在我只想脫離這里!陸凝,你可以幫我的對吧?”
“幫你找來血食?雖然也可以…”陸凝稍微頓了頓,卻話鋒一轉,“但你要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什么?”
“魔女之心你是怎么發現的?誰告訴你的種植方法?”
“我去了墓園,你知道那里吧?當時差點嚇死我,不過我還是摘回來了一點樣品,之后就用那個研究了。當我材料不夠的時候,魔女就告知我如何種植它們。”
“魔女告知你?”
“你沒聽過嗎?那就在你耳邊的呢喃聲?”利馬的眼睛微微張大,卻開始變得渾濁,“她就那樣輕聲低語,不帶任何感情,只是把你最需要知道的東西告訴你,她就像無所不知的神明一般,總會在適當的時候告訴你怎么做是對的!”
“沒有——你就沒懷疑過?”
“懷疑什么?魔女的存在?那是沒必要的!我按照她的指示拿到了鑰匙,來到了這個絕對不會有人打擾我的地方,直到你的進來才打破了這里的平靜…”
“說謊。”陸凝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利馬垂下雙手,看著她。
“這里是現在的湖邊小屋,卻也受到無數來自‘過去’的影響,那么你在這里即便不會被人所打擾,也會因為歷史一次次被干涉而不得不處理那些事吧?在這樣的情況下,又如何安心進行你的種植?”
見利馬不說話,陸凝冷笑了一聲,繼續說道“過去的小屋會不斷回到嶄新的狀態,可是現在的不會吧?餐廳的玻璃是碎裂的狀態,院子里有我們用過又丟棄在那里的工具,這一切都說明你在這里不是絲毫干擾也不受的。那么回答我,利馬,你是否依靠著這里的一切,判斷著發生在這里的那些事情?”
“嗚嗚嗚咕咕!”
利馬忽然蹲下身,發出了難以描述的哭聲。
陸凝戒備地后退了一步,而利馬哭著哭著就開始笑了起來,他不斷用手抓扯著自己的胡子,甚至拔下了一片,血順著胡子慢慢流淌出來,將他整個人都襯得更加瘋狂。
“你聽不見!你聽不見!所以你無法理解!帶我離開吧?或者讓我死吧?”
利馬往前走了一步,雙手如同乞求一般伸到面前,顫抖著對陸凝說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沒有經歷過我的恐懼。你一定聽說了鎮上有關魔女的那些傳說,可是你連真相的邊都摸不到!”
“你說什么?”
“那些愚蠢的鎮民,一百年前如此,兩百年前如此,所以如今依然活在自己的妄自揣度之中…看看外面的天空吧,陸凝,你察覺不到什么嗎?”
陸凝抬眼,看了一眼窗外陰云密布的天空,清晨的天空如此讓室內更顯陰暗,可是利馬的意思明顯不是這個。
“為什么白湖鎮的人無法離開?為什么他們一直想要的外來者卻那么稀少?為什么人們那么容易陷入驚恐?然而卻依然維持著那種表面的安寧?”利馬咧開嘴,露出一個充滿惡意的笑容,大聲拋出一個個問題,“墓園究竟為什么是那副模樣?湖邊小屋為何和魔女有著密切關聯?哪個家族是叛徒?明明有那么多古怪的事情,為什么還要追求那表面的平靜?”
這些問題,陸凝全都想過,不過由于和任務的關聯性問題,沒有放在第一位考慮。
此刻乍聽利馬問出來,又聯系到他之前讓看窗外,答案幾乎是呼之欲出了。
“你的意思是——”
咔嚓!
一聲炸雷自窗外響起,遮蓋了陸凝接下來的話,而利馬卻是聽見了,雙手直接抓住了自己的臉,歇斯底里地大笑了起來。
“我們都是奴隸!我們無法阻止魔女的回歸!這一切早就無可挽回了!可是我不想死!有什么辦法呢?你告訴我啊!告訴我!”
“沒有辦法。”陸凝放下手,慢慢將右手放入衣兜之中。
窗外有閃電掠過。
室內的利馬也在這一明一暗的轉換之中,猛地伸手將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扯下去了。他的身體也早已瘦骨嶙峋,剛剛之所以看上去和常人無異,是因為一層植物的根莖將他的軀干整個包裹住了,而在心臟的部位,一顆花苞正在緩緩跳動。
“我死不掉啊,陸凝…我已經用到這樣的方法了…陸凝…幫幫我…”
口中說著祈求的話語,利馬的身體卻一個踉蹌栽入了放滿尸體的池子中,他從那里面爬起來,手里已經挖出了一捧黑乎乎的物質。
那些都是活性微弱的魔女之心種子。
“或者,我還是應該試試別的對嗎?”
利馬咆哮著,將那堆種子向著陸凝砸了過來。陸凝察覺不妙,馬上向旁邊一閃,大部分種子都落空了,只是左手中指尖被一粒種子擦過,那種子居然如同蒼耳粘衣一樣粘在了她的指尖,隨后迅速裂開,一根細刺一般的莖干直接扎入了手指中。
刀光一閃,陸凝毫不猶豫地將那段指節連同正在瘋狂生長的魔女之心一同切了下去,接著立刻刀交左手,右手拔出手槍對著利馬連開五六槍。
“噢噢噢噢!”
利馬身上的植物根須連著他的身體一起被打出了好幾個洞,但正如他所說的,如今的狀態他根本死不掉,就算有一槍命中肺部一槍命中喉嚨也是一樣。
“你這樣還算個人嗎?”陸凝嘲諷地問。
“我也想作為一個人類死掉啊!”利馬帶著哭聲,抓著兩把種子從池子中直接跳了上來,他那看上去一碰就碎的軀干卻有著無與倫比的爆發力,對于一般人來說絕對是個難對付的角色。
不過站在這里的是陸凝。
“六點五十五。”
利馬根本沒有聽陸凝在說什么,而是仗著自己不死的身體不要命地撲了上來,試圖將更多種子扔到她身上,然而這次扔出的一把種子卻徹底落空了。
人類的軀干化為黑色的肋骨,更多的空隙讓大部分種子直接穿了過去,而少量擊中的也并不能對魔人的身體進行寄生。
“你看,我根本不必聽見她的聲音。”
陸凝將刀槍收回腰間,雙手十指開始飛快伸長,化為銳利的刀鋒,她沒有完全展現本體,不過就算是這點樣子,也足以讓利馬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了。
“你…你…”
“我完全了解你的意思了,雖然不知道你從哪里聽到的這些秘辛,但只要你死了,這一切都將永遠埋葬在現在,除我以外再也不會有人知曉。”
利馬猛地扭頭就要跑向更衣室,然而他即便是身體有些增強,也比不過四倍強化的魔人。剛剛完成轉身這個動作,利馬就發現自己的胸口冒出了十根黑色的刀尖。
“死亡,這不是你剛剛一直在乞求的嗎?還是說,連這種要求都只是謊言呢?”
“不…想…”
刀鋒轉橫,向左右兩邊迅猛扯開,利馬那被魔女之心保護起來的身軀直接碎成了幾段,心臟飛向了半空,被一把黑色的魔人刀鋒凌空釘入了墻上。
陸凝迅速將雙手恢復,順帶治好了指節的缺失,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臉色卻陰沉了下來。
這個見鬼的場景比她想的復雜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