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舉聞言一愣,隨即欣喜,道:“也好,正好我這兩日休沐,也是因此才能得閑去尋你歸來。”
他自然是愿意和這位表弟親近親近,拉拉關系的。
兩人都吃過了晚飯,這會就讓仆從備好棋盤,然后相對而坐。
所謂對弈,更多的還是提供了一個交談的地方,有了說話的理由。
陳錯之前又是寺廟佛經,又是夢澤文獻,通明丹加上心中道人已立,思維通透,念頭晶瑩,學識不說水漲船高,至少在些許見解上,已非比尋常。
這般與張舉交談,自是讓他越發驚嘆,說到后來,張舉都不免生出幾分敬畏,想著難怪能讓幾位高僧另眼相看。
不過說著說著,話題還是繞回了文會,張舉不免抱怨:“幾位名士出爾反爾,不知表弟你不僅文采斐然,見識亦遠超同儕,有他們后悔的時候!”
陳錯笑道:“好說,好說,表兄也困乏了,不如先去休息。”
張舉果然有幾分困乏,見著夜也深了,就告辭歸屋。
等人一走,陳錯順勢一抓,在張舉方才坐過的地方,抓到一點泛黑的意志。
“一直沒將這位表兄身上的惡鬼意念完全抽出,為的就是此時!”
念頭落下,他又朝另一個方向抓過去。
角落里,擺著幾件物品,都是府中失蹤之人的隨身物品,被陳錯這么一抓,就有絲絲縷縷的意念匯聚過來,正是幾人遺留在其上的微弱人念。
陳錯如今心中廟中坐心中神,已有諸多能耐,其中最為基礎的兩點。
第一點,就是能收斂和感應香火人念,第二點,則是對念頭的掌控,這個掌控,不光是自身念頭能聚集起來,凝聚出靈識,可以離體探查,也能提取和調動周圍的無主意念,勘察其中信息。
至于那些與自身相關的人念意志,更能遙遙感應,甚至隔空操控!
當然,念頭聚集成靈識,只要足夠濃烈,也能隔空驅物,具有了能夠意念干涉現實的基礎。
如今,兩股人念信息匯聚在一起,兩相結合,立刻在陳錯手中形成一點黑色氣旋。
然后,他凝神朝氣旋里面一看。
模模糊糊間,能看到一點景象,乃是一處廳堂,眾人聚集,圍觀臺上幾人,不時喝彩,跟著景象變化,廳堂人群消散,轉而浮現一處大院樓閣,有不少護院隨從在其中奔走…
但轉瞬之間,畫面便模糊起來,就像是褪了色的畫卷,陳錯深吸一口氣,再次運轉心中神,抽取角落中幾個物品上的殘留意念。
但那氣旋中景象,還是快速衰退。
陳錯不慌不忙,心中道人身子一轉,身下的人念金書就飛出一個篆體的“憾”字來,落在那些殘留意念上。
這亦是陳錯立下心中神后,衍生出來的能力。
是靠著鬼面臉譜窺視人心的特性,凝聚和總結人心情緒念頭,凝結出篆體字紋,這些字紋有著妙用,可以干涉和影響他人的念頭。
具體效用,陳錯還未真正試用幾次,可其中的許多特性,儼然牢記于心,畢竟本身就是心中衍生之能,在立神的時候,就已清晰起來。
況且,他這心中神,雖然參考心廟法和廟龍王心得,卻也是因地制宜,自行完善的,具體能耐,自己自然清楚。
現在,“憾”字一出,那些個殘留意念果然震蕩起來,浮現出不舍與不甘,隨后被陳錯抓住,順著這股情緒逆流而上。
忽然!
他眼前一花,腦袋都暈了瞬息,周遭的景象,已然有了變化!
竟是小橋流水,古樹老屋。
天上,萬里無云,前方道路筆直,兩邊是片片農田,有許多身影在其中勞作。遠方,乃是湖泊山水,有孩童在奔跑嬉戲。
好一派生機盎然,悠然自得。
但陳錯卻是一陣錯愕,因為他基本確定,此處該不是在建康城周圍,氣氛也很是不對。
更何況…
此刻的他,并無具體形體,而是以心中道人的形態存在!
“第二境方能讓心中神出竅,之前我靠著機緣巧合,暫時褪去皮囊約束,理應無法出竅,而且我乃循著幾人遺憾而至,怎的不見幾人,這里到底是…嗯?”
忽然,陳錯心神一凝。
他以心中神存于此處,感知比之肉身五感要強上不止一籌,因此遠遠的注意到一道纖細身影,赫然是那翠菊,正在溪邊拍打衣衫,儼然是在洗浣。
她神態歡暢。
“不太對勁…”
正當陳錯打算靠近過去探查之際,那前方的地上一陣旋風升起,露出一個低矮身影。
這人拄著彎曲木杖,留著長胡子,年歲不小,但個頭只有常人的一半,祂顯露之后,先是抱怨一句:“小鬼啊,老夫不是說了嗎,這桃源深處,是不能來的,讓你在那邊緣躲避,已是看在,不對!”
祂悚然一驚,驚道:“你不是那小鬼?是何人?快快離去,此處兇險!”說完,將那木杖一擺,陳錯便感到心神乘風,周邊景象變化。
回過神來,已經回到自家房間,心神歸位。
氣旋破碎。
景象至此,徹底消散。
“桃源?”陳錯眉頭緊鎖,“莫非是那惡鬼利用文章之念,凝聚出來的幻境?但這需要何等龐大的念頭,我若是想做,怕都難成,何況還要容納旁人之念?這其中…”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惡鬼誕生有一段時間了,更在建康城中肆虐,抽取文章人念,也該被人發現了,此處畢竟是南朝首都,厲害人該有一些的,但卻沒有因此生出事端,至少我未曾耳聞,是否意味著,它和什么人有了接觸?若有人幫它遮掩,倒是能說得通,但這個人必不簡單!”
一念至此,陳錯消滅惡鬼的意念越發迫切!
“惡鬼無形無質,能潛伏人心,但自從被我勾勒出來,就有了本相形體,可以稱之為惡鬼本尊,無論它如何分化意念,以人念為憑借,潛藏各處,那本相總還是有的,方才幾個景象,該是它最近潛藏的幾個地方!”
他揮揮手,將飄散的景象徹底掃去。
“它如今潛行匿蹤,連人念光輝都不去入侵,是打定主意要窩在一處,一旦被我拿住,煉化之后,融入心中神,那第二境的大門就能靠著自身之力打開!”
一念至此,陳錯已然有了主意。
“我剛剛突破,又受神火灼燒,方才替三妹梳理思緒,也耗費了心神,至少得修整一夜,等心神元氣圓滿,梳理了自身,再多幾個手段,以雷霆之勢破之!”
比起前幾日,他已經能夠沉住氣,定住心,哪怕知道惡鬼潛藏還有圖謀,依舊沒有亂了分寸,先把之前見到的景象,都紀錄下來,簡單畫出輪廓,再叫來陳海,讓他明日安排人手去排查。
陳錯如今心中有神,掌握意念身軀,雖然并不精通丹青之道,但拿捏之間,也能畫出個七八成來,很快就成了三幅畫。
第一幅畫,自是樓閣舞臺,眾人喝彩;
第二幅畫,則是大院高墻,武士巡查;
第三幅畫,就是小橋流水,所謂的桃源景象了。
“你按著這畫上所畫,去尋找相似之地。”
陳海看過之后,仔細看了幾眼,道:“建康城中像這樣的地方,可真是數目不少,這…”
“但凡是和畫中相似之處,都要告訴我。”
“喏!”
等陳海退去,陳錯順勢躺下,閉目入睡。
一入夢澤,陳錯徑直來到夢澤臉譜所在之處。
那張鬼面臉譜懸于原地,纏繞佛光。
陳錯已入非凡,再看這臉譜,也有了不同。
“這張臉譜之中,醞釀著的可不光只有陳方慶之殘念…”
該先試試再說…這般想著,他便伸出手指,觸碰過去!
下一刻,整個夢澤空間似乎都凝固下來,臉譜中一股狂暴、狂妄的意念爆發出來,隱隱能見到一道模糊身影,卻已不是原本的陳方慶了!
無數信息狂涌而至!
陳錯身上,一道道香火人念浮現出來,化作一個個光點,與那諸多信息交纏起來,共鳴震顫。
頓時,一個模糊的繭影浮現出來!
陳錯深吸一口氣,收回手指,臉色已然慘白!
“這般共鳴,隱隱觸及了某種道理和現象,差點衍生出神通,跨越境界衍生神通,必然十分兇險!但若能將心中神進一步圓滿,未必不能!必須要盡快煉化了那惡鬼!”
這般想著,他退出夢澤,又取出那塊玉佩。
“那位道長所傳之陰陽勁,倒是可以磋磨一下,我修行無名吐納法,倒也強壯了體魄,或許配合這勁力法門,還能爆發更多戰力。”
心里正想著,忽然!
陳錯心有所感,那心中之神一動,靈識涌出,竟在旁邊凝聚出一道虛幻身影,身著玄色道袍,神色從容,如夢似幻,似假如真!
他不由感慨。
“不料,這香火之道生出虔誠信徒,還有這般妙用!”
“叔父,您畫的這是何人?”
典雅古樸的屋舍之中,清瘦的男子看著面前的一幅畫,怔怔出神。
那畫上所畫的,乃是一名男子,面容俊秀,身著玄色道袍,衣衫隨風飛舞,神色從容。
有個約莫八九歲的男孩,靠了過來,詢問了一句。
男子看了男孩一眼,笑道:“此乃夢中仙。”
“夢中仙?”男孩愣了一下,滿臉疑惑,“為何孩兒夢中未曾見過?”
文士輕笑一聲,道:“叔父等為人迷惑,茫茫然而不自知,才引來仙人點醒。”
男孩恍然道:“是了,叔父前幾日不歸家,衙門的人都鬧到家里來了。”
文士面露愧色,嘆道:“玩物喪志,我為朝廷命官,竟被鬼魅所惑,慚愧!”他面色憂愁,可低頭一看,見著侄子滿臉疑惑,又失笑道:“說了這些,你也是不懂的。”
“侄兒聽懂了,叔父等人是遇了鬼類,卻為這仙人所救!”
文士笑道:“我家世基竟聰慧至此!”
男孩指著畫道:“孩兒也能得見夢中仙人嗎?”
“仙人哪是這般容易見的?倒是那邪魅總是難避,不說遠的,就說如今那城中畫皮一篇…”
說著說著,文士陷入沉思,思慮著。
“這文章出自宗室之手,今上最重血脈親情,能以一郡換回安成王,又那般縱容南康王,我幾次上書都石沉大海,想要應對,怕是要求助于幾位佛門好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