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溫暖的火梧樹下坐了一夜后,天邊慢慢浮起淺淺的白色,耳邊傳來的聲音也漸漸多起來。
天亮了。
踩著清晨的露水,洛蘭希爾輕躍著在山間的石頭跳過,向著下方那隱約霧中的小鎮走去。
這里是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當地的居民許多一輩子都生活在島上,對外界的信息知曉不多,自然也不認識這位看著可愛的少女。
她穿著白底青繡的襦裙,衣角有著墜飾的流蘇繩結,黑色的長發散在風里,似乎格外輕盈,讓人不禁想去觸摸。
來到鎮子里后,洛蘭希爾來到一處早餐攤位前安靜乖巧的坐下,等著自己點好的餐點端上來。
這里人們的作息很悠閑,早上出來吃飯的人不算多,也不怎么趕時間,坐在這古舊的木桌前,洛蘭希爾聽著他們那時有時無的談話聲,說著生活中的事。
不一會,溫熱的豆腐腦端了上來,雪白中帶著淺淺的黃色,用勺子輕輕按壓能看到其彈起晃動的樣子,在碗中散發著些許熱氣。
用勺子舀起少許,原本完整的大塊碎成分裂的小塊,其中還帶著少許清澈的湯水,送入口中,那豆腐腦稍微碰觸牙齒,就破碎開來,然后舌頭上傳來滑嫩香甜的口感,帶著騰騰溫熱沖散清晨的冷意。
吃完早餐,洛蘭希爾繼續在街上閑逛起來,這處島中的小鎮保留著許多古老的習俗和傳統,依稀能看到東方千年前的某些余韻。
街邊那售賣衣服的店鋪大概已經開設了數百年了,門柱中能看到依稀鏤空的蟲洞,店主同時也是店里的裁縫一代又一代的將手藝傳給后人,而周邊的人家也是一代又一代穿著這家店鋪里做成的衣服。
其中除了些許常服外,還有少數幾件特殊的華服,有些是專門用于結婚時穿戴的,也有是祭祀時專門用的衣服,這些衣服很是講究,那位店主給洛蘭希爾講都是自己祖輩傳下的規制。
據說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下各地的人們都會乘船來著黃海之山參拜鳳凰,而每當這個時候,就要在山腳下買一件專門的祭服,因為會見鳳凰是很莊重的事,不能穿衣不整,否則是不尊重。當年這家店鋪的先祖,也是因此積攢了家產,然后在這島嶼上定居下來。
“不過,這都是很老的事情了,聽我爺爺的爺爺說,以前島上做衣服的店鋪有七八家,現在就剩兩三家了。”
“是因為外來的人少了嗎?”洛蘭希爾站在一件素黑為底,紫色繡花的祭服前,手輕輕捏住衣角,感受這件衣服的布料材質。
“差不多是這樣,因為府君去世后,五鳳分居各地,來這聚集的時候也少了,后來慢慢的,五鳳也一一不見,這黃海之山也就慢慢荒蕪下來。”
那位店主拿著撣子掃落店鋪內的角落,將一些積灰去掉,讓一些掛起來的衣服看著光亮些。看他這個樣子,估計是平時來得都是鄉親近鄰,一直沒有在意打掃,今天好不容易店里來了洛蘭希爾這位貴客,所以稍微重視了起來。
至于為什么會把這位少女當成貴客,那自然是她那身一看就知道做工精致而用料不凡的衣裙,另外洛蘭希爾本身的容貌也足以讓人驚訝。
“這件衣服,看著掛了很久了呢。”洛蘭希爾收回手,轉身看向身后不遠處的店家。
“這件祭服嗎,應該是我爺爺做的,當時用了很珍稀的沉玄布和絳紫金線,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買家,然后就掛在這里。”店主看來也是很少做生意,不會什么夸大和提價的話術,倒是直白質樸的說著衣服的來歷和賣不出去的事實。
“這位小姐是想要嗎?”
“有點想要。”雖然不算完美,但在這店里,這件衣服就是最好的了,除了落灰較多點外。
“我翻下以前的冊子。”說著店主彎下腰在柜臺底下一陣翻找起來,似乎打開了上鎖的抽屜,還費了不少功夫,然后才拿出一本積灰古舊的冊子。
“大概是要二十…七個金皿。”他看著冊子,似乎是猶豫了下,然后報出這個數字。
“別看它有些舊,但用料確實極佳,而且現在也沒人能做這樣的衣服了,所以會賣的貴些。”
“是這樣嗎?”洛蘭希爾有點想笑的眨了眨眼。
其實她不缺錢,也沒還價的意思,只是看著這位店家撓腦袋想理由感覺很有趣。
“是的,這位小姐您看,這上面的花草和神鳥繡花,都是嚴格按照古制縫制,恪守規制的同時但又不失靈動,繁復中帶著一種協調,并不是胡亂繡的,整體看上去都是上佳無比,這樣的衣服,在古代,可是只有大官祭祀時才有資格穿的,只是現在沒落了,普通人穿也沒什么介意了。”
“好了,我知道了。”洛蘭希爾一邊點頭,一邊從衣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錦囊,里面放著三十個金皿。
店家帶著欣喜小心的解開錦囊,然后在柜臺上一枚枚數起來,最后又拿出三個推給洛蘭希爾。
“這是多出來的三個金皿。“
“沒事,我知道這是多出來的。”洛蘭希爾抱著疊好的衣服,站在柜臺前。
“你收下吧,只是我還想聽你繼續講講以前島上的事情,還有以前關于府君和五鳳的傳說。”
“好勒,謝謝這位大小姐了。”店家喜笑顏開的收下金皿,然后為洛蘭希爾倒來茶水,并搬來一個木椅讓其坐下,然后繼續在柜臺旁講起祖輩間傳下來的一些往事。
如此,洛蘭希爾在這安寧的小店內聽著那些上古的故事和趣聞,其中某些是流傳后世的經典,也有一些是洛蘭希爾在外界不曾聽說的故事,比如赤鳳素沁據說小時候很怕黑,彩華給她做了個朱紅的燈籠,讓她在晚上提著,后來這種燈籠的樣式漸漸傳開,家家戶戶都會在節日里懸掛。只是在普及后,關于燈籠的起源,反而很少有人知道了。
這樣的故事,即便是真的,素沁也不會和自己說吧,洛蘭希爾坐在一旁,想象印象中成熟穩重的素沁,在小時候會是何等的模樣。
然后時間慢慢流逝,等洛蘭希爾起身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了。
這個點正好去素沁那里蹭飯呢,洛蘭感覺自己有點壞。
抱著新買的衣服,洛蘭希爾小步走向素沁和鴻鵠隱居的地方。
在敲門進去后,素沁并不奇怪洛蘭希爾今天又來了,大概是看昨天洛蘭那副好奇寶寶的模樣,肯定還有不少事想從自己和鴻鵠這里知道。
“鵠在樓上睡覺,洛蘭去叫一下她,我這邊也快做好了。”
“嗯。”洛蘭希爾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上樓,發現鴻鵠正睡在窗臺下的竹席上,她側著身子,眉宇柔弱令人生憐,長發和雪白的衣裙灑在陽光里,仿佛有淡淡的光暈溢出。
真的很好看呢,洛蘭希爾不自覺的心中這么想。
她見過很多容貌美麗的女子,除去伊妙馨這種依靠權能獲得超凡魅惑能力的人中,能比上這位鴻鵠的,恐怕就只有伊雪葛林、芙蘿茜婭了。
魔女的容貌都不會差,所以想以外貌和容顏在魔女中脫穎而出可謂很是艱難,僅有少數幾人能做到,雖然洛蘭希爾自己就是其中之一,但她總會不自覺的忽視這一點。
“鴻鵠前輩,該起床了。”洛蘭希爾穿著白色的襪子從竹席上走過,來到鴻鵠身邊,彎下身,看著她依然熟睡的模樣,睫毛在陽光里靜謐。
用手輕挽起那散落的發絲,洛蘭希爾扶著鴻鵠的肩頭,感受著這有些輕軟的身軀,將其慢慢浮起來,不過這位似乎還是有些困,伏在洛蘭希爾的肩懷,睫毛微微顫動,一直沒有完全睜開。
不得已,洛蘭希爾又呼喚了幾聲,但這位除了一開始輕哼了聲回應外,就再也沒有其他動作了。
聽著樓下素沁傳來的細碎聲響,洛蘭希爾知道午飯大概是快擺好了,這時只好將另一支手放下,然后托起鴻鵠的雙腿,將其橫抱起來。
不過,處于沉睡中的鴻鵠,身體不自覺的往中間滑落,而那絲織的衣裙又大大減少了摩擦,這讓洛蘭希爾不得不稍微運用其能力,用一個柔和的氣團托住這位鴻鵠,然后才略為輕松的將其抱著,走下樓梯。
有如羊脂玉的肌膚和面頰,在沉睡中緩緩起伏,即便被人抱著下樓,鴻鵠依然是一副毫無危急的柔和模樣,這讓洛蘭希爾不禁羨慕這樣毫無憂慮而放心的心態,或許也就克緹能和這位鴻鵠相比了。
以前克緹也是,有事沒事總喜歡跟在自己身邊,如果碰上她不感興趣的事,也不會離開,而是趴在自己膝蓋上睡覺。
“鵠這是沒睡醒嗎?”素沁看著洛蘭希爾將鴻鵠抱下樓,微微張口,有著幾分驚訝。
“也是為難小洛蘭了。”說著她走過去,將鴻鵠從洛蘭希爾手中小心的接過來,然后將其抱到桌旁的木椅上,讓其輕靠在椅背。
隨后,素沁仿佛是惡作劇一般,用手指沾了少許清水,點在鴻鵠的額頭,讓這位沉睡的白裙魔女慢慢睜開眼睛。
不過素沁并沒有至此停手,而是繼續用清水在鴻鵠的額頭上輕畫,似乎是在勾勒什么圖案一般,這時鴻鵠的意識也慢慢回轉過來。
“琴又欺負我。”她說這話的時候帶著一絲軟糯,讓人更加有欲望去欺負她了。
看著鴻鵠終于醒來,素沁也從彎腰的狀態站起,“該吃午飯啦。”
“不吃可以嗎,其實我可以很久不吃飯的。”鴻鵠還有些睡眼惺忪。
“也可以呢,不過我得給鵠找個安靜安全的地方,讓你睡覺。”素沁似乎有在認真考慮這個事情。
“那我還是吃飯吧,因為要監督琴。”說著鴻鵠漸漸坐正身子,前傾看向飯桌,上面擺著素沁今日做的竹香烤肉、還有雪白的魚湯。
三人坐在桌旁細嚼慢咽的吃著東西,鴻鵠吃過一小碗就飽了,然后繼續靠在椅背上小憩,桌旁只剩下素沁和洛蘭希爾說話。
“其實鴻鵠也不是一直這樣犯困的,她如果出門就會很正常,還能教導小孩子,只是在家里的時候,就會懶洋洋的樣子。”素沁為自己好姐妹的形象稍微辯解。
“另外,若是下雨的日子,她也會很有精神,偶爾還會和我一起彈琴,或者畫畫來著。”
洛蘭希爾點點頭,感覺鴻鵠其實是對素沁格外放心,才會在家里如此放松的安睡。
“鴻鵠前輩的能力是和雨水相關嗎?”
“是的,如果用魔女之間命名方法,應該叫她煙雨幻瓏的魔女,能力與水霧,細雨,幻境相關,她所傳承的派系中,巫女祝祭也多是雨祝,借由雨水來調節龍脈之息。”
“我所傳下的道統中,以火祝居多,例如浴炎紅鰩門這樣的,青鸞是風祝居多,例如碧落逍遙宮,凝露染碧坊,鸑鷟是以山祝居多,刈雷七洲內,山神祭祀格外興旺。”
“至于鹓鶵,她自己對親自祭祀什么的不感興趣,但格外擅長借助法陣之類的,來達成引導龍脈之息的效果,像伱所熟悉的焚香觀星府,就繼承了這方面的技藝。”
之后素沁又和洛蘭希爾詳細講述了四祝之間的區別,還有各種特點,這讓洛蘭希爾也收獲不小,想著以后是否要專門編撰相關的教學書籍,來供以后的巫女祝祭們學習。
兩人吃完飯后,繼續來到二樓交談,而這時鴻鵠也睡在素沁懷里,很是安靜。
如此,一個蟬鳴漸起,初夏和風的午后慢慢度過。
之后的好些天里,洛蘭希爾在這島上四處游覽,看著這里留下的諸多古代痕跡,其中有關于上古時代的書籍,石碑,戲曲,傳說,石像等等,而后還會和素沁鴻鵠兩人交談聊天,說著許多事情。
一次下雨天里,鴻鵠又出去給鎮中一處人家的孩子做老師,洛蘭希爾這次也跟著一起過去。
在隨同鴻鵠教導小孩子的時候,洛蘭希爾慢慢發現了鴻鵠認真和不睡覺時的模樣,就如她曾描述的彩華一般,鴻鵠在面對一些常人焦躁的場景時,總是有著耐心和細膩的情感,能幫對方梳理出心中那細微的陰影和不安,讓其重新從中走出。
這位會是很令人安心的老師呢,洛蘭希爾忽然如此想。
洛蘭希爾和鴻鵠相比的話,兩人在許多地方相似,耐心和溫柔都為并存,只是側重點又有細微的所不同,洛蘭希爾因為有著更為敏感的覺察能力,所以也無需慢慢尋找和等待問題的出現。
但若是資質一般的孩子,恐怕會在洛蘭希爾這里遇上不少挫敗感吧,因為自己比起這位老師,似乎有著很大的差距。而鴻鵠則會很安靜的坐在那里,一遍遍的講述,話音也不帶一絲煙火,總是那般柔和,如果真要說缺點,恐怕就是她不能同時教導太多孩子,這樣就無法顧及每人了。
細細的雨滴順著屋檐滴落,敲擊在石板上發出悅耳的聲響,洛蘭希爾坐在亭臺的圍欄邊,輕輕閉目聆聽,偶爾也會看著樓下,那鴻鵠教導小女孩念讀詩書的模樣。
細雨連綿,朦朧遠山,水霧煙籠,又是一年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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