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
在南康王府外的街道上,走著兩名道人。
其中一人,正是周游子。
他正說著:“師兄,供奉樓今天是刻意為難你我,如果南康王府肯出面疏通,局面自然不同。”
旁邊走著的道士模樣清瘦,留著長須,手拿拂塵,神色淡然。
他點點頭,道:“與朝廷司衙交涉,還得靠你。”
“是靠著師門的名聲。”周游子搖搖頭,又說道:“供奉樓給的時限太短,兩個失蹤的供奉了無音訊,咱們又不擅占卜,沒有頭緒,勢單力孤,必須要有助力,不過,連夜拜訪王府,還想勞煩王府人力,總要有所表示…”
“有予方有得,這個道理貧道懂,當然會出手平息臨汝縣侯的麻煩,但這兩日騰不出手,可以先應下來,給他心血護符,作為保護,”清瘦老道點點頭,“正好,再用辨心鏡探查一下,在拜訪昆侖的師叔前,先有個底。”
周游子忍不住道:“幾日前,師兄就說要拜訪那位師叔,但幾日下來,只拜訪了周圍的幾座道觀。”
“未來正要靠他們幫襯,而且得到了這些道觀的支持,才好和昆侖交涉。”清瘦老道淡淡說著。
周游子點頭稱是,但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在供奉樓碰了壁,自家這位師兄,哪能這么好說話。
“希望還來得及,君侯現在應該還在哪家寺廟吧?”
等二人抵達王府,消息傳進去,雖是深夜,但紅漆大門還是迅速打開,仆從家丁魚貫而出,分列兩旁,陳母親自迎了出來。
“就盼著先生歸來呢,”陳母笑著,目光一轉,落到了云渺子身上,“這位也是仙門的仙長吧。”
“這是貧道的師兄,道號云渺子。”
“見過云渺子道長。”陳母眼中一亮。
云渺子一甩拂塵,有心客套,但表情有些僵硬。
周游子在旁道:“我這師兄,常年閉關,不擅長與人交談。”
“不礙事,不礙事,兩位道長里面請。”陳母不以為意,趕忙請二人入內。
一番折騰,各自落座,陳母旁敲側擊,問起能否再得仙緣。
周游子也不繞圈,道:“今日過來,主要是兩件事,第一件事,和君侯、三淑女有關。”
“二郎與三娘?”陳母詫異,“這也是他們的造化,只是我家大郎…”
不等陳母說完,云渺子就開口了:“若一切順利,貴府該有大造化、大機緣!”
陳母不解,但看著云渺子仙風道骨的模樣,也不敢質疑,只能道:“二郎在自家府中,我讓人召他過來,三娘就在府中,隨時能見著。”
陳河站在旁邊,聽到這里,上前提醒道:“這么晚了,君侯該是已經睡下了,再去打擾了,有些不妥,不如等一會,天亮些再派人。”
陳母眉頭一皺,想著,自己讓他過來,難道他敢不來?可隨即,心中浮現那日陳錯的一雙眸子,居然也猶豫起來。
周游子不免奇怪,他清楚記得,自己上次來的時候,府中對臨汝縣侯可沒有這般敬畏。
幾日時間,發生了什么?難道因為人望聚集?
但他現在顧不上深究,因為陳河話中透露了一個重要信息。
“君侯已經回家了?”
陳河聞言笑道:“道不錯,前幾日,我家君侯去了歸善寺,與高僧論經,諸位高僧大德都很欣賞他、稱贊他,最后更是親自送出寺來。”
這都什么跟什么?
周游子暗道不對,只當是宣傳辭令,但臨汝縣侯真的已經回來了?
那就危險了,不知惡鬼是否尋來;其他仙門,是否有所發現。
想到這里,他看向自家師兄。
“無妨,”云渺子神色如常,從懷中取出一只錦囊,遞給陳河,“先將此物送去臨汝縣侯府上。”又對陳母道,“先將貴府三娘請出,貧道自有分說。”
陳母縱然一肚子疑惑,畢竟不愿惡了仙緣,只能讓人去把陳嬌領來。
陳河則提醒道:“小姐還在熟睡。”
陳母看了兩個道士一眼,道:“叫起來。”
“道長回來了?”
很快,簡單梳妝的陳嬌匆匆趕來,見著屋子里的兩個道士,兩眼放光,問候了周游子之后,又忙不迭的請教起云渺子。
“貧道云渺子,見過淑女。”云渺子打了個稽首,看著陳嬌,輕輕頜首,露出一點笑容,“淑女念頭晶瑩,心思純凈,果然是好資質。”
周游子一怔,閉目感應了一下,才道:“貧道離去時,淑女的念頭還沒有這般晶瑩,短短時間,竟然在無知無覺中精進,確實天資過人!讓人贊嘆!”旋即他又疑惑起來,陳家三女的資質這般高絕,說是轉世仙人那也是說得通的,那臨汝縣侯呢?
總不能一家有兩位轉世仙人吧?
這哪家的陰德撐得住?
陳母聽著聽著,忽然明白了幾分,呼吸不由急促起來,問道:“兩位仙長,莫非,老身這小女還有修仙資質?有仙緣?”
“修仙?”陳嬌眼中一亮,“好呀,若能修仙,張家、陸家的姐姐們該羨慕死我了。”
“還待探查。”云渺子也不否認。
陳母心花怒放,只覺得老天眷顧!
原本懦弱的次子忽然聲名鵲起,小女若還能得入仙門,那兩人日后一文一武,都能幫襯老大,從而光大門楣,自己也算對得起亡夫了,沒有墜了南康郡王的名頭。
陳嬌自然也雀躍不已。
云渺子則是默默的從懷中取出一面銅鏡。
這銅鏡造型古樸,斑駁黝黑,看著平平無奇,尤其是那鏡面,更是一片漆黑,沒有半點光影。
陳嬌好奇的看著鏡子。
云渺子微微一笑,道:“三娘子稍安勿躁,貧道要用此鏡照你一番,才好知道仙緣幾何。”
陳嬌連連點頭:“道長請照。”
她心中雀躍,本來半夜被叫起來還有幾分不快,沒想到能遇到仙緣,不由想起了那個老乞丐。
“呀!”
突然,她驚叫一聲。
“怎的了?”陳母連忙問道。
“沒事,沒事。”陳嬌趕緊搖搖頭,心里暗道,起來的急,又慌忙梳妝,倒是將紙鶴忘在屋里了。
“三娘子,靜心。”云渺子將那鏡子往空中一扔,手上捏了個印訣,對著陳嬌就是一指。
頓時,鏡子懸在半空,鏡面對準陳嬌,鏡面閃過五彩光華,有道光輝射出,落在陳嬌身上。
陳嬌渾身一震。
之后,卻無異樣,身上光芒隱隱就要消散。
“竟然不是?”周游子心中復雜,卻松了一口氣。
云渺子眉頭一皺,微微搖頭。
但二人卻不知道,在陳嬌房里,枕邊放著的紙鶴忽然一震,驟然消失。
與此同時,陳嬌身上即將黯淡的光輝,猛地強盛起來,轉眼籠罩身軀,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從她背后站起,透露出縹緲氣息。
陳母瞪大了眼睛,又驚又喜。
周游子的心猛然一提!
云渺子眉頭舒展,露出了一抹笑容,又捏了一個印訣。
當即,模糊人影中間浮現一點事物,定睛看去,能分辨出是只紙鶴,通體潔白,而后紙鶴驟然扭曲,浮起一片光影,如海市蜃樓。
周游子意識到了這是什么,凝神看去。
入目的景象模糊不定,但隱約能看出是一片竹林。
景象破碎,宛如肥皂泡一樣。
跟著,種種光輝散去。
只剩下一臉茫然的陳嬌。
陳母與一眾侍從都是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周游子嘆了口氣。
云渺子收起銅鏡,面露笑容。
“嬌兒能入仙門?”陳母當先反應過來,聲音都有幾分顫抖了。
云渺子點點頭,取出一塊玉佩遞給陳嬌,道:“三娘子將這塊玉佩收好,隨身帶著,時機到了,會有人來接引你入山。”
“多謝仙長。”陳嬌卻有幾分迷茫,心里有空落落的,她接過玉佩往身上一放,忽然一愣,這才發現,紙鶴不知何時又回到了身上。
怪了!
但想到此物本就奇異,便又釋然。
另一邊,周游子收起感慨,對陳母道:“還有件事,想請老夫人幫忙。”
“道長只管說來。”陳母滿心歡喜,滿口子的應下。
“此事,牽連到太常寺…”
陳母聞言,心頭一跳,躊躇道:“朝廷的事,老身一介女流,怕是說不上話。”
周游子搖搖頭,道:“并非涉及朝廷,是太常寺的供奉樓走失了兩位差役,聽說和一家貴胄有關,咱們就想知道,到底牽扯到哪家…”
“老身幫著問問,但也只能限于后宅女眷,這供奉樓老身倒是沒聽過,只能打探太常寺的,還不好深入。”陳母遲疑了一下,但看了女兒一眼,又想到兩個道士背后勢力,還是應了下來。
“多謝老夫人!不需要有多詳細,只要知道牽扯哪家就行了。”周游子大喜,深深彎腰拱手。
“使不得,使不得,”陳母趕忙攔下,又問:“兩位仙長很急?”
周游子道:“越快越好,勞煩老夫人了。”
“不礙事,舉手之勞。”陳母說著,又邀兩個道人住下。
周游子猶豫了一下,剛托人家辦事,如果轉身就走,實在是說不過去,但他們事情繁多,不好在侯府耽擱。
陳河察言觀色,就提醒陳母道:“兩位仙長連夜拜訪,必然有急事要處置,不如先安排了住處,再派人跟著奔走,也好為兩位仙長分憂。”
陳母如夢初醒,說了聲“是極”,立刻就安排起來。
“多謝老夫人了。”這下,連云渺子都忍不住致謝,覺得這般安排,委實周全。
等一番折騰,安頓好了之后,云渺子盤坐調息,周游子則欲言又止。
云渺子睜開眼,嘆息道:“一家之中,難以承載兩尊仙人,否則莫說這一家,怕是一族的氣運都要被兩人吸干,前人陰德也不夠抵消的,何況牽扯宗室?既然三娘子是轉世仙人,臨汝縣侯肯定就不是了,不過你放心,答應他了,惡鬼之事,貧道還是會管的,但要等拜訪了昆侖宗的師叔之后。”
周游子嘆息一聲,道:“多謝師兄。”末了又道,“不過,臨汝縣侯也是資質不凡。”
“凡俗王朝的貴胄,要收入門中很是麻煩,況且三娘子是首選,如果再加一位君侯,就有些不妥了。”
周游子也懂這個道理,只能連連嘆息。
最后,他又問:“何時去拜訪昆侖的師叔?”
“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