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臉上神色一緊,立即就讓寧櫻先回了帳子里,又留了侍衛顧看護衛,隨即自己扯了旁邊一匹馬,翻身上馬背,往大帳而去。
剛剛到了近前,就看見十四阿哥已經聽見動靜,一樣氣喘吁吁地趕到了。
他一翻身跳下馬背,就要往大帳里沖,被一直奉命守衛大帳的十三阿哥伸手按住了:“十四弟!”
大批御林軍已經趕了過來。
五阿哥、八阿哥動作比四阿哥稍微慢了一點,等到聽到動靜過來的時候,帳子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八阿哥瞧見了四阿哥,只見火光如水波一樣映照在他臉上,不由地便低聲上前道:“四哥!”
四阿哥瞧了他一眼,示意他先別多言。
帳子里,不一會兒就傳來了不小的響動——是康熙在大帳之中,踢翻了桌案小幾。
奶茶流了一地。
御前的奴才們都快嚇死了,顫巍巍地跪了一地。
“叫他進來!朕倒要問問他——他究竟想做什么!”康熙氣得連聲音都在顫抖,雖然抬起手指著帳子外,卻只覺得心口郁郁一口氣順不過來。
梁九功見狀,唬得上去,大著膽子一把抱住了萬歲,哀求著往康熙胸口抹了好幾下,好不容易將他氣理順了,這才道:“皇上,皇上!千萬別急!這里面許是有什么誤會也說不準!”
眾位阿哥在外面聽得冷汗涔涔,誰都不敢多言,一回頭,卻見直郡王拉扯著太子便往帳子中直來,口中還直道:“皇阿瑪要見,不得回避!”
太子掙脫不得,索性一甩袖子,將直郡王推開,冷笑道:“大哥何必心急成這樣?”
直郡王被他說中了心事,臉上一紅,倒也不敢如何就著這話題深究,只是嚷嚷著將人從排成兩列的御林軍中給帶了進去。
大帳之中,太子剛剛進了來,就見一件什么東西沖著自己面門砸過來。
夾著風聲。
他畢竟年輕,反應機靈,刷地一偏頭,那東西堪堪地擦著太子的臉頰過去了——原來是一只筆筒。
康熙臉色是駭人的憤怒,兩只眼睛透出異常的光亮,見太子進來,他猛地伸手指著太子,本來要說話,卻硬生生地忍住了,只是轉頭對直郡王道:“禔出去!”
直郡王見了皇阿瑪這神情,倒也懼怕,聽說讓他出去,正是求之不得,立即應了,又掃了一眼太子,帶著人出去了。
他既然出來,皇子們知道皇阿瑪要在帳中發落太子,于是便紛紛后退散開。
帳子之中,康熙上前來,哆嗦著手指著太子,剛想說話,卻見太子滿不在乎地抬起頭。
一張臉酷似發妻模樣。
康熙想到發妻便是為了生這個兒子,這才難產丟了性命,生生地死在了產床上,一時間悲從中來,鼻中酸楚,聲音也發哽咽了:“保成,何敢如此大不敬?朕,是一手帶大你的阿瑪!”
星夜,太子私窺康熙于行帳縫隙中。
太子聽他只說“朕是你的阿瑪”,卻不說“皇阿瑪”,也知道康熙心中親疏有別,一時間心里幾乎軟了下來,卻又想到樁樁往事。
尤其是康熙對直郡王的重用。
那算什么意思?
他才是太子,如今,東宮是他的,將來,這天下也是他的。
憑什么父親一天天地只抬舉直郡王,任由直郡王的地位一日日趕超上來,直至對他形成威脅?
太子心中一件件想起來,都是恨意,不由地一仰頭,冷冷便道:“兒子不過是想到皇阿瑪為了十八弟之事,日夜悲傷,兒子擔心皇阿瑪身體,有心想來看看,又怕夜深擾了皇阿瑪休息,只能在帳子縫隙外探視,這難道也有錯么?”
梁九功袖手站在不遠處,聽了這話便眼皮微微一掀,隨即又深深地埋下頭去了。
康熙聽太子砌詞狡辯,心中惱火更盛,只是他城府極深,并不急著訓斥,只照著太子話頭說下去:“如此說,保成是偶然為之,卻不小心被軍士撞見了?”
太子不好說是,也不好說不是。
他抬起頭來,就看見父親一雙利眼極幽深地望著自己,那最深的地方仿佛燃燒著兩簇火苗,洞悉人心一般。
太子心里有些吃不準了——父親到底知道多少?
但是話已經說出了口,斷斷不能再中途更改了,他硬著頭皮只能道:“是!”
一字剛落,康熙伸手便狠狠拍翻了桌上一方硯臺,指著太子疾言厲色吼道:“滿口無一字真言,胸中無一點赤心!不法祖德,不遵朕訓,朕裝聾作啞包容你二十年矣——你倒越發只想著鳩聚黨羽,專擅威權,如今還敢窺伺朕躬起居!呵,你當朕是今日才發作的么?朕御前的浣衣宮人,這幾日早便見你鬼鬼祟祟,私窺朕于行帳之中,百種丑態!朕不過隱忍不發罷了!你告訴朕——今日帶了這器物是做什么?”
說完,康熙便一揮衣袖。
他一番話,說的太子腿都軟了,整個人跪在地上只是流汗,說不出半句話來,有心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從何開口。
梁九功接著康熙的意思,走到營帳門口,輕輕撫掌,便讓軍士捧著一樣東西走了進來。
太子回頭看見這番光景,意識到了什么,連忙伸手去摸腰上,卻摸了個空——他腰上本帶著一把玩具般的小刃,這時候卻已經不見了,可見御前侍衛之中,另有行事隱秘之人,身手高強,取人腰際之物于無形。
太子冷汗涔涔,終于覺察出自己這番行動的可笑出來。
怎么可能不被發現?
皇阿瑪大帳奢華寬闊,行帳厚實之處,有以牛皮縫紉。
前幾日窺視不便,太子悻悻之余,便總想將帳子縫隙親手割大一些,也好看得更分明一些——這卻是昏了頭的作死了。
“皇阿瑪!”太子涕淚橫流地在地毯上磕下頭去:“皇阿瑪!”
康熙眼圈通紅,額頭青筋暴起,盯著面前的太子:“保成,朕聽聞你怨過朕一句話——古今天下,豈有四十年太子乎?你是盼著朕早日駕崩,好給你騰挪位置么?”
“不,不!皇阿瑪,兒子…不是…!”太子連滾帶爬地撲了上去,扯住了父親衣袍下擺,放聲大哭起來。
康熙在極度的憤怒與傷痛之中,反而鎮靜下來,甚至在一旁坐下,將大指上的玉扳指取了下來,看著掌紋淡淡道:“朕給你數一數:康熙十四年,朕立你為太子,如今已經三十三載矣。離你那“四十年太子”的年數——哼哼,還差了七年!”
他頓了頓,站起身來,望著帳子外,語氣中透著疲憊和說不盡的厭惡:“這七年,朕不用你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